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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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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師,前些日子宮里的事,您可千萬別動氣?!毙P一邊給李弼掖被角,一邊壓低聲音說,“楚國公趙貴和衛(wèi)國公獨(dú)孤信,說是要清君側(cè),其實(shí)是想反。趙貴當(dāng)場就被拿下斬了,獨(dú)孤信夜里在偏殿就自盡了?!?/p>

李弼的手指在被子上微微抽搐,喉嚨里發(fā)出呼嚕呼嚕的痰音,他喘了半天才說:“細(xì)說?!?/p>

“那日在太極殿偏廳,他們二人怒罵宇文護(hù),被宇文護(hù)當(dāng)場拿下。宇文護(hù)當(dāng)場殺了趙貴?!毙P咽了口唾沫,“獨(dú)孤信被拉去了側(cè)殿,自盡了。還好大司馬定了規(guī)矩,只誅首惡不連族,兩家家眷才算保住。前幾日您病倒,大司馬特意吩咐,說這些事太烈,怕您受不住,讓瞞著。”

李弼掙扎著要坐起來,小廝趕緊墊了個軟枕在他背后。他望著帳頂?shù)幕y,聲音發(fā)顫:“先帝啊……弼這一生,忍了太多。我李景和打小就想著報(bào)國,當(dāng)年鎮(zhèn)壓關(guān)隴起義,提著腦袋投靠先帝,大小仗打了幾十場,先帝和當(dāng)今圣上,沒把我當(dāng)外人,反倒讓我坐了太師的位置?!彼攘藥茁?,眼角沁出些淚,“人快死了,說的都是真心話?!?/p>

沉默了片刻,他對小廝道:“去,請秦王來?!?/p>

小廝剛轉(zhuǎn)身,李弼又道:“莫急,他這會兒十有八九在大司馬府?!?/p>

大司馬府偏廳里,宇文護(hù)捏著白子,看著棋盤上被宇文祁攪得亂七八糟的黑子,嘴角撇了撇:“你這棋路,跟你帶兵似的,只顧著往前沖,就不怕后路被抄?”

宇文祁捏著顆黑子琢磨半天,往棋盤中間一放,心里想著:現(xiàn)代圍棋講究沖陣,哪像你們這古棋,走一步想三步,累不累?,說道:“十戰(zhàn)九敗怎么了?至少我敢下險(xiǎn)子,總比你步步為營像個老烏龜強(qiáng)?!?/p>

“老烏龜才活得久?!庇钗淖o(hù)落子如飛,“你當(dāng)這是玩鬧?棋盤如朝堂,一步錯了,滿盤皆輸?!?/p>

正說著,小廝掀簾進(jìn)來:“啟稟大司馬、秦王,李太師請秦王過去一趟。”

宇文祁挑眉:“他找我?我跟他統(tǒng)共沒說過三句話?!?/p>

宇文護(hù)放下棋子,對小廝道:“你先出去候著?!?/p>

小廝退出去后,宇文護(hù)盯著棋盤:“李弼那老東西油盡燈枯了,突然找你,怕是沒那么簡單。他跟趙貴、獨(dú)孤信當(dāng)年都是跟著先帝打天下的,如今那兩人剛沒,他這時候找你,得防著點(diǎn)?!?/p>

“防什么?”宇文祁把黑子扔回棋罐,“他要是想害我,犯不著等自己快死了才動手。再說了,我去了就當(dāng)聽故事,聽完就走,還能被個快死的老頭扣下?”

“你這性子,就是太躁?!庇钗淖o(hù)揚(yáng)聲要喊人,“哥舒闡!”

“別別別?!庇钗钠钰s緊按住他的手,“阿護(hù)哥,你這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要去赴刑場。他好歹是三朝元老,我去了敬他三分,還能出什么事?大不了我少說話,多聽著?!?/p>

宇文護(hù)瞪了他一眼:“去吧,要是半個時辰不回來,我就讓人去抄了李府?!?/p>

“至于嗎?”宇文祁起身理了理衣擺,“對了,這盤棋留著,等我回來接著輸,讓你再過把癮?!?/p>

宇文祁剛走出院子,就見哥舒闡從樹后閃出來,低著頭跟在后面。他回頭瞪了一眼:“回去告訴大司馬,我沒那么嬌貴,別跟個影子似的。”

哥舒闡頭垂得更低:“大司馬吩咐,屬下只能在暗處跟著?!?/p>

“隨你?!庇钗钠詈吡艘宦?,大步往前去。

到了李府內(nèi)室,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李弼躺在床上,顴骨高聳,眼窩深陷,嘴唇干裂得泛著白皮,唯獨(dú)那雙眼睛,亮得讓人發(fā)怵,直勾勾地盯著他。

“李太師?!庇钗钠钜乐?guī)矩以晚輩對長輩的禮節(jié)作揖。

“秦王殿下坐。”李弼指了指床邊的椅子,聲音又低又啞,“讓殿下跑一趟,折煞老臣了?!?/p>

宇文祁坐下,端起旁邊的茶盞抿了一口,茶水微涼,帶著點(diǎn)苦澀:“太師找我,想必有話說?!?/p>

“我這身子,撐不了幾日了?!崩铄隹攘藘陕暎乜谄鸱脜柡?,“有些話再不說,就真爛在肚子里了。老臣活了六十多年,見了四朝天子,看人還算準(zhǔn)。當(dāng)今圣上,空有一腔熱血,卻沒那份膽識,前幾日朝堂上,被宇文護(hù)幾句話就唬住了,連駁回的膽子都沒有,成不了事?!?/p>

他頓了頓,喘了口氣繼續(xù)說:“寧都王宇文毓,在岐州當(dāng)刺史時,我去過他那里。有個小吏貪了賑災(zāi)糧,他明明知道,卻怕得罪當(dāng)?shù)厥孔?,愣是沒辦,說是‘小不忍則亂大謀’,這哪是忍,是沒骨頭。”

“輔城王宇文邕,倒是個好苗子,有才干,有膽識,也有抱負(fù)。”李弼的眼神暗了暗,“可他太年輕,如今這朝堂,就像個燒紅的爐子,他這時候往里跳,怕是要被燒化了,時機(jī)不對。而且,他不得其時?!?/p>

“還有那宇文直,”李弼冷笑一聲,“仗著是宗室,在秦郡時就知道摟錢喝酒,聽說他府里的歌姬比太守還多。對大司馬倒是忠心,可那忠心跟狗對主子似的,主子讓咬誰就咬誰,沒自己的腦子,成不了器?!?/p>

宇文祁把玩著茶盞,慢悠悠地說:“說來說去,就我像樣?太師這話,我可擔(dān)不起。我連棋都下不過大司馬,還能成什么事?再說,您就不怕我投了大司馬?!?/p>

“下棋輸,不代表做事輸?!崩铄龅难凵裢蝗讳J利起來,“老臣早年跟真卿道人學(xué)過些占卜的本事。給你卜過,卻算不出你的命格,只看出你不在三界五行里,天不收地不埋,是個異類?!?/p>

宇文祁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卻笑了:“太師這是病糊涂了?我要是異類,早被當(dāng)成妖怪燒了,還能坐在這里喝茶?”

“是不是異類,你自己心里清楚?!崩铄鰶]接他的話,“老臣在朝里混了一輩子,從大魏到大周,見慣了刀光劍影。當(dāng)年跟著先帝打天下,以為能換個太平,結(jié)果呢?趙貴、獨(dú)孤信這些老兄弟,當(dāng)年一起在沙場上滾過,如今說反就反,說死就死,這朝堂,就是個吃人的地方?!?/p>

他喘了口氣,眼神變得懇切:“老臣雖位居太師,卻是個空架子,手里沒兵沒權(quán),不過是靠著老臉混口飯吃,為了活命,裝了一輩子糊涂??晌铱茨悴灰粯?,你眼里有股勁,跟他們都不同,那是股不怕輸?shù)膭?。?/p>

宇文祁挑眉:“太師到底想說什么?”

“我想問你,你知道為什么你和宇文直封號都是秦嗎?”李弼盯著他,“先帝當(dāng)年定封號,最忌諱重復(fù)。為何大司馬明知秦公,而封你為秦王,你二人都跟隨大司馬。除非……是有意為之。就像這棋盤,看著是閑子,說不定哪天就成了殺招?!?/p>

宇文祁放下茶盞:“太師這話,我聽不懂?!?/p>

“現(xiàn)在聽不懂,以后會懂的?!崩铄鎏苫卣眍^上,聲音弱了些,“我?guī)煹軐幒#任倚∈畾q,當(dāng)年跟著師父學(xué)道,本事比我高得多。他不光會醫(yī)術(shù),還懂些陰陽五行、世事輪回的道理。你去找他,拜他為師,慢慢學(xué),慢慢悟,總有一天會懂的?!?/p>

宇文祁心里一動:“寧海道人?”

“你聽說過他?”李弼有些意外。

“前幾日聽人說過,說是醫(yī)術(shù)高明,能活死人肉白骨。”宇文祁含糊道。

“他的本事,不止于此?!崩铄龅难凵耧h向窗外,“他能讓你明白,什么是‘你’,什么是‘我’。說不定幾百年后,咱們還能以別的模樣見著,到時候你就知道,今日我說的不是胡話。”

“太師還是養(yǎng)好身子吧。”宇文祁站起身,“這些話我記下了,先走了?!?/p>

“等等。”李弼叫住他,聲音突然清晰了些,“記住老臣的話,天下不是宇文家的天下,是百姓的天下。誰能讓百姓過好日子,誰才能坐得住那把椅子。還有,別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以為的‘自己’?!?/p>

宇文祁沒回頭,大步走出內(nèi)室。剛到院子里,就見哥舒闡從廊柱后閃出來,低著頭不敢說話。

“回去告訴大司馬,李太師就是跟我扯了些閑話,說我棋下得爛,讓我多跟他學(xué)學(xué)。”宇文祁哼了一聲,“還有,讓他把棋盤留著,我晚上回去接著輸,保證讓他贏個痛快。”

哥舒闡連忙應(yīng)了。

宇文祁走出李府,抬頭看了看天,太陽正烈,晃得人眼睛疼。他心里嘀咕:這李弼,到底看出了多少?寧海道人……孫思邈……袁天罡……這線串得,怕是要把自己繞進(jìn)去了。

而此時李府內(nèi)室,李弼望著帳頂,喃喃道:“先帝,弼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小廝走進(jìn)來,見李弼眼神渙散,連忙上前:“太師,您歇會兒吧。”

李弼緩緩閉上眼睛,嘴角卻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他會懂的……總會懂的……”

帳外的風(fēng)穿過回廊,帶著些涼意,吹得廊下的燈籠輕輕搖晃,像極了這朝堂上搖擺不定的人心。


更新時間:2025-07-25 03:39: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