巨大的轟鳴與震動終于平息,只余下碎石偶爾滑落的窸窣聲,在死寂的礦洞中如同鬼魅的低語。嗆人的煙塵混合著濃烈的硫磺味、血腥味和皮肉焦糊的惡臭,沉甸甸地壓在蘇塵的胸口,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和灼燒感。
他癱在冰冷的碎石堆里,背靠著冰冷濕滑的巖壁,像一具被拆散的破舊木偶。全身的骨頭仿佛都錯了位,每一次細微的挪動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那只按過燒紅礦石的右手,掌心一片焦黑,皮肉翻卷,鉆心的疼痛如同跗骨之蛆,一陣陣啃噬著他的神經。后背和腿上被碎石砸中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咳嗽都震得胸腔悶痛欲裂。
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幾乎要將他淹沒。但懷中那冰冷的觸感,卻像一根尖銳的刺,狠狠扎在瀕臨崩潰的意識上。
鐵匣!
他掙扎著抬起那只完好的左手,顫抖著、極其緩慢地探入懷中,指尖觸碰到那冰冷粗糙、布滿銹跡的匣體。父親…最后的遺物…竟然…打開了?!
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如同烙印般刻在腦海:鮮血滴落,銹跡消融,暗金紋路顯現,匣蓋無聲滑開…那張染血的皮革輿圖…還有那行刀刻斧鑿般的小字——“西北鎖龍關,玄甲不滅?!K明遠”!
父親的名字!西北鎖龍關!玄甲不滅!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愴和滾燙的希冀猛地沖上心頭,瞬間壓過了身體的劇痛和虛脫!父親留下的不是無用的鐵疙瘩,而是指明前路的星圖!鎖龍關…玄甲…那是什么地方?是父親的舊部?還是某個能庇護他、甚至能助他復仇的所在?
“呃…”他喉嚨里發(fā)出嘶啞的嗬嗬聲,強忍著劇痛,用左手小心翼翼地將鐵匣再次掏出。匣蓋已經滑開一條縫隙,他顫抖著手指,輕輕掀開。
幽暗的光線下,那張深褐色的皮革輿圖靜靜躺在匣中。觸手冰涼堅韌,上面墨線勾勒的山川河流在微光下顯得模糊不清。大片暗紅的血污如同凝固的傷疤,覆蓋了部分區(qū)域。唯有那行“西北鎖龍關,玄甲不滅?!K明遠”的小字,在血污邊緣清晰得刺眼。
他死死盯著那行字,指尖顫抖著撫過“蘇明遠”三個字。滾燙的液體毫無征兆地沖出眼眶,混合著臉上的血污、煤灰和汗水,無聲地淌下。爹…您…還給我留了路…
就在這時!
“嗚——嗚——嗚——!”
低沉、悠長、帶著金屬震顫的警鐘聲,如同受傷巨獸的哀鳴,穿透層層疊疊的巖石,清晰地傳入這剛剛經歷崩塌的死寂礦洞!一聲接一聲,急促而連綿,帶著一種冰冷的、宣告終結的意味!
礦場的最高警訊!追捕的號角!
蘇塵的心臟猛地一縮!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攫住了他!疤臉監(jiān)工死了,但礦場的人絕不會善罷甘休!這警鐘,意味著更嚴密的封鎖和更瘋狂的搜捕!此地…絕不可久留!
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了一切!他猛地咬緊牙關,將鐵匣連同輿圖胡亂塞回懷中,冰冷的金屬緊貼著皮肉,帶來一絲沉甸甸的依靠感。他掙扎著,用左手撐地,試圖站起。
“嘶——!”全身的傷口被劇烈牽扯,尤其是胸口的毒傷和右手的灼傷,痛得他眼前發(fā)黑,險些再次栽倒。他強忍著,用那只還能動彈的左腳蹬住地面,借助礦鎬的支撐(剛才脫手飛出,被他摸索著找回),一點一點,極其艱難地站了起來。
身體搖搖欲墜,如同狂風中的殘燭。他環(huán)顧四周。礦洞在剛才的崩塌中徹底改變了模樣。來時的路已被巨石徹底封死,只留下頭頂一個被震裂的、狹窄的縫隙,透進一絲微弱的、帶著煙塵的天光??p隙外,隱約傳來礦場監(jiān)工氣急敗壞的叫罵聲和雜亂的腳步聲!
出口在上面!但太高,太窄!
沒有選擇!他必須出去!
他深吸一口氣(帶來一陣劇烈的咳嗽),將礦鎬別在腰間,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死死摳住巖壁上嶙峋的凸起和裂縫。右腳蹬住巖壁,左腳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開始向上攀爬!
每一次挪動,都如同酷刑!右手的灼傷在摩擦中傳來鉆心的劇痛,鮮血和膿液不斷滲出。胸口的爪痕被牽扯,陰寒的麻痹感和撕裂痛楚交織。后背和腿上的傷口被粗糙的巖壁刮擦,火辣辣地疼。汗水混合著血水,瞬間浸透了他單薄的衣衫,在冰冷的巖壁上留下濕滑的痕跡。
他咬碎了牙關,牙齦迸出血沫,額角青筋暴起!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爬上去!活下去!去鎖龍關!
一步…兩步…指尖被鋒利的巖石割破,鮮血淋漓。身體因劇痛和虛弱而劇烈顫抖,幾次險些脫手摔下。他死死摳住巖縫,指甲翻裂也渾然不覺。目光死死鎖定著頭頂那越來越近的光亮縫隙!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般漫長。他終于攀到了縫隙邊緣!刺眼的天光讓他眼前一花。他奮力探出頭!
外面已是黃昏!夕陽的余暉給連綿的黑色礦山鍍上了一層凄艷的血色。遠處礦場的方向,火光沖天,人聲鼎沸,警鐘依舊在瘋狂鳴響!近處,崩塌的礦洞邊緣一片狼藉,幾個監(jiān)工正揮舞著鞭子,驅趕著礦奴清理碎石,叫罵聲清晰可聞!
蘇塵心臟狂跳!他不敢有絲毫停留!趁著監(jiān)工背對著他、呵斥礦奴的間隙,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如同壁虎般,從那狹窄的縫隙中猛地擠了出去!身體重重摔在冰冷的、布滿碎石的山坡上!
劇痛讓他幾乎昏厥!但他立刻掙扎著爬起,甚至顧不上辨別方向,朝著背離礦場火光、遠離人聲的方向,連滾帶爬地沖入山坡下茂密的、掛著冰霜的枯黃灌木叢中!
荊棘撕扯著他破爛的衣衫和裸露的傷口,帶來陣陣刺痛。他不管不顧,如同受驚的野獸,在崎嶇的山林中亡命奔逃!身后,隱約傳來監(jiān)工發(fā)現異常的叫喊聲和犬吠聲!
跑!跑!跑!
肺部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和灼痛。雙腿如同灌了鉛,沉重得抬不起來。胸口的毒傷在劇烈奔跑下瘋狂反噬,陰寒的麻痹感如同冰霜般蔓延,左臂的麻木感越來越重!右手的灼傷更是痛得鉆心!
但他不敢停!求生的本能和父親留下的星圖,如同黑暗中最后的火把,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身體和意志!
天色迅速暗了下來。暮色四合,群山如同匍匐的巨獸,投下猙獰的陰影。寒風如同冰冷的刀子,刮過他滿是血污汗水的臉頰和傷口,帶走僅存的熱量。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身后的追捕聲早已被呼嘯的山風吞沒。
終于,他再也支撐不住,腳下一軟,重重撲倒在冰冷的碎石地上。礦鎬脫手飛出。全身的力氣仿佛被瞬間抽干,劇烈的喘息扯得肺葉生疼,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寒冷、劇痛、饑餓、干渴…如同無數只貪婪的毒蟲,瘋狂啃噬著他殘存的意志。
他掙扎著翻過身,仰面躺在冰冷的碎石上,望著墨藍色的天幕上漸漸亮起的稀疏星斗。北斗七星清晰可見,勺柄指向北方。
西北…鎖龍關…在哪個方向?
他顫抖著,用那只還能動的左手,再次掏出懷中的鐵匣。冰冷的觸感讓他精神微微一振。他小心翼翼地掀開匣蓋,借著微弱的星光,辨認著那張染血的皮革輿圖。
地圖上的線條在昏暗的光線下模糊不清。他努力回憶著礦場的位置(黑石山脈?),試圖在地圖上找到對應的標記。然而,地圖繪制得極其古老簡略,許多標記早已陌生。他只能勉強辨認出幾條主要的山脈走向和河流脈絡。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地圖西北角。那里,在一片用粗獷線條勾勒的、形似巨龍盤踞的巨大山脈隘口處,標記著一個醒目的、如同鎖鏈纏繞的黑色印記!旁邊,正是父親用血寫下的那行小字——“西北鎖龍關”!
鎖龍關!就在西北!
他猛地抬頭,望向北斗星的方向。勺柄指向北方…西北…應該是那個方向!
一個模糊的方向在絕望的黑暗中點亮!他掙扎著坐起身,背靠著一塊冰冷的巖石,大口喘著粗氣。寒冷如同跗骨之蛆,瘋狂侵蝕著他殘存的體溫。傷口在寒風中陣陣抽痛,尤其是胸口的毒傷,陰寒感更甚。
必須找到水和食物!必須找個地方避寒!否則,不等追兵找到他,他就要凍死、餓死在這荒山野嶺!
他掙扎著爬起,拄著礦鎬,拖著沉重如灌鉛的雙腿,朝著北斗勺柄所指的西北方向,一步一挪,艱難前行。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燒紅的炭火上,劇痛鉆心。黑暗如同濃稠的墨汁,吞噬著周圍的一切,只有微弱的星光勉強勾勒出崎嶇山路的輪廓。他深一腳淺一腳,不知摔倒了多少次,每一次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痛得眼前發(fā)黑。
就在他幾乎要被寒冷和劇痛徹底吞噬時,一陣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流水聲,如同天籟般,穿透了呼嘯的山風,傳入他嗡嗡作響的耳中!
水!
希望的火星再次點燃!他循著水聲,踉蹌著奔去,繞過一片掛著冰霜的荊棘叢,終于看到了那條在亂石中蜿蜒流淌的山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