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萬三忍著惡心,繼續(xù)周旋,目光卻不動聲色地掃過在場的每一位將領(lǐng)。
當他看到武將那桌空著一個位置時,心中咯噔一下。
那是張士誠手下頭號大將,呂珍的位置。
沈萬三端著酒杯,狀似無意地湊到旁邊一個官員身邊,低聲問道:“黃大人,怎么不見呂將軍?”
那黃大人喝得正高興,隨口答道:“哦,呂將軍啊,說是偶感風寒,身子不適,派人來告了假的。”
生???
沈萬三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前些時日不是還好好的嗎?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就在這個時候病了?
這世上哪有這么巧的事。
這個呂珍,素以勇猛和多謀著稱,是張士誠麾下最難啃的硬骨頭,他若是沒來,計劃就有了最大的變數(shù)。
他不能再等了。
沈萬三端起酒杯,擋住自己的半張臉,目光穿過觥籌交錯的人群,落在了角落里一個正在添酒的仆人身上。
那仆人正是張子明所扮,他始終低著頭,動作麻利,毫不起眼。
就在兩人視線交匯的一剎那,沈萬三端著酒杯的手,極其輕微地朝那個空著的席位方向,點了兩下。
張子明眼皮都沒動一下,仿佛什么都沒看見,轉(zhuǎn)身繼續(xù)為下一桌添酒。
但就在他轉(zhuǎn)身的瞬間,已經(jīng)將沈萬三的暗示記在了心里。
計劃有變,目標呂珍!
……
一刻鐘后,呂珍府邸。
與沈府的喧鬧和酒氣熏天截然不同,這里安靜得有些過分。
呂珍根本沒有生病,他身穿一套輕便的軟甲,正在書房中焦躁地來回踱步。
“一群蠢貨!只知道飲酒作樂!”呂珍低聲咒罵。
“陳友諒和朱元璋在鄱陽湖拼得你死我活,此等偷襲應天府的天賜良機,竟無一人提及!偏安一隅,貪圖享樂,真是扶不上墻的爛泥!”
呂珍此時還不知道鄱陽湖大戰(zhàn)勝負已分,陳友諒已經(jīng)身死湖中。
他只覺得時不我待,每耽擱一天,戰(zhàn)機便流逝一分。張士誠生性多疑,又極易被身邊小人迷惑,若自己再不去進言,恐怕真要等到朱元璋打上門來才會醒悟。
不能再等了。他停下腳步,眼神一厲。
“備轎!去王宮!”
一頂不起眼的青布小轎,在幾名親兵的護衛(wèi)下,匆匆離開了府邸,抄近路朝著王宮方向趕去。
巷子里的石板路凹凸不平,轎子微微晃動,呂珍閉著眼,在腦中反復思索著待會兒面君的說辭,想著如何才能撬開張士誠那榆木腦袋。
轎子剛拐進一條僻靜的窄巷,走在最前面的轎夫忽然腳下一滑,悶哼一聲,整頂轎子猛地向前一沉。
“怎么回事!”轎中的呂珍被晃得向前一沖,厲聲喝問。
巷子里沒有傳來親兵的回話,只有轎桿落在石板上發(fā)出的沉悶撞擊聲。呂珍心中警鈴大作,一股寒意從脊背竄起。
回答他的,是一片幾乎沒有聲息的利刃破空之聲。
巷子的前后兩頭,不知何時冒出了數(shù)十名手持利刃的黑衣人。
他們一言不發(fā),動作整齊劃一,眼神冰冷得不帶一絲人氣。
這些人三三兩兩地散開,陣型看似雜亂,卻隱隱封死了所有退路。
黑衣人抽出了腰間的短刀,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撲向了呂珍最親近的兩名護衛(wèi)。
護衛(wèi)們甚至沒來得及拔刀,喉嚨便被切開,只發(fā)出“嗬嗬”的聲響便倒了下去。
黑衣人們一擁而上,朝著護衛(wèi)胡亂劈砍,那幾名護衛(wèi)頓時不敵,當場斃命。
“有刺客!”
呂珍終于怒吼出聲,他一腳踹開轎門,提著腰刀就想沖出去。身為張士誠麾下第一猛將,他身經(jīng)百戰(zhàn),豈會坐以待斃。
可他剛一露頭,便被張子明一刀砍到肩膀,頓時鮮血噴射而出,濺了張子明一身。
呂珍瞳孔驟縮,腰部猛然發(fā)力,竟然又縮回了轎子里。
張子明冷笑一聲,下令道:“連人帶轎子都給我砍了!”
黑衣人聽后擁了上來,幾十把利刃朝著轎子招呼起來,一時間木屑與碎肉橫飛,慘叫聲十分凄厲。
就這樣,張士誠手下大將呂珍,在一個小巷子里被亂刀砍死了。
張子明提著一把尚在滴血的刀,冷冷地俯視著地上與木屑混在一起的碎肉。
隨后他抬頭望向遠處的王宮,對身后的黑衣人下達了簡短的命令。
“去宮門!”
……
與此同時,隆慶王宮正門不遠處。
幾輛印著“萬三糧行”字樣的運糧車,在夜色的掩護下,緩緩停靠在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車上的“糧食”被迅速搬下,那根本不是什么米面,而是一個個沉甸甸的黑色瓦罐,里面裝滿了朱文正特制的猛火藥。
死士們動作嫻熟地將引線連接在一起,一直延伸到遠處的一個陰影之中。
張子明的信號彈在遠處的天空一閃而逝。
“點火!”
引線被瞬間點燃,火花“呲呲”作響,如同一條毒蛇,飛快地竄向王宮門口。
下一秒。
“轟隆——?。?!”
一聲足以震裂耳膜的巨響,猛然在寂靜的夜空中炸開!
堅固無比的隆慶王宮正門,連帶著周圍的宮墻,在沖天的火光和濃煙中,被硬生生炸開一個巨大的缺口!
磚石、木屑、殘肢混雜在一起,被恐怖的沖擊波拋上天空,又如下雨般落下。
整個隆慶府都被這聲巨響驚醒。
還沒等任何人反應過來,早已潛伏在附近的兩千名死士,如同潮水一般,手持兵刃從四面八方?jīng)_了出來。
“殺——!”
喊殺聲震天動地,他們像一股黑色的洪流,順著被炸開的缺口,徑直殺入了混亂不堪的王宮!
沈府的壽宴上,隨著突如其來的爆炸聲,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
張士信手中的燒雞“啪嗒”一聲掉在地上,酒意全無,臉上只剩下驚恐和茫然。
而此時有一個人在人群中顯得格格不入,正是這場壽宴的主人,沈萬三。
沈萬三站在原地,臉色平靜地看著眾人的騷亂,端起一杯清酒,一飲而盡。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張士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