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縮在衣柜里，數(shù)著父親酒瓶砸在墻上的次數(shù)。七歲生日那天，母親用最后的錢給我買了草莓蛋糕，卻被父親掀翻在地。奶油沾在裂縫的瓷磚上，像一團團慘白的淤青。
那天后我再也沒有見過媽媽
"沐芷，過來。"江航哥的聲音從窗外傳來。他總能在父親發(fā)酒瘋時找到我，像黑夜里的螢火蟲。
我爬出窗戶時，左耳被碎玻璃劃了一道口子。江航哥用校服按住我的傷口，帶我躲進他家閣樓。那里有他偷偷藏的餅干和童話書，還有一臺老式錄音機。
"聽。"他按下播放鍵，貝多芬的《月光》流淌而出，"這是失聰后寫的曲子。"
我摸著嗡嗡作響的左耳，第一次知道原來聽不見的人也能創(chuàng)造美。
高中教室的日光燈管嗡嗡作響，我的助聽器將這種聲音放大成令人作嘔的轟鳴。薛圓圓把薄荷糖塞進我手里，她的指尖永遠溫暖干燥。
"木子，周末來我家寫作業(yè)吧？"她眨著眼睛，"我媽做了你愛吃的糖醋排骨。"
我捏著糖紙，想起父親昨晚的拳頭。那些淤傷藏在長袖校服下，和過往三千多個日夜的傷痕疊在一起。
"不了，要照顧花店。"我撒了謊。其實是不敢讓她看見我手臂上未愈的傷，怕那雙明亮的眼睛染上陰霾。
放學時，江航哥在自行車棚等我。他考上A大醫(yī)學院后，每周都會回來看我
"小沐。"他遞給我一個信封，"里面是申請住校的材料，我已經(jīng)和校長談過了。"
我盯著信封上"A大附屬中學"的燙金字樣，喉嚨發(fā)緊。那里有全封閉的宿舍，有24小時保安，是父親夠不到的地方。
"謝謝。"我把信封藏進書包最里層，像藏起一顆即將發(fā)芽的種子。
高三開學第三天，父親發(fā)現(xiàn)了信封。酒精和暴怒讓他眼球充血，像頭瀕死的野獸。
"想逃？"他拽著我的頭發(fā)往墻上撞，"和你媽一樣沒良心的東西！"
溫熱的液體流進衣領時，我聽見遙遠的警笛聲。后來才知道是薛圓圓報的警，她在我手機里設置了緊急呼叫。
白色擔架上的血跡像綻放的玫瑰。手術燈亮起時，我聽見醫(yī)生對江航哥說："左耳鼓膜穿孔，聽小骨損傷..."
這是我最后一次用左耳聽見聲音。
后面高考失利我回學校復讀
復讀班的窗外有棵櫻花樹。我坐在靠窗位置，助聽器將老師的講課聲與電流聲一起送進右耳。
那天有一個幫我解圍的男生闖入了我的生活
我知道了他叫蘇子凌，是藝考生，文化課一塌糊涂。
他總來花店買向日葵，卻從不還價。有次撞見我對著賬本哭，居然笨手笨腳地幫我包扎被紙劃破的手指。
"你手好涼。"他嘟囔著，掌心溫度透過創(chuàng)可貼傳來，像冬日的暖陽。
我開始期待他的出現(xiàn)，他會帶街頭買的奶茶，講樂團里的糗事。有次他偷偷在我記賬本里夾了張字條："你笑起來比向日葵還好看。"
那晚我對著鏡子練習微笑，第一次沒在睡前毆打自己。
A大心理咨詢室的沙漏緩緩流淌。李醫(yī)生推過來一張畫紙："把現(xiàn)在的自己畫出來。"
我畫了朵殘缺的向日葵，花瓣散落一地。她讓我在空白處寫下三個形容詞。
"破碎的，骯臟的，不值得被愛的。"
李醫(yī)生把畫紙翻過來："現(xiàn)在寫你朋友眼中的你。"
筆尖懸了很久，最終落下："堅強的，溫柔的，重要的。"
窗外蟬鳴震耳欲聾。我突然想起蘇子凌說助聽器像天使光環(huán)時的表情，那么真摯，仿佛我真的是什么美好存在。
皇家音樂學院音樂廳的燈光如星河傾瀉。蘇子凌站在聚光燈下，小提琴抵著下巴，眼角那顆淚痣閃閃發(fā)亮。
當他開始演奏《給A的八封信》時，我摘下助聽器。這是手術后第一次主動切斷聲音，想用記憶里的樣子看他。
散場后我在噴泉邊等他。夜風裹挾著櫻花掠過耳畔，他跑來的腳步聲像鼓點。
"阿芷。"他喘著氣站定，演出服的領結歪到一邊，"我...我寫了新歌。"
月光下，他清唱起未完成的旋律。沒有麥克風，沒有伴奏，只有少年顫抖的聲音直接振動我的鼓膜。這是手術成功后，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聽見"喜歡"的發(fā)音。
婚禮前一天，我回到奶奶的花店。風鈴仍在，只是漆色斑駁。蘇子凌蹲在門口修理松動的地板，后頸的汗珠在陽光下晶瑩剔透。
"明天就要嫁給我了。"他仰頭笑道，手里拿著剛找到的舊物——我高中時的記賬本，里面夾著他當年所有的字條。
我撫過泛黃的紙頁，那些曾以為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如今都變成了掌心的紋路。窗外的合歡樹開著粉色的花，像少女時期的夢。
"阿芷。"蘇子凌把風鈴系在新?lián)Q的門框上，"聽見了嗎？"
清脆的鈴聲里，我聽見十六歲躲在衣柜里的自己輕輕回答："嗯，這次聽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