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像是沉溺在溫暖的水里,四周是無邊無際的金色。
林野感覺不到疼痛,也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只剩下一縷輕飄飄的念頭,在這片金色里浮浮沉沉。他知道自己引爆了虛無丹田,按道理說,意識早該隨著肉體一同消散,可現(xiàn)在……他像個旁觀者,看著無數(shù)破碎的記憶碎片在眼前流轉。
是蘇清月的臉。
第一次在靜心苑墻頭見到她,鵝黃衣裙像初春的嫩芽;她遞來《基礎吐納法》時,指尖微微發(fā)紅;她坐在竹影里看他練異能,陽光落在發(fā)梢,像撒了把碎金;她提起青陽城的糖糕時,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
這些碎片慢慢拼湊起來,變成了清晰的畫面。林野忽然很想說話,想對著那個畫面里的少女,說些藏了很久的話。
“清月啊……”
他的聲音在意識里響起,帶著點自嘲的笑意。以前總覺得,等自己再強一點,等報了青陽城的仇,等能真正掌控那九個星位,再跟她說這些話也不遲??涩F(xiàn)在才明白,有些話要是藏得太久,可能就再也沒機會說出口了。
“記得你說過,想去看看北境的草原?!彼肫鹚炒螏淼漠媰?,上面畫著無邊無際的綠,羊群像天上的云,“你說那里的風是自由的,能吹走所有煩惱。其實我偷偷查過,北境草原的夏天最美,芨芨草能長到齊腰高,晚上躺在草里,能看到比青云宗山巔更亮的星星。我本來想,等我解鎖6個星位,就求李長老放我們下山,帶你去看看……”
“還有南疆的雨林?!彼^續(xù)說著,意識里的畫面切換到藏書閣里的地理志,“你說好奇那些會發(fā)光的蘑菇,說想親手摘一朵。我問過采藥的師兄,他說雨林深處有種‘螢菇’,晚上會發(fā)出淡藍色的光,踩上去還會留下腳印。本來打算明年春天陪你去的,他還說可以介紹當?shù)氐南驅А?/p>
“對了,還有東海岸的沙灘?!彼穆曇糗浟讼聛?,帶著點少年人的憧憬,“你說從沒見過大海,想聽聽海浪的聲音。我查過星圖,說下個月會有大潮,浪花能濺起三丈高。我本來想,等大潮來的時候,偷偷帶你溜下山,找個沒人的礁石坐著,什么都不做,就聽一晚上海浪……”
畫面里的少女在笑,眼睛彎成了月牙。林野看著她,忽然覺得眼眶發(fā)燙——明明沒有眼淚,卻像有什么東西順著意識流了下來。
“你做的桂花糕,其實我不太愛吃甜的。”他坦白道,想起每次她送來的糕點,自己都吃得干干凈凈,“但你每次都做得很用心,還會在糕上刻小兔子的形狀。我舍不得剩下,就每次都吃完,然后偷偷喝很多水。你總問我好不好吃,我每次都說‘還行’,其實想說……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東西?!?/p>
“還有你上次給我的固脈丹,我一直沒舍得吃?!彼肫鹉莻€還放在石屋抽屜里的木盒,“總覺得留著,就像留著點什么念想?,F(xiàn)在想來,倒是白費了你的心意?!?/p>
“你總說我練異能太拼命,說別總想著報仇,說日子要慢慢過?!彼穆曇舻土讼氯?,帶著點后悔,“以前總覺得你不懂,覺得不快點變強,就保護不了任何人??涩F(xiàn)在才明白,能平平安安地跟你坐在竹林里,看云飄過山頭,聽風穿過竹葉,或許比什么都重要……”
意識里的金色開始晃動,像是要散開。林野知道,自己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他看著畫面里那個還在笑著的少女,深吸一口氣,把所有沒說出口的話都壓進這最后一句里。
“蘇清月,我……”他頓了頓,像是用盡了全部力氣,“我喜歡你?!?/p>
不是師兄對師妹的喜歡,不是朋友之間的喜歡,是十七歲那年在槐樹下初見時,就悄悄埋下的種子,是這一年來在靜心苑的竹影里,悄悄發(fā)了芽的喜歡。
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四周的金色猛地炸開,像煙花一樣絢爛。林野的意識被這光芒包裹著,一點點沉下去,沉向更深的黑暗。
最后消失的,是畫面里少女驚訝的臉。
……
不知過了多久,林野猛地睜開了眼睛。
劇烈的頭痛襲來,像是有無數(shù)根針在扎。他想抬手揉揉額頭,卻發(fā)現(xiàn)手腕被牢牢綁著,冰冷的觸感順著皮膚傳來——他被綁在一根粗糙的木柱上,繩子勒得很緊,幾乎嵌進肉里。
“嘶……”他倒吸一口涼氣,試圖掙扎,卻發(fā)現(xiàn)腳踝也被捆著,整個人像只待宰的牲口。
這是哪里?
他環(huán)顧四周。
像是個巨大的帳篷,穹頂掛著五顏六色的紗幔,隨風輕輕晃動。地上鋪著厚厚的波斯地毯,繡著繁復的花紋??諝庵袕浡还善娈惖南銡?,甜膩中帶著點辛辣,聞久了讓人頭暈。
這不是青云宗的密室,也不是青陽城的小院子,更不是影組織的溶洞。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氣息。
“我不是已經……自爆丹田了嗎?”林野喃喃自語,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
衣服換成了一件寬大的白色長袍,料子柔軟順滑,不像是凡俗之物。他動了動手指,能感覺到經脈里有微弱的能量在流動——雖然很淡,但確實存在。更讓他震驚的是,小腹處那個熟悉的“漩渦”又出現(xiàn)了,只是比以前小了很多,像顆剛發(fā)芽的種子。
虛無丹田……還在?
他沒死?
可誰救了他?是蘇清月?還是青云宗里某個良心未泯的人?
“有人嗎?”他喊了一聲,聲音沙啞得厲害,“這是哪里?誰把我綁在這里的?”
回答他的,是紗?;蝿拥妮p響。
林野的心沉了下去。這地方透著一股詭異的奢華,讓他想起那些話本里描寫的“魔女巢穴”。他試著運轉體內微弱的能量,想看看能不能掙脫繩子,可剛一動,就發(fā)現(xiàn)繩子上纏著淡淡的黑氣,那些黑氣像有生命一樣,順著他的皮膚往里鉆,壓制著他的能量。
“別白費力氣了。”
一個慵懶的女聲突然響起,像是羽毛輕輕搔過心尖。
林野猛地抬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只見帳篷深處的軟榻上,緩緩坐起一個女人。
她穿著一身暗紅色的紗裙,裙擺拖在地毯上,像流動的血。紗裙很薄,幾乎能看清她玲瓏有致的曲線,腰肢細得仿佛一折就斷,雙腿修長,交疊著放在榻邊,露出一截瑩白的腳踝,腳踝上戴著個銀鈴,隨著她的動作輕輕作響。
她的臉藏在紗幔的陰影里,只能看到一頭烏黑的長發(fā)披散在肩頭,發(fā)尾卷著小小的弧度。直到她緩緩抬起頭,林野才看清她的模樣——眉如遠山含黛,眼似秋水橫波,鼻梁挺翹,唇瓣是飽滿的櫻紅色,尤其是那雙眼睛,眼角微微上挑,帶著點漫不經心的魅惑,仿佛隨便一個眼神,就能勾走人的魂魄。
是個美得極具攻擊性的女人。
可林野的心跳沒有絲毫加速,反而皺緊了眉頭。他想起了蘇清月的笑,干凈得像山澗的泉水,和眼前這女人的妖冶截然不同。
“是你綁了我?”他冷聲問。
女人輕笑一聲,聲音像浸了蜜:“‘綁’這個字多難聽。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呢,小弟弟?!?/p>
她從軟榻上站起來,赤著腳踩在地毯上,一步步走向林野。紗裙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晃動,露出的肌膚在帳篷頂上透下的光線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
“救命恩人?”林野皺眉,“我明明引爆了丹田,應該已經死了才對。”
“所以說,是我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的呀?!迸俗叩剿媲埃O履_步,微微俯身,一股更濃郁的香氣襲來。她伸出纖纖玉指,輕輕劃過林野的臉頰,指尖冰涼,“你那虛無丹田倒是有趣,炸開的時候沒完全消散,還留了一縷本源在星塵里。我也是費了好大的勁,才把那縷本源收攏起來,重新為你塑了肉身。”
林野的身體僵住了。重塑肉身?這怎么可能?就算是青云宗的宗主,也沒這本事!
“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女人直起身,理了理耳邊的碎發(fā),語氣帶著點漫不經心的殘忍,“重要的是,為了救你,我可是殺了三千個男仆呢?!?/p>
“三千個……男仆?”林野的瞳孔驟縮。
“嗯哼?!迸它c頭,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的虛無丹田本源太弱,需要大量的生魂來溫養(yǎng)。我那三千個男仆,個個都是精挑細選的處子,生魂純凈得很,正好用來給你當‘養(yǎng)料’?!?/p>
她的語氣輕描淡寫,可林野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來。三千條人命……就為了救他?
“你瘋了!”他怒吼道,“我不需要你救!你把他們還給我!”
“還給你?”女人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笑得花枝亂顫,紗裙勾勒出的曲線更加誘人,“人死不能復生,小弟弟。不過你也不用太愧疚,他們能為我心愛的‘藏品’獻祭,是他們的福氣?!?/p>
“藏品?”林野的拳頭攥得發(fā)白。
“對啊?!迸松斐鍪种?,輕輕點了點他的胸口,“你可是我用三千條命換回來的寶貝,自然是我的藏品?!彼难凵裨谒砩狭鬟B,帶著毫不掩飾的占有欲,“虛無丹田,九星至尊體……嘖嘖,真是個完美的容器?!?/p>
林野的心猛地一沉。又是為了他的體質!
“你想干什么?”他警惕地看著她。
“不干什么?!迸诵α诵Γ劢堑镊然蟾鼭饬?,“我救了你,你總得報答我吧?”她湊近他,溫熱的氣息噴在他的耳廓,“你這么好看,又這么特殊,不如……留下來陪我?”
她的手指順著他的臉頰滑到下巴,輕輕抬起,眼神灼熱得像要把他融化。
換做任何一個男人,面對這樣一個妖嬈絕色的女人,恐怕早就心神蕩漾??闪忠暗男睦铮丝讨挥刑K清月的臉——那個在竹影里對他笑的少女,那個給他送桂花糕的少女,那個他沒能說出口的“喜歡”。
他猛地偏過頭,避開女人的觸碰,聲音冷得像冰:“放開我。”
女人的手指僵在半空,臉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里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又被玩味取代:“哦?還挺有骨氣。我喜歡?!?/p>
她沒再逼他,只是直起身,繞著木柱走了一圈,像是在欣賞一件藝術品。
“你以為你還能回到那個青云宗?回到那個叫蘇清月的小丫頭身邊?”她突然開口,語氣帶著點嘲諷,“青云宗把你扔進聚靈陣的時候,可沒想過要留你活口。那個小丫頭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樣?一個內門弟子,還能逆了整個宗門不成?”
林野的心臟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
是啊,他怎么忘了?青云宗的背叛,青陽城的血海深仇,影組織的覬覦……他現(xiàn)在,就是個被全世界拋棄的人。
可就算這樣,他也絕不會屈從于眼前這個用三千條人命換他回來的魔女。
“我的事,不用你管?!彼е勒f。
女人停下腳步,站在他面前,眼神里的玩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占有欲:“我不管?你是我用三千條命換回來的,你的命就是我的。我說讓你留下,你就必須留下?!?/p>
她抬手打了個響指。
帳篷角落的陰影里,突然竄出兩個穿著黑色勁裝的侍女,她們面無表情地走到林野面前,手里拿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放著一碗漆黑的湯藥,散發(fā)著難聞的氣味。
“把這個喝了?!迸酥噶酥改峭霚?,語氣不容置疑,“這是‘鎖心湯’,喝了之后,能讓你乖乖聽話。等你什么時候想通了,什么時候愿意好好報答我,我再給你解藥。”
侍女端著托盤上前,就要灌他喝下。
林野死死閉緊嘴巴,眼睛里燃燒著怒火。他知道,一旦喝了這東西,自己就真的成了這個女人的傀儡,再也沒有機會去找蘇清月,再也沒有機會報仇。
就在侍女的手即將碰到他的臉時,他突然感覺到小腹處的虛無丹田微微一動,一股比剛才更強烈的能量涌了出來,順著經脈流向四肢百骸。
雖然微弱,卻帶著一股不屈的韌性。
他還有機會。
林野猛地抬起頭,看向那個依舊笑得妖嬈的女人,眼神里沒有了憤怒,只剩下冰冷的決絕。
他絕不會認輸。
無論是為了蘇清月,還是為了那些死去的人,或是為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