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美麗翹著剛涂好的亮片指甲，指尖懸在手機屏幕上方，像指揮家等待樂團就位。寢室頂燈慘白的光線，把那些廉價亮片折射出刺目的碎芒，晃得人眼暈。她深吸一口氣，胸膛夸張地起伏，仿佛不是在編輯朋友圈，而是在按下核彈發(fā)射鈕。
“哎呀~真是煩死啦！”她捏著嗓子，指尖飛舞，每一個字都浸透了矯揉造作的苦惱，“家里非要在我生日這天搞什么派對，說是在‘那個小破房子’里聚聚（配一個翻白眼到后腦勺的無奈表情）。喏，就圖片里這個勉強能落腳的地方，真是拿他們沒辦法（再來一個委屈巴巴、嘴角卻上揚的‘小委屈’表情）。@所有人，都來都來，不來就是不給我李某人面子！記得帶禮物哦，嘻嘻~（最后，一個粉紅舌頭吐出的‘可愛’表情，甜得發(fā)膩）”
發(fā)送鍵落下，宛如引爆。
九宮格圖片瞬間霸屏。主圖是客廳全景，一盞巨大的水晶吊燈瀑布般傾瀉而下，切割著奢華空間里的光線，璀璨得幾乎要從屏幕里溢出來。李美麗配字：“這燈才六位數(shù)，我爸說湊合用吧?！?緊跟著是書房一角，頂天立地的深色書架塞滿了燙金書脊的精裝書，幾件造型抽象的現(xiàn)代藝術品點綴其間，她寫：“我爸的‘廁讀物’，他非說放這兒顯擺?！?露天泳池在陽光下碧波蕩漾，反射著粼粼金光，配文卻是：“小破池子，夏天蚊子多，煩！” 衣帽間的圖片里，空蕩蕩的奢華架子泛著冷光，她抱怨：“我的衣帽間太小了，根本放不下東西，氣哭！”
最后一張，背景有些虛焦，像是隨手一拍。但陸小曼的目光精準地釘在了照片角落——一個扭曲纏繞、仿佛由流動金屬瞬間凝固而成的現(xiàn)代雕塑。冰冷，銳利，帶著一種不容錯辨的先鋒感。
陸小曼端著水杯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溫水滑過喉嚨，差點嗆住。她強行咽下，喉間一陣發(fā)緊。
“哇——塞——！” 王璐璐的尖叫幾乎掀翻屋頂，她猛地從床上彈起來，手機屏幕幾乎要懟到臉上，眼睛瞪得溜圓，像兩只放光的銅鈴，“美麗！你家別墅是皇宮吧？！那個泳池！那么大！水藍得跟假的一樣！那個水晶燈！我的媽呀，掛下來能砸死人吧？生日派對！是不是有米其林三星廚師現(xiàn)做自助？鵝肝、魚子醬管夠？無限量供應提拉米蘇和紅絲絨小蛋糕嗎？！” 她興奮得手舞足蹈，口水似乎下一秒就要滴落。
“咦？” 周曉曉推了推鼻梁上厚重的黑框眼鏡，湊近自己的手機屏幕，食指精準地點在李美麗發(fā)的那張雕塑圖上，眉頭困惑地擰起，“美麗，這張照片……這個雕塑……我好像在《ArtReview》還是哪本頂級藝術雜志的封面上見過？感覺很貴的樣子，好像叫什么……‘扭曲時空’？”
空氣凝滯了一瞬。
李美麗涂著亮片的指甲猛地蜷縮了一下，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她臉上那志得意滿的笑容僵了半秒，隨即夸張地揮動手臂，帶起一陣濃烈的花果香廉價香水味：“哎呀曉曉！你太逗了！” 她的笑聲拔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尖利，“那是我爸心血來潮，在潘家園舊貨市場地攤上淘的！幾十塊錢的贗品！糊弄糊弄不懂行的還行，根本不值錢！不值錢！” 她用力強調著，眼神卻不敢與周曉曉探究的目光接觸，飛快地瞥向別處。
陸小曼垂著眼，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驚濤駭浪。指尖在屏幕上輕點，那張帶著雕塑的照片被她不動聲色地保存下來。嘴角，一絲若有似無的弧度悄然勾起，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和幾分冰冷的玩味。潘家園？幾十塊？李美麗，你這牛皮吹得，銀河系的邊界都裝不下了。這分明是她哥陸凱澤的心頭好，意大利鬼才設計師安吉洛·貝尼尼的“扭曲時空”，全球僅三件。她哥拍下它時那副得意忘形的嘴臉，她還記憶猶新。更諷刺的是，這棟被李美麗吹上天的“小破房子”，正是她哥陸凱澤因為出國深造而暫時空置、托付給家政李阿姨定期打掃的海景一號頂奢大平層！
指尖劃過屏幕，陸小曼無聲地給那張雕塑圖加了個星標。好戲，怕是要開場了。
班級群的消息提示音瞬間如同爆豆般炸響，密集得讓人頭皮發(fā)麻。
李美麗直接把那條“凡爾賽”朋友圈截圖甩了進去，@全體成員的文字帶著不容置疑的施舍意味：“親們~ **這周六晚上（也就是我生日當天?。?*，我家別墅趴體！都來沾沾貴氣！機會難得哦！記得帶禮物哈！提前發(fā)個小紅包預熱一下也是極好的！心意到了，以后姐罩著你們，好處大大滴有！（暗示百倍回報的‘你懂的’表情）”
平靜的班級群瞬間變成了沸騰的油鍋。
【男生A（李美麗頭號忠犬，秒回）】：“美麗女神！別墅太壕了！這氣質，這格局，不愧是豪門千金！紅包代表我的心！[轉賬：131.4元] 祝女神生日快樂！永遠美麗?。ㄅ淙齻€瘋狂發(fā)射的愛心表情）”
【女生B（緊跟抱大腿）】：“天啊美麗！你家這實力也太強了吧！簡直是現(xiàn)實版公主殿下！[轉賬：88.88元] 必須沾沾富氣！周六不見不散?。ㄅ湫切茄勰ぐ荼砬椋?/p>
【跟風群眾N】：“富婆姐姐求帶飛！[轉賬：66.66元] 小弟以后跟您混了！”
“[轉賬：52.0元] 美麗姐生日快樂！永遠十八！”
“[轉賬：20元] 一點小心意，美麗姐別嫌棄哈！”
“[轉賬：18.88元] 祝美麗姐越來越壕！”
紅包的提示音叮咚作響，配合著各種肉麻吹捧和諂媚表情包，瞬間刷了上百條。李美麗靠在椅背上，看著自己手機屏幕上不斷跳出的轉賬通知和奉承話，嘴角咧到耳根，身體因為壓抑不住的得意而微微晃動，仿佛已經坐上了女王的寶座。
狂歡的間隙，一個突兀的聲音冒了出來，帶著刻意的探尋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惡意：“咦？@陸小曼 怎么沒動靜？祝福沒有，紅包也沒有？全班就差你了哦?！?/p>
這聲音像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引爆了新的方向。
李美麗臉上的得意迅速切換成一種混合著委屈和寬容的假面，指尖飛快打字：“哎呀，大家別為難小曼啦~（配一個楚楚可憐的表情）她可能……手頭比較緊？或者覺得我這小生日不值得表示？（再加一個強顏歡笑的委屈表情）沒關系的，我理解~畢竟，人和人是不一樣的嘛。” 這杯“綠茶”，泡得又濃又苦。
【男生C（急于在李美麗面前表現(xiàn)）】立刻接棒，火力全開：“@陸小曼 不是吧？同班同寢這么重要的日子，一點表示都沒有？太不懂人情世故了吧？基本的禮貌呢？（配鄙視表情）”
【女生D（一直嫉妒陸小曼清冷氣質，趁機落井下石）】：“就是！平時看著清高得不得了，原來連個紅包都舍不得發(fā)？美麗家這么壕的別墅都開放給大家開眼界了，這點心意都拿不出來？裝什么裝??！”
跟風指責的言論如同冰雹般砸下：
“摳門精！”
“窮酸相！幾塊錢都拿不出？”
“不懂事！白眼狼！”
“美麗對她多好（？），她就這樣回報？”
“估計是自卑了，不敢吱聲！”
“窮就別裝清高，承認不行嗎？”
陸小曼的名字，瞬間被釘在了“摳門窮鬼不懂事”的恥辱柱上，成了群嘲的靶心。手機在書桌上持續(xù)震動，屏幕被那些刺眼的文字占滿。陸小曼只是淡淡掃了一眼，指尖劃過，設置成了消息免打擾。世界清靜了。
寢室的門被一股大力“砰”地撞開，帶著一股旋風。李美麗像一頭發(fā)怒的孔雀沖了進來，精心打理的卷發(fā)都有些散亂（如果她是從外面回來），或者猛地從她鋪著廉價仿皮草墊子的床上彈起，三兩步就沖到陸小曼的書桌前。她雙手叉腰，胸口劇烈起伏，精心描繪的眼睛里噴著火，死死瞪著依舊安靜坐在椅子上的陸小曼。
“陸！??！曼！” 李美麗的聲音尖利得能劃破玻璃，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小曼臉上，“你什么意思？！??？！全班同學！一個不落！都給我發(fā)了紅包送了祝福！就你！裝死是吧？！你是眼睛瞎了還是手斷了？！你是看不起我李美麗，還是看不起我家？！”
她的聲音越來越高亢，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表演欲：“我告訴你！別以為你長得有幾分人樣，整天裝得跟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似的就了不起了！窮！就是窮！骨子里的窮酸氣！連個紅包都發(fā)不起的窮酸樣！裝什么清高？！”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宣判死刑，手指幾乎戳到小曼的鼻尖，“**周六晚上我家別墅的派對，你不！許！來！**聽見沒有？！省得你去了渾身不自在，拉低我們上流社會的檔次！看見你我就晦氣！窮鬼！”
“咔嚓。” 王璐璐手里剛拆封的薯片袋掉在地上，幾片薯片滾了出來。她看看面目猙獰的李美麗，又看看平靜得詭異的陸小曼，急得小圓臉通紅，結結巴巴地試圖滅火：“呃…美麗，別…別生氣…消消氣…小曼她可能…手機沒電了？對！肯定是沒電了！或者…或者她剛才在洗澡？沒看見群消息？” 她的理由蒼白無力，邏輯混亂，只想讓這可怕的劍拔弩張趕緊停止。
周曉曉皺著眉，放下手里的筆，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地看向李美麗，語氣帶著明顯的不贊同：“美麗，你說話太過分了。發(fā)不發(fā)紅包是個人自由，不能這樣強迫別人。而且，人身攻擊非常不對。更何況……” 她話鋒一轉，又指向李美麗手機屏幕上還沒來得及關掉的朋友圈圖片，“那個雕塑，我越看越覺得……”
“你閉嘴！” 李美麗猛地扭頭，兇狠地瞪向周曉曉，眼神里充滿了警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我的事你少管！跟你有關系嗎？！” 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針，硬生生把周曉曉后半句質疑堵了回去。周曉曉抿緊嘴唇，沒再說話，但緊鎖的眉頭和探究的眼神表明她并未被嚇退。
風暴的中心，陸小曼終于有了動作。她一直低著頭，仿佛在專注地看著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機屏幕——那上面其實是陸凱澤別墅官網的精美宣傳圖。李美麗咆哮的每一個字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激起。直到寢室里只剩下李美麗粗重的喘息和王璐璐緊張吞咽口水的聲音。
陸小曼緩緩抬起頭。臉上沒有預想中的憤怒、羞愧或窘迫。那雙清亮的眸子里，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甚至還帶著一絲……仿佛看馬戲團小丑表演的、居高臨下的憐憫。她的嘴角，甚至微微向上彎著，形成一個極淡、卻讓李美麗心底陡然發(fā)寒的弧度。
“紅包?。俊?陸小曼開口了，聲音輕飄飄的，像羽毛拂過，卻奇異地穿透了所有噪音，清晰地落在每個人耳中。她頓了頓，目光從李美麗慘白僵硬的臉，慢悠悠地轉向窗外，仿佛在思考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然后，她轉回頭，對著李美麗，露出了一個極其無辜、甚至帶著點天真的表情，慢條斯理地說：“我怕我發(fā)了，就沒了生活費了。我和你這樣的白富美沒法比啊?！?/p>
接著她話中有話地說“再說了，你在你家別墅的生日派對我也不會去。”
這話像是一根軟綿綿的針，刺破了李美麗憤怒的氣球。她愣了一下，隨即，一種巨大的、扭曲的優(yōu)越感如同毒藤般瞬間爬滿了她的心房，壓過了剛才的怒火。她下巴抬得更高了，幾乎要戳到天花板，鼻孔里發(fā)出一聲輕蔑至極的冷哼：“呵！算你還有點自知之明！” 她的聲音重新找回了那種矯揉造作的傲慢，“我們之間，就是天壤之別！這就是命運的安排！你這種窮酸樣，就該有窮酸樣的自覺！連個紅包都發(fā)不起，嘖嘖嘖……” 她搖著頭，仿佛在憐憫什么無可救藥的可憐蟲。
王璐璐看著陸小曼那張平靜得過分的臉，聽著她親口說出“沒了生活費”，心一下子就軟了，圓圓的臉上寫滿了同情和一絲難以置信：“?。啃÷恪阏娴睦щy到這種地步了嗎？連……連幾塊錢紅包都……” 她說不下去了，覺得小曼真是太可憐了，被李美麗這樣當眾羞辱，還要承認自己沒錢。
周曉曉的鏡片在燈光下猛地閃過一道銳利的光！陸小曼的語氣太反常了！那平靜之下，分明是洶涌的暗流！那句“沒法比”和“白富美”，字字都透著濃烈的諷刺！這絕不是示弱！這更像是……一種引蛇出洞？一種讓李美麗徹底暴露其淺薄和刻薄的誘餌！周曉曉的心臟咚咚直跳，她看看陸小曼深不見底的眼神，又看看李美麗那副得意忘形、仿佛踩在云端的蠢樣，一股強烈的沖動讓她幾乎要立刻站到陸小曼身邊去。她攥緊了拳頭，指甲掐進掌心。
陸小曼仿佛完全沒看到李美麗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和王璐璐的同情。她施施然站起身，動作舒展而優(yōu)雅，像一只慵懶的貓，還旁若無人地伸了個懶腰，仿佛剛才只是隨口說了句“今天天氣不錯”。
她轉向還處于震驚和同情狀態(tài)中的王璐璐，臉上瞬間切換成甜美無害的笑容，聲音也恢復了平時的清亮：“璐璐，**周六晚上**派對蛋糕定了嗎？我聽說市中心新開那家‘甜度超標’法甜店的拿破侖酥皮特別絕，據(jù)說有128層，又酥又脆，里面的卡仕達醬用的是馬達加斯加香草莢，香氣特別正。或者他們家的黑森林也不錯，酒漬櫻桃用的是德國黑森林產區(qū)的，巧克力也是法芙娜的……” 她精準地拋出美食炸彈，成功地將吃貨王璐璐從“貧窮同情”的泥潭里炸了出來，雙眼重新開始放光，糾結地掰著手指頭：“128層？！天啊……香草莢……酒漬櫻桃……啊啊啊好難選！**周六晚上**到底吃哪個……”
然后，在飄然轉身走向門口的瞬間，陸小曼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腳步微頓，側過臉，對著依舊沉浸在“勝利”的得意中、但被她突然轉移話題弄得有點懵的李美麗，露出了一個極其“溫和友善”、卻讓李美麗渾身血液幾乎凍結的笑容。
“對了，美麗，” 她的聲音輕柔得像情人間的低語，卻字字如刀，“‘你家’別墅……記得讓保潔阿姨打掃得再仔細點哦，特別是書房和……嗯，就那個擺著‘贗品’雕塑的角落?；覊m積多了，對‘贗品’的保存也不好，對吧？畢竟，幾十塊也是錢嘛?！?/p>
話音落下，寢室門被輕輕帶上。陸小曼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留下身后一片死寂的戰(zhàn)場和瞬間被恐懼攫住的李美麗。
門關上的輕響，成了壓垮李美麗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臉上那副勝利者的得意面具“咔嚓”一聲碎裂開來，取而代之的是極致的驚恐和難以置信。雙腿一軟，像被抽掉了骨頭，整個人“咚”地一聲跌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椅子腿與地面摩擦發(fā)出刺耳的聲響。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后背，粘膩冰涼。巨大的恐懼像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臟，讓她無法呼吸。陸小曼那句輕柔的“對吧？”如同魔咒，在她腦子里瘋狂回響，撞擊著她的神經。“她知道了！她一定知道了！她認出那別墅了！她認出那個該死的雕塑了！完了……**周六晚上**……全完了……” 混亂的念頭在她腦中尖叫，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她死死盯著那扇關上的門，仿佛看到了自己精心構筑的華麗人設轟然倒塌的末日景象。
周曉曉緊抿著嘴唇，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如鷹。她不再看失魂落魄、如同驚弓之鳥的李美麗，迅速坐回自己書桌前，掏出手機，指尖在搜索框里飛快地敲擊著關鍵詞：“現(xiàn)代藝術品 扭曲時空 限量”、“雕塑 安吉洛·貝尼尼”。網頁快速滾動，她的目光專注而凝重。忽然，她的手指停頓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在搜索框里加了一個名字——“陸凱澤”（她依稀記得陸小曼某次打電話時提過這個名字，當時只以為是普通親戚）。按下搜索鍵的瞬間，她的呼吸屏住了。
王璐璐的注意力還牢牢地被“128層拿破侖”和“法芙娜黑森林”占據(jù)著，她蹲在地上，心疼地撿起掉落的薯片，一邊撿一邊糾結地碎碎念：“拿破侖聽起來好酥脆……黑森林的櫻桃酒味肯定很濃……哎呀好難選！**周六晚上**到底吃哪個……美麗你說呢？拿破侖還是黑森林？……美麗？” 她抬起頭，這才注意到李美麗慘白如紙的臉、失焦的眼神和微微顫抖的身體，嚇了一跳，“我的天！美麗你臉色怎么這么難看？跟白墻似的！渾身都在抖！你是不是中暑了？還是低血糖？要不要喝點我的可樂？或者……要不要叫救護車？！” 她手忙腳亂地翻找自己的零食袋，又想去摸手機，完全搞不清狀況。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壯闊的海景，夕陽熔金般鋪灑在海面上。而在空曠奢華的客廳一角，與窗外美景格格不入的，是李阿姨佝僂的身影。她戴著厚厚的棉布口罩和洗得發(fā)白的橡膠手套，踩在一個矮小的塑料凳上，正奮力擦拭著那個造型扭曲奇特的金屬雕塑——“扭曲時空”。汗水順著她花白的鬢角滑落，浸濕了額前的碎發(fā)，腰背因為長時間維持別扭的姿勢而酸痛不已。她小聲嘟囔著，聲音悶在口罩里：“這丑東西，犄角旮旯這么多，擦死個人……主家少爺什么眼光，花那么多錢買這玩意兒……唉，美麗這丫頭，**非要在周六晚上**在這里開什么派對，這不是添亂嗎……” 她用一塊細絨布，小心翼翼地擦拭著雕塑一個尖銳的棱角縫隙，生怕留下指紋或水漬。
刺耳的手機鈴聲突然在寂靜空曠的客廳里炸響，嚇了她一跳，手一抖，絨布差點掉下去。她手忙腳亂地摸出塞在圍裙口袋里的舊手機，屏幕上“美麗”兩個字瘋狂跳動。
“喂？美麗啊？媽正給你打掃別墅呢，累得夠嗆……” 李阿姨喘著氣，聲音帶著疲憊。
“媽！” 電話那頭傳來李美麗帶著哭腔、近乎歇斯底里的尖叫，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扭曲變調，穿透力極強，連幾步外的雕塑都仿佛要被震得嗡嗡作響，“那個破雕塑！那個丑八怪！你把它給我擦干凈！現(xiàn)在！立刻！馬上！擦！擦得能當鏡子照！擦得一點灰都不能有！聽見沒有？！犄角旮旯！每一個縫隙！都要擦！用……用最好的護理油！對！就用你平時擦主家太太首飾盒的那種進口油！**周六晚上**派對前要是因為這個出了任何問題，哪怕只是多了一?；摇摇揖透銛嘟^母女關系！不認你這個媽了！” 吼完，不等李阿姨有任何反應，電話被猛地掛斷，只剩下一串急促而冰冷的忙音。
李阿姨舉著手機，茫然地站在矮凳上，聽著那“嘟嘟”聲，又看看眼前這尊在夕陽余暉下泛著冰冷金屬光澤、擦得她腰酸背痛、價值連城卻被女兒稱為“破雕塑”和“丑八怪”的藝術品。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和巨大的委屈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她摘下口罩，露出一張布滿細紋、寫滿操勞和此刻茫然無助的臉。她看著手機屏幕上那個刺眼的“美麗”，又看看這棟奢華冰冷得不像人住的房子，深深地、深深地嘆了口氣。女兒越來越陌生的瘋狂和刻薄，像一根針扎在她心上。她不明白，那個曾經怯生生跟在她身后的小女孩，怎么就變成了如今這副讓她心驚膽戰(zhàn)的模樣。而**周六晚上**的派對，此刻在她心中，更像是一場即將來臨的、讓她心力交瘁的風暴。
陸小曼走在回寢室的路上，兩旁高大的梧桐枝葉交織，篩下細碎的金色光斑，在她身上跳躍。傍晚的風帶著一絲涼意，吹散了寢室里那股令人窒息的廉價香水味和惡意。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她拿出來，屏幕亮起，是一條來自“陸凱澤（人傻錢多速來）”的消息。
消息透著熟悉的、屬于她哥的張揚和不著調：“妹！Surprise！你的生日禮物已安排空投，絕對閃瞎爾等凡人的狗眼！等著簽收吧?。ㄒ粋€金光閃閃的禮物盒表情）哦對了，還有個‘小小’驚喜——**哥的航班提前了！這周六晚上就能落地！正好趕上你生日！** 我琢磨著給你個驚喜，直接去我那‘小破房子’等你？順便突擊檢查一下李阿姨有沒有偷懶！保密哦，別告訴她，給她個‘驚喜’?。ê竺娓粋€閃著金元寶光芒的壞笑表情）”
陸小曼的腳步，在梧桐樹的陰影里，微不可查地頓住了。夕陽的金輝穿過葉隙，映在她驟然亮起的眼底，如同投入火種，瞬間點燃了兩簇興奮的火焰。她看著屏幕上“**這周六晚上**”這五個字，再看看手機相冊里保存的那張別墅雕塑照片，嘴角那抹惡魔般的弧度驟然加深，幾乎要咧到耳根，露出一個混合了極度愉悅和冰冷算計的笑容。
指尖在屏幕上快如閃電地飛舞：“哥，你回來得可真是‘時候’。（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表情）看來，**周六晚上**，有人要收到雙倍的‘驚喜大禮包’了。（配一個微笑中藏著鋒利匕首的表情） 別墅見?！?/p>
發(fā)送成功。
她收起手機，抬頭望向遠處。城市的天際線在暮色中逐漸模糊，海風似乎帶來了海景一號別墅的方向，也帶來了**周六晚上**那場注定無法平靜的“生日驚喜”的氣息，混合著謊言崩塌的硝煙味。一場由謊言堆砌的華麗派對，一個即將空降歸來的真正主人，一個搖搖欲墜的虛榮幻夢，將在**同一個夜晚、同一個地點**，迎來宿命般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