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下了一場小雨。
小雨淅淅瀝瀝，驅(qū)散近日的燥熱，連空氣都變得涼快。
楚黎失魂落魄的坐在警局，渾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初瑤的死對他的打擊太大了。
“請問你的女友是否有先天性心臟??？”
楚黎眼神呆滯，“我……不知道?！?/p>
做筆錄的警官看了他一眼，“她是不是有恐高？她是自愿去坐摩天輪的嗎？”
“……我不知道……”想起初瑤臨走時的那個吻，楚黎情緒一下激動起來，“要是我陪著她就好了……為什么我偏偏害怕，不敢去坐。初瑤，如果當(dāng)時我……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你和死者交往多久了？你們是通過什么認(rèn)識的？”
“交往快一年了，準(zhǔn)確來說是三個月。我們是三個月前決定在一起的，之前都只是網(wǎng)友的關(guān)系。今天……是我們第一次線下見面?！?/p>
要是昨晚說什么都不同意見面就好了，初瑤就不會死。
是他害了初瑤，都是他的錯！
“警官，你們一定要抓到兇手！一定要！”
警官皺著眉拍了拍桌子，“坐回去！”
楚黎乖乖坐了回去，盯著自己的腳尖，像一具失去了靈魂的傀儡。
負(fù)責(zé)案件的警官在看初瑤出事時的錄像，在初瑤進(jìn)去的前五分鐘，一切都很正常，她興高采烈的拍著照片，甚至還饒有興致的補(bǔ)了補(bǔ)口紅。
在她將口紅放回包包的時候，畫面忽然閃爍了幾下。畫面恢復(fù)正常后，初瑤像是看見了什么可怕的東西，嚇得站了起來。
她驚駭?shù)镁o盯著前方，在原地僵了一會兒，緊接著開始動作僵硬的撕開自己的裙子，狠狠的撓傷自己的大腿。
“嘶……”辦理過很多案件的警官見過割腕自殺的，跳樓自殺的，喝藥自殺的，還是頭一回見到自殘致死的死者。
她這樣做的原因是什么呢？
他們大概了解過死者的背景，在同學(xué)好友口中，她活潑開朗人緣極好，家里父母開著公司，還是名牌大學(xué)的學(xué)生。這么好的情況背景，她究竟遭受了什么打擊，才會這樣虐待自己？
就在警官深思的時候，錄像畫面的初瑤忽然扭頭盯著攝像頭的方向，露出了一個詭異的微笑，隨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猝不及防和畫面中的初瑤對視，警官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小雨來的快，去的也快。雨停后的街道濕漉漉的，空氣里都是潮濕的味道。
排查過初瑤和楚黎的聊天記錄，楚黎暫時沒有作案的嫌疑，警官讓他先回去等消息。在警局的過道上，他和匆匆趕來的初瑤父母擦肩而過。
他的心像是被人揪住，不敢抬頭和他們對視，明明初瑤的死和他沒有關(guān)系，但他還是莫名的有些做賊心虛。
他是初瑤的男朋友，初瑤死之前身邊只有他一個可以依靠的人，他應(yīng)該對初瑤的死負(fù)起一半的責(zé)任。
雨停后，天空還是陰沉沉的，像是還在醞釀著一場雨。楚黎走在街道，時不時會踩到積滿水的小水坑。
他漫無目的的走著，直到萬家燈火亮起，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在街頭抱頭痛哭。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齊齊翻涌上來，他哭的止不住眼淚。為了初瑤而哭，為了被鬼糾纏的自己而哭，為死去的媽媽而哭，為自己悲慘的生活而哭，楚黎哭到后面已經(jīng)有些喘不上氣了。
他忽然抬手給了自己一耳光。
臉上傳來火辣辣的痛感，他似乎才能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楚黎？”
一道不確定的聲音響起，在楚黎抬頭的那一刻，一只溫暖的手落到了他后背。
“你怎么了？”
是穆千城。
“我出差回來，碰巧路過這里……”穆千城最近因?yàn)樵赟市開公司的事忙的焦頭爛額，一回來就在路邊遇到了楚黎。開車經(jīng)過的時候，他只是多看了一眼在路邊哭泣的人，見那人有些眼熟就停下了車。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楚黎抱住了大腿。楚黎放聲大哭，委屈巴巴的眼淚落在他的褲腿。
“……”穆千城。
許久之后，街邊的某一家餐廳。
楚黎坐在穆千城對面，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腦袋。真是丟人丟大發(fā)了，他也是腦子抽住了，居然抱著一個大男人的腿哭。
他眼睛哭得紅紅的，不敢直視穆千城，“對、對不起，我……”
“沒關(guān)系?！蹦虑С莿幼鲀?yōu)雅的遞過來菜單，“發(fā)生什么事了？”
見楚黎猶豫著不開口，他挑挑眉，“雖然只見過一面，但我是真心交你這個朋友。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隨時打給我。”
楚黎看向他，十分猶豫。他遇到的事情太過于沉重，不適合和只見過一面的人暢聊，但他又很需要一個發(fā)泄的地方，讓他把心里的不痛快發(fā)泄出去。
“先給這位先生上一份甜品，店里推薦的那一款就好。”穆千城讓服務(wù)員給楚黎上一份甜品。
楚黎手放在褲子上抓緊，猶猶豫豫的開口了，“我的女朋友死了……就在今天，我剛從警局出來……我不知道要怎么說，我現(xiàn)在心里很亂?！?/p>
穆千城眼里掠過一絲詫異，隨后微微點(diǎn)頭，表示他在認(rèn)真聽著。
“她是被嚇?biāo)赖?，就在游樂場的摩天輪上。初瑤她根本就不恐高，也喜歡坐摩天輪，她、她怎么會被嚇?biāo)滥兀俊?/p>
“警局那邊怎么說？”
“他們什么也沒有跟我說，只是讓我回去等消息。一個人……怎么會被活活嚇?biāo)滥?？?/p>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有人怕狗，有人害怕密密麻麻的東西，她可能是看到了她害怕的事情。楚黎，你不要太自責(zé)?！?/p>
“不！摩天輪上能有什么害怕的東西，工作人員每日都會檢查，而且，我親眼見過她的尸體，里面什么都沒有……難不成還能是看到鬼了？”
看到鬼了……鬼！
對了，就是鬼！
他真是笨，怎么連這個都忘了。他的身邊一直糾纏著一只惡鬼的?。?/p>
初瑤是被他連累死的。
楚黎啊的抱頭尖叫一聲，眼里滿是驚恐。一時間餐廳里的人紛紛投過來好奇的、不滿的目光。
“楚黎？”穆千城起身過來，安撫的摸了摸他的后頸。
感受到溫暖的體溫，楚黎心里的寒意消退了一些。他下意識的想要汲取更多溫暖，抬手抓住了穆千城的手腕。
穆千城的手腕上戴著一串佛珠，楚黎看著那串佛珠，一下子像是找到了依靠。
“穆千城……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嗎？”
“……”
“我是認(rèn)真問的。”
“信也不信?！蹦虑С嵌⒅瑴I的眼睛，聲音低沉，“這個世界上還是存在著很多未知?！?/p>
這頓飯楚黎吃的味同嚼蠟，隨便扒拉了幾口就懨懨放下餐具。穆千城也沒吃多少，畢竟他的本意也不是吃飯。
出了餐廳，雨后的風(fēng)吹過來，楚黎忍不住抱緊了胳膊。
“你先穿著。”
穆千城脫了西裝外套遞給楚黎，他讓楚黎在這里等等，他去開車送楚黎回家。
見他身上還有一件長袖襯衫，楚黎也就不矯情了，抖開西裝外套往身上套。西裝套上的那一刻，楚黎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煙草味。
“住在哪里？”穆千城握著方向盤，目光直視前方。
楚黎說了自己的住址，“我住的地方……有點(diǎn)偏?！?/p>
“嗯?！?/p>
車子開的很平穩(wěn)，楚黎頭靠著座椅，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穆千城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楚黎舒舒服服睡了一覺，沒有做恐怖的噩夢，也沒有被古怪的東西驚醒。他被淡淡的煙草味包圍著，睡得很安心。
不知過了多久，他打著哈欠醒來，懶懶的伸了個懶腰。眼前慢慢恢復(fù)清明，他這才想起來自己是被穆千城送回來的，開了這么久怎么還在車?yán)铩?/p>
穆千城靠在方向盤上，似乎是睡著了。他原本冷峻的五官在朦朧的黑暗里顯得十分柔和，楚黎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醒了？”穆千城忽然輕輕睜開了雙眼，一眨不眨的盯著他。
楚黎偷看被抓包，一時間耳后發(fā)燙，“……剛、剛醒。我睡了很久嗎？”
“嗯。”
楚黎這才注意到，外面就是他租住的那棟樓。原來已經(jīng)到了，穆千城估計是看他睡得熟，不忍心叫醒他吧。
“謝謝你，穆……穆哥。”
記得陳哲說過，穆千城是來S市開拓商業(yè)版圖的，應(yīng)該非常忙。今天他不但陪自己吃飯，還開車送自己回家，楚黎有些感動。
下了車，楚黎抬頭望著自己那一戶，里面沒有開燈，窗戶黑漆漆一片，像是一個藏著無數(shù)恐怖怪物的黑洞，只等獵物送上門就即刻絞殺。
楚黎脫了西裝外套還給穆千城，“穆哥，謝謝你送我回家。今天……今天你就當(dāng)作什么也沒聽到吧?！蔽也幌脒B累你。楚黎話在舌尖繞了繞，還是沒有說出口。
“楚黎，不需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你沒有做錯什么?！?/p>
穆千城忽然抬頭往某個方向看了看，眉頭皺了皺。
楚黎順勢看了過去，卻什么也沒有看見，“怎么了？”
“那里剛才有個人。”
這種居民樓可以看到人再正常不過了，可能是出來曬衣服什么的，而且……楚黎看了一眼穆千城停在樓下的豪車，這么個破地方突然出現(xiàn)一輛豪車，好奇是難免的。
“那里的人你認(rèn)識嗎？”穆千城指了指二樓的一戶窗戶。
“啊，我就住在二樓，這個是我的鄰居?！?/p>
“……”穆千城沒說話了。他打開車門，忽然轉(zhuǎn)過頭來又說了一句，“凡事多留個心眼總是沒錯的?！?/p>
這話說的莫名其妙，楚黎只當(dāng)他是在關(guān)心自己，道了聲謝。直到車子消失在視野，楚黎緩緩上了樓。
不知道是不是穿太久的緣故，楚黎身上也沾染上了那股淡淡的煙草味。
他望著空蕩蕩的屋子，心里空落落的，他愣怔半晌，忽然抓住自己的衣服下擺湊到鼻子嗅了嗅。
不安焦躁的心臟在煙草味的安撫下，慢慢平靜。
楚黎關(guān)掉燈，把自己關(guān)在臥室。在一片黑暗中，傳來他隱忍的啜泣。他還是沒辦法接受初瑤的死亡，暴風(fēng)摧毀似的，將他的心理防線擊潰。
他任由自己沉淪在悲傷的哭泣中，試圖去逃避冰冷的現(xiàn)實(shí)。直至哭累了，沒力氣了，沉沉的睡去。
黑暗中，一道無形的力量將他抱起來，走進(jìn)浴室，放到了浴缸里。他身上的衣物被悉數(shù)褪去，一道模糊的身影漸漸化作實(shí)體，伸手撫上他的臉。
“……哭得真可憐?！焙诎抵袀鱽硪宦曒p嘆。
那只手在楚黎的臉龐流連，一一撫過他的眉毛、鼻子、嘴巴，而后慢慢往下，停在他的脖頸。
那只手忽地力道收緊，見楚黎熟睡的臉上出現(xiàn)痛苦的表情，他又放輕了力道。
“……太臟了，要洗?！?/p>
浴缸里突然裝滿了水，那只手的主人將楚黎仔仔細(xì)細(xì)清洗了一遍，最后抱著洗干凈的楚黎回了床上。
他緊緊將楚黎抱在懷里，像是永遠(yuǎn)不會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