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洛陽的第三十日,楚玉衡的靴底換了第三層皮子。
秦越牽著兩匹駱駝走在前面,腰間的虎符用紅綢子系著,在草原的陽光下晃出細碎的光。少年話不多,卻總在宿營時默默燒好馬奶酒,酒壺里飄出的奶香讓楚玉衡想起阿古拉 —— 她總說中原人的米酒像摻了水的馬尿,不及草原的烈酒醇厚。
“前面就是蒼狼部的夏營地了。” 秦越突然勒住韁繩,指了指遠處山坡上的羊群,“呼和首領(lǐng)應(yīng)該在那兒?!?他從懷里掏出塊磨得發(fā)亮的狼頭木牌,是從趙靖遠尸身上取下的,“帶著這個,他們就知道我們是自己人?!?/p>
楚玉衡望著天邊的云影,那些流動的云團在草原上投下巨大的陰影,像神國飛船掠過大地的痕跡。他摸了摸懷里的隕石,石頭在進入阿爾泰山脈后就開始微微震動,尤其是靠近某座雪峰時,震動會變成清晰的 “咚咚” 聲,像在回應(yīng)某種呼喚。
“這石頭……” 秦越的目光落在他懷里,“我娘的筆記說,神國的‘星核’其實有兩顆,一顆在洛陽的太廟,另一顆藏在阿爾泰山的‘狼穴’里?!?少年突然勒緊駱駝的韁繩,“你聽,有馬蹄聲。”
二十多個騎著黑馬的牧民從山脊后沖出來,領(lǐng)頭的漢子穿著狼皮坎肩,腰間的彎刀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 是呼和。他看到秦越手里的木牌,突然翻身下馬,左胸的狼牙吊墜在奔跑中晃出銀亮的弧線:“秦兄弟!你可算來了!”
兩人的擁抱帶著草原人特有的力道,楚玉衡注意到呼和的右臂空蕩蕩的,袖管在風(fēng)中擺動?!笆怯伴w的人弄的。” 呼和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殘肢,咧嘴笑時露出顆金牙,“他們來夏營地搜‘星砂’,我說沒有,他們就用烙鐵燙我的胳膊,最后生生砍了去?!?他突然抓住楚玉衡的手腕,“阿古拉呢?她沒跟你一起回來?”
楚玉衡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剛要開口,呼和身后的薩滿突然拄著蛇頭拐杖走上前。老薩滿的眼睛蒙著層白翳,卻準(zhǔn)確地指向楚玉衡懷里的隕石:“星核的攜帶者,終于來了?!?她枯瘦的手指在楚玉衡掌心劃著螺旋紋,“狼穴在呼喚你,也在吞噬你?!?/p>
夏營地的帳篷像撒在草原上的白蘑菇,楚玉衡跟著呼和走進最大的那頂,帳內(nèi)的火塘里燃著松木,煙味中混著種奇異的香氣 —— 是從墻上掛著的獸皮袋里飄出來的,袋子上繡著與阿古拉青銅符相同的螺旋紋。
“是‘醒神草’?!?呼和往火塘里添了塊松香,“我妹妹說這草能讓人看見‘過去的影子’。她在洛陽的密信里說,要是她回不來,就讓我們把這草交給帶隕石來的人?!?他從袋里抓出把深紫色的草葉,在火塘上方熏烤,“你試試?”
楚玉衡剛要伸手,隕石突然劇烈震動起來,帳外傳來牧民的驚呼。三人沖出帳篷,看見西方的天際出現(xiàn)道銀藍色的光,像條巨大的蛇蜿蜒著鉆進阿爾泰山的雪峰 —— 是神國的小船!
“他們果然來了!” 呼和的拳頭砸在旁邊的馬樁上,木柱應(yīng)聲斷裂,“上個月就有銀甲人在山腳徘徊,說要找‘祭司的遺物’?!?他突然指向那座震動最劇烈的雪峰,“狼穴就在那里面,我妹妹說那是蒼狼部世代守護的禁地。”
老薩滿突然將蛇頭拐杖插進土里,杖頂?shù)纳哐凵涑鰞傻兰t光,在地上投射出幅簡易的地圖:“禁地深處有處冰窟,里面的石壁上刻著‘星核’的秘密。但要進去,必須用‘三物’獻祭 —— 青鳥的血、狼族的牙、星砂的淚?!?/p>
楚玉衡的心猛地一跳。青鳥的血是趙靖遠刺青里的圖騰,狼族的牙是呼和的狼牙吊墜,星砂的淚…… 難道是隕石滲出的銀藍色粉末?他剛要開口,帳外傳來凄厲的慘叫,是放哨的牧民在示警。
“銀甲人來了!” 秦越拽起弓箭,箭囊里的箭矢綁著浸透醒神草汁液的布條 —— 那是草原人對付野獸的法子,據(jù)說能讓猛獸產(chǎn)生幻覺?!昂艉褪最I(lǐng)帶族人往南撤,我跟楚公子去狼穴!”
楚玉衡翻身上馬,呼和突然抓住他的韁繩,左胸的狼牙吊墜蹭過他的手背:“這是阿古拉留給你的?!?漢子的聲音發(fā)顫,“她說要是你能活著來草原,就把這個給你 —— 她說你左眼的痣,跟她娘畫里的‘星使’一模一樣?!?/p>
狼牙吊墜上刻著極小的螺旋紋,與隕石的紋路完全吻合。楚玉衡將它塞進懷里,與隕石貼在一起,兩塊硬物碰撞的瞬間,突然傳來清晰的 “咔噠” 聲,像鎖芯對上了鑰匙。
“走!” 他催馬沖向雪峰,秦越的箭緊隨其后射出,銀甲人中箭后突然瘋了似的互相砍殺 —— 醒神草起作用了。楚玉衡回頭時,看見呼和帶著族人組成人墻,彎刀在陽光下連成道金色的弧線,像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通往狼穴的路藏在道冰縫里,冰壁上的楔形文字在隕石光芒的照射下緩緩亮起,組成幅流動的星圖。秦越突然指著其中段文字:“我娘的筆記里有這句!‘雙核共振,天船歸航’—— 他們要啟動另一顆星核,召喚更多的飛船!”
冰縫盡頭是處巨大的冰窟,窟頂垂下的冰棱像無數(shù)把倒懸的利劍,冰面下凍著上百具骸骨,有藍瞳的神國人,也有穿蒼狼部服飾的牧民,他們的手都伸向冰窟中央的石臺,石臺上擺著個半透明的晶體,正是第二顆星核。
“原來‘狼穴’是座墳?zāi)??!?楚玉衡的指尖撫過冰面,那些骸骨的姿勢像是在保護星核,“他們不是被殺死的,是凍僵的 —— 有人故意放干了窟里的暖氣?!?/p>
秦越突然指向冰窟角落的石壁,那里有處新鮮的鑿痕,像是最近才被打開的。他舉起火把湊近,發(fā)現(xiàn)后面藏著間密室,密室的石桌上擺著個青銅匣,匣子里沒有金銀珠寶,只有卷獸皮地圖和個小小的陶俑 —— 陶俑的容貌竟與阿古拉一模一樣,左臉的疤痕用朱砂點染,栩栩如生。
“是阿古拉的母親做的。” 楚玉衡展開地圖,上面標(biāo)注著神國在西域的最后一個據(jù)點 —— 帕米爾高原的 “通天塔”,“她說只要毀掉通天塔,就能切斷神國飛船與星核的聯(lián)系?!?他突然注意到地圖角落的小字,“這里說,阿古拉的母親還活著,被囚禁在通天塔的頂層?!?/p>
冰窟突然劇烈震動起來,星核發(fā)出刺眼的藍光,冰面下的骸骨開始發(fā)出 “咔嚓” 的斷裂聲,像是要從冰里爬出來。楚玉衡舉起隕石,發(fā)現(xiàn)石臺上的星核正在與自己懷里的石頭產(chǎn)生共鳴,兩道藍光在空中交織成螺旋狀,像條活過來的蛇。
“他們在啟動星核!” 秦越的箭射向冰窟入口,那里的冰層正在破裂,銀甲人的身影在裂縫后晃動。圣女的聲音穿透冰層傳來,帶著金屬摩擦的刺耳:“楚玉衡!交出隕石!否則整個阿爾泰山都會變成冰窖!”
楚玉衡突然想起老薩滿的話,他咬破指尖,將血滴在狼牙吊墜上;秦越拔出腰間的匕首,割破手掌,讓血染紅趙靖遠的刺青圖騰;最后,他將隕石貼近星核,銀藍色的粉末像眼淚般滲出,落在石臺上的凹槽里。
“三物獻祭,開門!”
冰窟中央的石臺突然下沉,露出條通往地下的通道。通道兩側(cè)的石壁上,刻著蒼狼部與神國戰(zhàn)爭的壁畫:藍瞳的人騎著鐵獸屠殺牧民,阿古拉的母親舉著青銅符抵抗,她的身后跟著個穿中原服飾的男子 —— 是楚玉衡的父親。
“原來他們當(dāng)年是并肩作戰(zhàn)的?!?楚玉衡的喉結(jié)滾動著,“父親不是被太傅害死的,是為了掩護阿古拉的母親撤退,故意引開影閣的人?!?/p>
通道盡頭傳來流水聲,是條地下暗河。楚玉衡和秦越跳上停在岸邊的木筏,筏子上的狼皮墊子還帶著體溫,顯然不久前有人用過。秦越突然指著筏尾的刻痕,是個小小的 “楚” 字,刻得很深,邊緣的木刺還沒磨平。
“是阿古拉刻的。” 楚玉衡的指尖撫過那個字,“她知道我會來?!?/p>
暗河的水流越來越急,前方出現(xiàn)道瀑布,瀑布后的巖壁上有處人工開鑿的石門,門上的凹槽正好能容納青銅符和狼牙吊墜。楚玉衡將兩物嵌進去,石門緩緩打開,露出間巨大的石室,石室的穹頂鑲嵌著無數(shù)顆夜明珠,照亮了中央的石棺 —— 石棺里躺著個藍瞳的女子,容貌與阿古拉有七分相似,只是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左胸插著根銀制的管子,管子連接著墻外的星核裝置。
“是阿古拉的母親!” 秦越的聲音發(fā)顫,他沖過去想拔掉銀管,卻被女子按住了手。
“別碰它?!?女子的聲音像風(fēng)干的樹葉,卻帶著奇異的穿透力,“這管子是維持我生命的,也是抑制星核暴走的。一旦拔掉,整個阿爾泰山都會被炸成碎片。” 她的目光落在楚玉衡懷里的隕石上,突然露出笑容,“你果然來了,星使的后代。”
楚玉衡這才明白 “星使” 的含義 —— 不是神國的使者,是能與星核溝通的人。他掏出青銅符,與女子頸間的另一半拼合,完整的狼頭圖騰在夜明珠的光芒下流轉(zhuǎn)著紅光:“您知道神國的通天塔在哪?”
“在帕米爾高原的雪線以上?!?女子從枕下摸出塊水晶,里面封存著段影像 —— 是神國的飛船正在通天塔上空集結(jié),塔尖的發(fā)射器正發(fā)出銀藍色的光,“他們要用星核的能量打開‘蟲洞’,讓更多的飛船進來。” 她突然抓住楚玉衡的手腕,“我的時間不多了,這水晶里有關(guān)閉星核的密碼,你一定要……”
話未說完,石室突然劇烈震動,圣女帶著銀甲人從破洞跳下,腕環(huán)里的毒針直射向女子的咽喉?!袄蠔|西,別以為藏在這里就能活命!” 藍瞳在夜明珠的光芒下閃爍著瘋狂,“等通天塔啟動,你們這些土著都得變成星核的養(yǎng)料!”
楚玉衡猛地將女子護在身后,隕石在掌心爆發(fā)出刺眼的藍光,銀甲人的武器瞬間被凍成冰雕。圣女突然從懷里掏出個黑色的小球,往地上一摔,濃煙彌漫中,她的聲音帶著得意:“我早就在星核里裝了引爆裝置,現(xiàn)在整個阿爾泰山都成了我的炸藥庫!”
濃煙散去時,圣女已經(jīng)帶著銀甲人消失在通道里,石棺旁的計時器正跳動著最后的數(shù)字 —— 還有半個時辰,星核就會爆炸。楚玉衡突然想起阿古拉母親的話,他舉起水晶,將里面的密碼輸入星核的凹槽,藍色的光芒漸漸黯淡下去,卻在熄滅前投射出最后一幅影像:阿古拉在洛陽太廟的廢墟上,朝著阿爾泰山的方向揮手,左臉的疤痕在晨光中像朵綻放的花。
“她還活著!” 楚玉衡的聲音發(fā)顫,影像里的阿古拉穿著影閣的黑衣,顯然是混在追兵里逃出來的,“她往通天塔的方向去了,好像要……”
“要去炸塔?!?女子的聲音帶著欣慰,“那是我的女兒,跟我一樣倔?!?她突然將青銅符從頸間摘下,塞進楚玉衡手里,“拿著這個,它能打開通天塔的最后一道門。記住,炸塔的關(guān)鍵不是星核,是塔基下的‘能量泉’—— 那是神國飛船的動力來源。”
計時器的數(shù)字跳到了最后十秒。楚玉衡背起女子,秦越抓起弓箭,三人沖向暗河的出口。身后傳來驚天動地的爆炸聲,星核在最后一刻啟動了自毀程序,巨大的沖擊波將他們掀出暗河,落在草原的花叢里。
楚玉衡抬頭時,看見阿爾泰山的雪峰正在坍塌,銀藍色的煙塵像蘑菇云般升起,在草原的天空上寫下巨大的 “終” 字。他摸了摸懷里的青銅符,上面還殘留著阿古拉母親的體溫,而那枚狼牙吊墜,正與隕石一起,發(fā)出柔和的紅光。
“往南走?!?秦越扶起他,指了指帕米爾高原的方向,“阿古拉在等我們。”
草原的風(fēng)從南方吹來,帶著雪線以上的寒意,也帶著某種新生的氣息。楚玉衡望著天邊的落日,那些金色的光帶在草原上流淌,像無數(shù)條奔騰的河流。他知道,第三卷的旅程才剛剛開始,而前方的通天塔,不僅藏著神國的秘密,還藏著阿古拉的身影 —— 那個左臉帶疤的草原少女,正用她的彎刀,在命運的星圖上刻下屬于自己的軌跡。
秦越牽著駱駝走在前面,腰間的虎符在夕陽下晃出溫暖的光。楚玉衡摸了摸懷里的隕石,石頭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像塊普通的頑石。但他知道,在靠近通天塔時,它會再次蘇醒,因為那里有等待被揭開的真相,有等待被拯救的靈魂,還有…… 等待被擁抱的愛人。
草原的狼嘯聲從遠處傳來,悠長而蒼涼,像在為他們送行,也像在呼喚著黎明。楚玉衡翻身上馬,馬蹄踏過花叢的瞬間,無數(shù)只蝴蝶被驚起,在夕陽的光芒下組成巨大的青鳥形狀,朝著通天塔的方向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