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兩賞銀!”
獐頭鼠目那尖利變調(diào)、如同夜梟啼哭般的嘶吼,裹挾著毫不掩飾的狂喜和赤裸裸的惡意,狠狠砸在破廟死寂的空氣里!每一個(gè)字都像燒紅的鐵釘,狠狠扎進(jìn)柳明煙的心口!
她渾身猛地一顫!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本就慘白的臉色瞬間褪去最后一絲血色,變得如同死灰!那雙因?yàn)榭謶侄鴾o散的眸子驟然收縮,里面翻涌著滔天的絕望和難以置信的驚駭!暴露了!徹徹底底暴露了!五百兩!她的命,在黑虎幫眼里,就是一堆閃亮的銀錠!還有那箱子……他們知道了!他們什么都知道了!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凍結(jié)!她死死抱著書箱,指甲深深摳進(jìn)陳舊的木紋里,身體抖得如同狂風(fēng)中的殘燭,連牙齒都在咯咯作響。完了…全完了…這次是真的在劫難逃了!
陳默的心也在那一瞬間沉入了萬丈冰窟!五百兩!官府懸賞!這比趙四爺?shù)奈迨膬春莅俦?!足以讓任何亡命徒瘋狂!獐頭鼠目那扭曲狂喜的臉,如同地獄惡鬼的畫像,深深烙在他眼底!但他沒有時(shí)間恐懼!求生的本能如同被逼到絕境的野獸,瞬間壓倒了所有情緒!他眼中的慌亂瞬間被一種近乎瘋狂的狠厲取代!
“阿福!關(guān)門!”陳默的咆哮如同炸雷,在死寂的破廟里轟然炸響!同時(shí),他手中的粗木棍帶著同歸于盡的決絕,朝著獐頭鼠目那張狂喜扭曲的臉,狠狠地捅了過去!不是砸,是捅!如同戰(zhàn)場(chǎng)上沖鋒陷陣的長矛!
“操!”獐頭鼠目顯然沒料到陳默在如此絕境下還敢先動(dòng)手!他臉上的狂喜瞬間化為驚怒和一絲慌亂!他瘸著斷腿,倉促間想側(cè)身閃避,但速度慢了半拍!
“噗!”
木棍的尖端帶著陳默全身的力量,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捅在了獐頭鼠目的肩窩!雖然沒有捅穿,但那巨大的沖擊力讓他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整個(gè)人如同被重錘砸中,踉蹌著向后猛退,“咚”的一聲重重撞在身后剛擠進(jìn)來的兩個(gè)潑皮身上,三人頓時(shí)滾作一團(tuán),堵在了狹窄的門口!
“關(guān)門!”陳默再次嘶吼!
阿福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吼聲激起了骨子里的兇性!他不再恐懼,那雙懵懂的眼睛里瞬間爆發(fā)出野獸護(hù)食般的兇狠光芒!他丟下懷里沉重的瓦罐(銅錢嘩啦撒了一地),如同小牛犢般低吼一聲,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撞向那扇半塌的、腐朽的木門!
“砰!”
木門帶著令人牙酸的呻吟,猛地合攏!將獐頭鼠目的慘嚎、潑皮的怒罵和外面更多逼近的腳步聲,暫時(shí)隔絕在外!
但這扇破門,根本擋不住多久!門板在巨大的撞擊下劇烈搖晃,腐朽的木頭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嘎吱聲,門栓(一根粗樹枝)隨時(shí)可能斷裂!
“頂住門!”陳默沖著阿福厲吼,自己則如同旋風(fēng)般沖到火堆旁!他不再看那扇搖搖欲墜的門,目光如同燃燒的炭火,死死鎖定在柳明煙身上,鎖定在她懷中那個(gè)藏著催命符的書箱上!
“柳明煙!”陳默的聲音嘶啞、急促,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柳明煙幾乎崩潰的神經(jīng)上,“把箱子里的東西!燒了!現(xiàn)在!立刻!燒干凈!一張紙都不能留!”
燒掉?
柳明煙猛地抬頭,渙散的眼神里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掙扎!那書箱里…有父親留下的手札…有她僅存的念想…還有…還有那張海捕文書和她拼死藏匿的、關(guān)系著家族沉冤的…那半張帶血的密信!那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執(zhí)念!燒掉?
“燒?。?!”陳默的吼聲如同驚雷,帶著一種撕裂靈魂的急迫!他指著那扇在潑皮們瘋狂撞擊下劇烈晃動(dòng)、木屑簌簌落下的破門,“等他們沖進(jìn)來!看到那五百兩的畫像!看到你箱子里的東西!我們?nèi)齻€(gè)都得被剁碎了喂狗!你想死嗎?!想阿福陪你一起死嗎?!”
“死”字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穿了柳明煙最后的猶豫!她看向門口,阿福正用他那瘦小的身體死死頂住不斷震動(dòng)的木門,小臉憋得通紅,牙齒咬得咯咯響,眼中充滿了恐懼卻依舊死死堅(jiān)持!又看向陳默那雙布滿血絲、燃燒著瘋狂求生火焰的眼睛!
一股巨大的、混合著絕望、痛苦和不甘的洪流猛地沖垮了她所有的堤壩!眼淚如同決堤般洶涌而出!但她不再顫抖!一股同樣被逼出來的、玉石俱焚般的狠勁取代了恐懼!
“啊——?。?!”
柳明煙發(fā)出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嘯!仿佛要將所有的恐懼、屈辱和不甘都吼出來!她猛地將懷中的書箱掀開!雙手如同瘋魔般,抓住里面所有的東西——泛黃的舊書、寫滿賬目的草紙、還有那張夾在書頁里、露出一角絲綢光澤和暗紅印記的紙!——狠狠地、不顧一切地扔進(jìn)了旁邊熊熊燃燒的火堆里!
“呼啦——!”
干燥的紙張和書頁瞬間被橘紅色的火焰吞噬!火苗猛地竄起老高,發(fā)出歡快的噼啪聲!濃烈的煙霧混合著紙張燃燒特有的焦糊味瞬間彌漫開來!
火光跳躍,映照著柳明煙淚流滿面、卻異常決絕的臉龐!她死死盯著火焰中迅速卷曲、焦黑、化為灰燼的書頁和紙張,眼神空洞,仿佛靈魂也隨著那些灰燼一同燃燒殆盡!
那張夾在書頁里的、帶著絲綢光澤的紙?jiān)诨鹧嬷醒杆倬砬?,一角暗紅色的、如同官印般的印記在火光中一閃而逝,隨即被更加猛烈的火焰吞沒!
“媽的!他們?cè)跓龞|西!”門外的獐頭鼠目顯然聽到了里面的動(dòng)靜和紙張燃燒的聲音,氣急敗壞地尖聲咆哮,“撞!給老子撞開!別讓他們毀了證據(jù)!五百兩!老子的五百兩??!”
“砰!砰!砰!”
撞擊的力量陡然加大!腐朽的門栓發(fā)出令人心悸的斷裂聲!門板劇烈變形,縫隙越來越大!外面猙獰的面孔和揮舞的棍棒已經(jīng)清晰可見!
“默哥!頂不住了!”阿福被巨大的撞擊力震得連連后退,小臉煞白,帶著哭腔喊道。
陳默的眼中閃過一絲瘋狂!他猛地從火堆旁抓起一把東西!不是木棍!而是他之前精心調(diào)配、裝在破陶碗里的、那些閃爍著妖異暗金色光澤的加料版“斷魂香”粉末!
“閃開!”陳默沖著阿福和柳明煙厲吼!同時(shí),他如同投擲炸彈般,用盡全身力氣,將手中那滿滿一大碗暗金色的、散發(fā)著濃烈硫磺和地獄椒氣息的恐怖粉末,朝著那即將被撞開的門縫,狠狠地潑了出去!
“呼——!”
暗金色的粉末如同妖異的沙塵暴,瞬間穿過門縫,劈頭蓋臉地潑灑在正擠在門口、瘋狂撞門的獐頭鼠目和幾個(gè)潑皮臉上、頭上、眼睛里!
“啊——!我的眼睛!!”
“咳咳咳!什…什么東西?!”
“辣!燒!燒起來了!啊啊啊——!”
比阿福和禿頭李三更慘烈百倍的凄厲慘嚎瞬間在門外炸響!如同地獄之門被徹底打開!
被暗金色粉末糊了一臉的獐頭鼠目首當(dāng)其沖!那些加了硫磺礦粉的地獄椒粉末,如同無數(shù)燒紅的鋼針和滾燙的烙鐵,瞬間刺入他脆弱的眼球、鼻腔、口腔!極致的灼痛感混合著硫磺的刺鼻焦糊味,讓他感覺自己的腦袋被扔進(jìn)了沸騰的熔巖池!他雙手瘋狂地抓撓著自己的臉,發(fā)出不似人聲的哀嚎,鼻涕眼淚混合著血水狂飆!他身后的潑皮們也未能幸免,被粉末波及,同樣捂著臉在地上瘋狂打滾、慘叫!場(chǎng)面瞬間亂成一鍋滾沸的地獄濃湯!
門外的撞擊力驟然消失!只剩下撕心裂肺的慘叫和痛苦的翻滾聲!
機(jī)不可失!
“這邊!快!”陳默沒有絲毫猶豫!他一把拽起還癱坐在火堆旁、失魂落魄看著灰燼的柳明煙,又沖著被門外慘狀驚呆的阿福吼道:“阿福!跟上!走后墻!”
破廟的后墻早已坍塌了大半,只留下一個(gè)犬牙交錯(cuò)的、勉強(qiáng)能容一人鉆過的缺口,外面是茂密的、一人多高的荒草和荊棘叢。這是陳默早就留意到的退路!
陳默拖著渾渾噩噩的柳明煙,率先從那個(gè)缺口鉆了出去!冰冷的荊棘瞬間劃破了他的手臂和臉頰,帶來火辣辣的刺痛,但他渾然不覺!阿福也反應(yīng)過來,緊跟著鉆了出來。
三人如同喪家之犬,一頭扎進(jìn)了茂密、冰冷、帶著腐爛氣息的荒草荊棘叢中!陳默用身體在前面開路,粗布衣服被尖刺撕開一道道口子,皮膚上劃出縱橫交錯(cuò)的細(xì)小血痕。柳明煙被他死死拽著,跌跌撞撞,長發(fā)被荊棘勾住、扯斷,方巾早已不知去向。阿福緊隨其后,悶頭猛沖,小臉上也添了幾道新鮮的血痕。
身后破廟的方向,獐頭鼠目等人那殺豬般的慘嚎還在持續(xù),但似乎已經(jīng)有其他黑虎幫眾聞聲趕來的呼喝聲和腳步聲!
“快!再快點(diǎn)!”陳默低吼著,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他不敢回頭,只能拼命地向前鉆!每一根抽打在臉上的荊棘,都像是死神冰冷的鞭子!
不知道在黑暗、冰冷、令人窒息的荊棘叢中亡命奔逃了多久,直到身后的慘叫聲和呼喝聲漸漸微弱、消失,直到肺部如同破風(fēng)箱般灼痛,雙腿如同灌了鉛般沉重,陳默才敢稍稍放緩腳步。
他們沖出了荊棘叢,眼前是一條狹窄、泥濘、散發(fā)著惡臭的污水溝。溝對(duì)面,是更加破敗、低矮、如同貧民窟般擁擠的土坯房區(qū)域。天已經(jīng)完全黑透了,只有幾戶人家窗戶里透出微弱的、昏黃的油燈光芒。
暫時(shí)安全了?陳默靠著冰冷潮濕的土墻,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污水溝的惡臭。汗水、血水、泥水混合在一起,糊滿了他的臉和脖子。手臂和臉頰上被荊棘劃出的傷口火辣辣地疼。
柳明煙早已脫力,順著土墻軟軟地滑坐在地,癱在冰冷的泥水里。她渾身濕透,衣衫襤褸,散亂的長發(fā)沾滿了泥漿和草屑,遮住了大半張臉。她抱著膝蓋,身體還在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著,無聲的眼淚混合著泥水,在她蒼白如紙的臉上沖刷出兩道清晰的痕跡。她的眼神空洞地望著漆黑的夜空,里面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巨大虛脫和無盡的茫然。書箱沒了…念想沒了…唯一的證據(jù)…也燒了…她是誰?她還能去哪?
阿福也癱坐在一旁,抱著自己的膝蓋,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他臉上帶著擦傷和血痕,眼神里充滿了疲憊、恐懼和一絲未散的兇狠。他摸了摸空蕩蕩的懷里,才想起那個(gè)裝滿銅錢的瓦罐早就丟在破廟里了。他癟了癟嘴,似乎想哭,但最終只是用力吸了吸鼻子,把眼淚憋了回去。
冰冷的夜風(fēng)吹過污水溝,帶來刺骨的寒意和更濃烈的腐敗氣息。遠(yuǎn)處隱隱傳來幾聲犬吠,更添凄涼。破廟方向的火光已經(jīng)完全看不見了,只有死一般的寂靜籠罩著這片骯臟的角落。
陳默看著身邊這兩個(gè)狼狽不堪、失魂落魄的同伴,又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懷里——錢沒了!肉沒了!烤架沒了!唯一的“兇器”木棍也丟了!連那沓浸血的“黑虎秘賬”在剛才的亡命奔逃中,也不知何時(shí)遺失了!
真是一夜回到解放前!不,比解放前更慘!至少那時(shí),他還沒有被黑虎幫和官府同時(shí)列為必殺的目標(biāo)!
三天后趙四爺?shù)奈迨摹靶⒕础??西城外荒廟的索命人?還有那個(gè)認(rèn)出柳明煙的獐頭鼠目…他會(huì)不會(huì)瞎?會(huì)不會(huì)死?如果沒死,他一定會(huì)像跗骨之蛆般,帶著整個(gè)黑虎幫,掘地三尺也要把他們挖出來!為了那五百兩!為了報(bào)復(fù)!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疲憊和冰冷的絕望感,如同這污水溝的寒氣,一點(diǎn)點(diǎn)浸透了陳默的四肢百骸。他靠著冰冷的土墻,緩緩滑坐在地,背對(duì)著柳明煙和阿福。
黑暗中,只有三人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
不知過了多久,陳默低沉而沙啞的聲音,如同從地底傳來,帶著一種認(rèn)命般的疲憊和一絲不甘的余燼,打破了死寂:
“柳明煙…阿?!彼D了頓,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我們…去夜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