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砸在臉上,混合著泥漿和血水,模糊了視線。蘇塵拄著礦鎬,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拖著重傷麻木的半邊身體,終于挪出了爛泥塘般的花子窩。
眼前是一條相對寬闊、由青石板鋪就的街道。雨水沖刷著石板,匯成渾濁的溪流。街道兩旁是低矮但規(guī)整的磚瓦房,緊閉的門窗透出零星燈火??諝饫锬枪闪钊俗鲊I的腐臭被冰冷的雨氣沖淡了些,但蘇塵身上散發(fā)的血腥、泥污和草藥混合的濃烈氣味,依舊刺鼻。
他顧不上這些。目光死死盯著街道盡頭。
那里,一座氣派的門樓在雨幕中矗立。高大的朱漆門緊閉,門前兩尊巨大的石獅子在雨水中沉默蹲踞,獠牙猙獰,威勢逼人。門樓上方,一塊巨大的黑底金漆匾額高懸,雨水沖刷下,“震山武館”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依舊清晰可見,散發(fā)著沉甸甸的威嚴。
就是這里!
蘇塵的心臟猛地一縮,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涌上心頭——疲憊、劇痛、還有一絲終于抵達的虛脫感。他咬緊牙關(guān),忍受著胸口傷處那被鐵匣寒氣死死壓制、卻依舊蠢蠢欲動的陰毒刺痛,以及肩胛骨裂開般的劇痛,拄著礦鎬,一步一挪,朝著那兩尊石獅子,朝著那緊閉的朱漆大門走去。
冰冷的鐵匣緊貼胸口,那恒定而沉重的寒氣,如同最后的支柱,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身體。他能感覺到,匣體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隨著靠近武館,極其微弱地波動著,如同沉睡的兇獸感應到了同類的氣息。
距離大門還有十丈。
“站住!”
一聲冷喝如同炸雷,在雨幕中響起!
朱漆大門旁,一道魁梧的身影從門廊的陰影中走出。那人身穿黑色勁裝,外罩油亮蓑衣,腰間挎刀,眼神銳利如鷹,帶著毫不掩飾的警惕和嫌惡,上下打量著如同泥水里撈出來的蘇塵。
“哪來的乞丐?滾遠點!震山武館門前,也是你能靠近的?”守衛(wèi)的聲音冰冷,帶著居高臨下的呵斥。濃烈的血腥味和惡臭撲面而來,讓他眉頭緊鎖,下意識地捂了下鼻子。
蘇塵停下腳步,拄著礦鎬,艱難地抬起頭。雨水沖刷著他蒼白如紙、布滿泥污血痂的臉,露出一雙布滿血絲、卻燃燒著執(zhí)拗火焰的眼睛。
“我…不是乞丐。”他嘶啞開口,聲音干澀破碎,如同砂紙摩擦,“我來…參加…摸骨?!?/p>
“摸骨?”守衛(wèi)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眼神中的鄙夷更甚,“就你這副鬼樣子?半死不活,一身惡臭,還想進武館摸骨?滾!別臟了武館的地界!”
蘇塵身體晃了晃,胸口的劇痛和鐵匣反噬的寒氣讓他幾乎站立不穩(wěn)。但他死死攥緊礦鎬木柄,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
“規(guī)矩…開春…公開摸骨…”他艱難地吐出幾個字,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我…有資格…試試!”
守衛(wèi)臉上的譏諷更濃:“資格?哼!武館收的是根骨清奇、身家清白的少年郎!不是你這路倒尸般的瘟鬼!誰知道你染了什么臟?。口s緊滾!再靠近一步,休怪老子不客氣!”他手按刀柄,一股凌厲的氣勢隱隱散發(fā)出來。
冰冷的雨水順著蘇塵的脖頸流下,寒意刺骨。絕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試圖將他淹沒。武館的門就在眼前,卻如同天塹。
就在這時!
“怎么回事?”一個略顯低沉、卻帶著威嚴的聲音從門內(nèi)傳來。
朱漆大門旁的一扇小角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穿著青色長衫、面容清癯、約莫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他目光沉穩(wěn),掃過門前的對峙,最后落在蘇塵身上,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守衛(wèi)立刻躬身行禮:“王管事!這不知哪來的小乞丐,渾身惡臭,半死不活,非要闖門,說什么參加摸骨!小的正要趕他走!”
王管事沒有立刻說話,目光在蘇塵身上停留片刻。那布滿血污泥濘的臉,襤褸的衣衫,尤其是胸口那被破布簡單包扎、卻依舊滲出暗紅血漬的傷口,以及那幾乎站不穩(wěn)的虛弱姿態(tài)…都觸目驚心。
然而,王管事的目光最終落在了蘇塵的眼睛上。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沒有乞求,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燃燒的、不顧一切的執(zhí)拗和…一絲難以言喻的、仿佛源自血脈深處的微弱鋒芒?
王管事心中微微一動。他抬手制止了守衛(wèi)的驅(qū)趕,緩步走下臺階,停在蘇塵面前幾步遠的地方。一股無形的壓力彌漫開來。
“你,”王管事的聲音平靜無波,“叫什么名字?從哪里來?為何傷成這樣?”
蘇塵強撐著身體,迎著對方審視的目光,嘶啞道:“蘇塵…青牛鎮(zhèn)…蘇家村…遭了匪禍…逃出來的…”
“匪禍?”王管事眼神微凝,“黑風寨?”
蘇塵艱難點頭。
王管事沉默片刻,目光再次掃過蘇塵胸口的傷處和那搖搖欲墜的身體:“你可知,摸骨并非兒戲。需身無隱疾,氣血充盈,方可承受‘引氣探脈’之苦。以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
“我能試!”蘇塵猛地抬頭,打斷王管事的話,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嘶啞,“求…給我一個機會!就…試一試!”
他不再說話,只是用那雙燃燒的眼睛,死死盯著王管事。
雨聲淅瀝。門前一片死寂。守衛(wèi)握著刀柄,隨時準備動手。王管事看著眼前這個如同風中殘燭、眼神卻如孤狼般兇狠的少年,沉吟不語。
就在這壓抑的沉默中,蘇塵懷中的鐵匣,似乎感應到了他強烈的意志和這凝重的氣氛,極其微弱地…震顫了一下!一股難以察覺的、冰冷的、仿佛能凍結(jié)靈魂的氣息,極其短暫地彌漫開來,隨即又被鐵匣自身更強大的寒氣死死鎖住。
王管事眉頭猛地一跳!他身為通脈境武者,靈覺敏銳,剛才那一瞬間,他仿佛感受到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精純古老的陰寒氣息,從這少年身上一閃而逝?那氣息…絕非普通寒氣!
他再次深深看了蘇塵一眼,眼中閃過一絲驚疑和凝重。
“罷了?!蓖豕苁陆K于開口,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念你身世凄慘,又執(zhí)著至此…給你一個機會。”
他側(cè)身讓開一步,指向那扇小角門:“從側(cè)門進。先去后院柴房清洗干凈,換身干凈衣服。一個時辰后,若你還能站起來,帶你去‘摸骨堂’?!?/p>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記住,機會只有一次。若在探脈過程中支撐不住,傷了根基,甚至丟了性命…后果自負!”
守衛(wèi)愕然地看著王管事,又看看泥濘中的蘇塵,張了張嘴,終究沒敢說話。
蘇塵的心臟狂跳起來!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混合著巨大的壓力瞬間攫住了他!他死死攥緊礦鎬,用盡全身力氣,才壓下身體的顫抖。
“謝…管事!”他嘶啞地吐出兩個字,聲音干澀,卻帶著沉甸甸的分量。
不再猶豫。他拄著礦鎬,拖著沉重的身體,一步,一步,朝著那扇敞開的、通往未知命運的側(cè)門,艱難地挪去。
冰冷的雨水依舊無情地落下,沖刷著他身上的泥污和血漬。懷中的鐵匣緊貼胸口,寒氣依舊,但在那寒氣深處,一絲難以言喻的悸動,如同蘇醒的兇獸,正悄然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