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意和胸口撕裂般的劇痛，如同兩把鈍刀，反復(fù)切割著蘇塵昏沉的意識(shí)。他猛地睜開眼，干裂的嘴唇嘗到一絲血腥和泥土的混合味道。
濃烈的惡臭瞬間灌入鼻腔——尿臊、垃圾腐爛的酸餿、牲口糞便的腥臊，混合著潮濕泥土的土腥，粘稠得令人窒息。身下是冰冷堅(jiān)硬、布滿碎石和粘稠泥漿的地面。寒風(fēng)如刀，刮過單薄的衣衫。他蜷縮在一條狹窄、堆滿破木桶和腐爛垃圾的小巷深處，身后是深陷泥濘的破牛車。牛伯的土坯房門緊閉，死寂無聲。
胸口那五道爪痕，陰寒的麻痹感和灼痛如同跗骨之蛆，正緩慢而堅(jiān)定地向左臂蔓延。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傷處，帶來鉆心的銳痛和冰冷的窒息感。懷里的鐵匣緊貼皮肉，冰冷依舊。他掙扎著想動(dòng)，半邊身體麻木僵硬。
就在這時(shí)——
“窸窸窣窣…”
一陣輕微、如同老鼠在垃圾堆里翻找的細(xì)碎聲響，從巷口陰影傳來！
蘇塵心臟驟縮！全身肌肉瞬間繃緊！他屏住呼吸，蜷縮身體，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向聲音來源！
兩個(gè)黑影貼著墻根潛行而來。矮壯漢子拎著沉甸甸的短棒，瘦高個(gè)腰間別著銹跡斑斑的剔骨刀。貪婪兇光在昏暗中閃爍。
“嘿…大哥…看！這兒有個(gè)趴窩的！”矮壯漢子壓低聲音，興奮嘶啞。
瘦高個(gè)湊近，渾濁眼珠掃過蘇塵：“媽的…一股子血腥餿味…傷得不輕…”
“管他娘的！先搜了再說！”矮壯漢子兇光畢露。
兩人腳步聲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蘇塵的心沉入冰窟！恐懼攥緊心臟！重傷瀕死，如何應(yīng)對(duì)？他攥緊左手邊礦鎬木柄，麻木的手臂卻連舉起它的力氣都沒有！
“小子！識(shí)相點(diǎn)！值錢東西交出來！”矮壯漢子走到近前，短棒晃動(dòng)。
瘦高個(gè)蹲下身，枯瘦如鷹爪的手抓向蘇塵的破羊皮襖：“這破襖子…”
就在骯臟手指即將觸碰到衣襟的瞬間！
“呃啊——！”
蘇塵喉嚨里猛地爆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如同困獸瀕死的嘶吼！體內(nèi)冰火交織的劇痛驟然加??！鐵匣那絲詭異的溫?zé)崤c陰寒劇毒瘋狂沖突，撕裂般的劇痛席卷全身！
與此同時(shí)！求生本能壓倒一切！他那只還能動(dòng)彈的左手，如同被無形力量驅(qū)使，猛地探入懷中，死死攥住冰冷的鐵匣！入手瞬間，一股混合著冰冷外殼與滾燙內(nèi)核的悸動(dòng)狠狠竄過手臂！
“殺——！”
一聲沙啞破碎、卻帶著玉石俱焚慘烈氣勢(shì)的咆哮炸裂！他根本來不及思考，身體本能比思緒更快！攥著鐵匣的左手，用盡全身殘存力氣，朝著蹲在面前的瘦高個(gè)那張獰笑的臉，狠狠砸了過去！目標(biāo)——兇光畢露的眼睛！
瘦高個(gè)猝不及防！下意識(shí)偏頭！
砰！
沉重的鐵匣邊緣，帶著全身重量和拼死狠勁，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砸在瘦高個(gè)顴骨上！金屬棱角瞬間撕裂皮肉！
“啊——！”瘦高個(gè)凄厲慘嚎！眼前一黑，向后踉蹌跌倒！鮮血從破裂顴骨涌出，糊了半張臉！
“操！小雜種找死！”矮壯漢子又驚又怒，短棒帶著惡風(fēng)砸向蘇塵頭顱！
蘇塵一擊得手，身體前撲，無力躲避！只能蜷縮身體，用后背硬抗！
啪！骨裂聲清晰！
“噗！”蘇塵噴出大口鮮血，眼前發(fā)黑！劇痛中咬破舌尖！借著撲倒勢(shì)頭，左手攥著鐵匣，朝矮壯漢子支撐身體的前腳踝，狠狠砸去！
鐵匣如錘，砸中踝骨！
“嗷！”矮壯漢子痛得怪叫，趔趄趄趄差點(diǎn)摔倒！腳踝迅速腫起！
“媽的！瘋子！”矮壯漢子看著滿臉是血、眼神如受傷餓狼般兇狠的蘇塵，心底莫名升起寒意！這小子太邪性！重傷還這么兇悍！那眼神…不像人！
他看了一眼慘叫打滾的同伴，又看了看蘇塵手中沾血的鐵疙瘩，再想到可能的“瘟病”…退意涌上心頭。
“算你狠！晦氣！”矮壯漢子啐了口帶血唾沫，惡狠狠瞪了蘇塵一眼，拖著傷腳，一瘸一拐罵罵咧咧消失在巷口黑暗中。
小巷只剩瘦高個(gè)痛苦呻吟和蘇塵破風(fēng)箱般的喘息。
蘇塵癱在泥水里，渾身浴血。肩胛骨粉碎般劇痛，陰寒劇毒肆虐，眼前發(fā)黑。但他贏了…暫時(shí)。左手死死攥著沾血鐵匣，冰冷的金屬棱角硌硌著手心。剛才那瞬間爆發(fā)的血脈本能和滔天恨意，支撐著搖搖欲墜的意志。
“吱呀——”
牛伯房門推開條縫。昏黃油燈光芒顫抖照亮狼藉。牛伯佝僂身影出現(xiàn)，布滿溝壑的臉先是驚駭看著慘叫打滾的瘦高個(gè)，又猛地轉(zhuǎn)向泥水里浴血的蘇塵。渾濁老眼瞪圓，嘴唇哆嗦。
恐懼凝固幾息。
突然，牛伯猛吸一口氣！驚駭褪去，換上底層小民特有的麻木、無奈和一絲狠厲。他飛快掃視死寂巷子，佝僂著腰沖到蘇塵身邊。
“作死??！小崽子！”牛伯聲音壓得極低，帶著鄉(xiāng)音和顫抖，氣急敗壞，“在泥鰍巷動(dòng)刀子見血！嫌命長是不是？！”枯瘦卻有力的手抓住蘇塵胳膊，半拖半拽往屋里拉，“趕緊進(jìn)來！那矮騾子肯定叫人了！想被‘黑皮狗’當(dāng)街打死，還是被‘三眼彪’的人拖去喂狗？！”
“黑皮狗”（官差）！“三眼彪”（地痞頭子）！蘇塵昏沉意識(shí)捕捉到戾氣詞，心頭一凜。
牛伯連拖帶扛將蘇塵弄進(jìn)低矮土坯房。門“砰”地閂死。霉味煙火氣彌漫。家徒四壁，破板床、土灶、破陶罐。
牛伯將蘇塵丟在墻角干燥草垛上，扶膝喘氣。渾濁眼死死盯著癱軟蘇塵，警惕瞥木門，側(cè)耳聽動(dòng)靜。
巷子里，瘦高個(gè)呻吟漸弱，消失。死寂重臨。
牛伯長吐濁氣，身體微松。抹冷汗，舀瓢渾濁井水灌下。背對(duì)蘇塵，聲音疲憊冷漠：
“行了…別裝死了?！彼硢〉溃霸谀圉q巷，哪天不死人？餓死、病死、打死…跟死野狗沒兩樣！官府？哼，不鬧到街面，不礙老爺收稅，誰管臭水溝破事！”
他轉(zhuǎn)身，渾濁老眼審視蘇塵，復(fù)雜：“小子…算你命大，夠狠。瘦竹竿是‘三眼彪’收‘夜香錢’（保護(hù)費(fèi)）的嘍啰，不是好東西。你廢他眼，替人出氣…也惹大麻煩了?！?/p>
蹲下身，目光落蘇塵胸口血浸繃帶，鎖眉：“你這傷…不是刀砍…是毒？黑石礦雜碎手段？”
蘇塵艱難點(diǎn)頭。
牛伯嘆氣，冷漠褪去，露同病相憐苦澀：“造孽…半大孩子…折騰成這樣…”起身翻找破木柜。
“老頭子沒本事救你?！北硨?duì)蘇塵，聲音低沉，“不能看你死門口，臟地界，引‘黑皮狗’查案，惹一身騷?！狈鲂“图埞暮诤鹾跛幐嗪蛶讐K舊布。
“‘黑玉斷續(xù)膏’…走鏢侄子留的，治外傷還行，能不能壓毒…看老天爺?！彼幐嗖挤盘K塵身邊，端來涼水，“自己處理。省著用。天亮前…必須滾蛋！”
渾濁眼盯蘇塵，決絕：“泥鰍巷藏不住人。矮騾子報(bào)信了?！郾搿娜颂炝翜?zhǔn)到！想活命，天亮前爬出去！往鎮(zhèn)西頭鉆！‘花子窩’、‘爛泥塘’人多眼雜，臭水溝淹死人沒人撈！躲風(fēng)頭！”
說完，不再看蘇塵，添柴讓灶膛余燼燃起微暖。佝僂背坐小馬扎，面壁。背影在昏燈下蒼老疲憊。只剩柴火噼啪和蘇塵艱難喘息。
蘇塵躺冰冷草垛，感受劇毒肆虐和全身撕裂痛。看牛伯佝僂疲憊背影，看簡(jiǎn)陋藥膏破布。
恐懼仍在，一絲微弱暖意悄然滋生。
掙扎著，左手顫抖拿起“黑玉斷續(xù)膏”，濃烈草藥硫磺味刺鼻。咬緊牙關(guān)，艱難處理猙獰傷口。
活下去…天亮前…離開…
念頭混合對(duì)牛伯復(fù)雜善意的感激和對(duì)“三眼彪”的忌憚，支撐瀕臨崩潰意志。冰冷鐵匣靜靜躺身邊泥地。匣體表面，一絲極其微弱暗紅流光在沾染血污下，悄然滑過螺旋紋路，隱沒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