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硯舟換上了那件靛藍色的新襕衫后,從屏風那走了出來。
正所謂人靠衣裝,這衣服的料子細膩柔軟,剪裁合體,襯得顧硯舟雖還有些少年單薄的身形也多了幾分挺拔的書卷氣,整個人瞧著好看了不少。
蘇蘊之又繞著顧硯舟前后仔細看了看,領(lǐng)口、袖口、腰身都恰到好處,這才滿意地點點頭,讓他換下來,明日再穿。
待蘇蘊之吹滅了燭,要上床歇息時,顧硯舟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一個嚴峻的問題,那就是他要和蘇蘊之同睡一張床。
前幾日他因頭傷昏沉,又深陷穿越的混亂和驚恐中,對身邊躺了個人這件事沒什么特別感覺。
可如今額角傷口結(jié)痂,人也清醒了大半,慢慢接受了穿越的事實,再看著身邊這位名義上的男妻,還是個能生孩子的美貌哥兒,顧硯舟整個人瞬間僵硬得如同木頭。
蘇蘊之已經(jīng)在內(nèi)側(cè)躺好,蓋著薄被,呼吸平穩(wěn),似乎已經(jīng)準備入睡。
顧硯舟磨磨蹭蹭地在床外側(cè)躺下,盡量貼著床沿,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蛇@張木板床本就不大,他再怎么往外挪,身體還是不可避免地輕輕挨到了蘇蘊之的胳膊。
溫熱的觸感隔著薄薄的里衣傳來,顧硯舟像被燙到一樣,猛地一顫。
“相公?”黑暗中,蘇蘊之帶著睡意的聲音響起,“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沒、沒什么!”顧硯舟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趕緊閉上眼睛,身體繃得緊緊的,再也不敢亂動分毫。
本以為會在這份巨大的不自在和尷尬中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
然而,鼻尖縈繞著蘇蘊之身上那股淡淡的獨特清香,耳邊是他逐漸變得均勻綿長的呼吸聲,顧硯舟緊繃的神經(jīng)竟奇異地慢慢放松下來。
身體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涌上,意識逐漸模糊,他竟在不知不覺間沉沉睡去,一夜無夢。
次日清晨,天邊剛泛起魚肚白,兩人便早早起身。小竹已經(jīng)蒸好了白胖暄軟的肉包子,熬好了小米粥。顧母依舊精神不濟,胃口不佳,小竹便提議主動留下照顧她。
臨出門前,顧硯舟循著原主的記憶,在屋里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從一個破舊的瓦罐里摸出一個破舊的布袋。解開系繩,里面是可憐巴巴的二兩碎銀子和一百二十個銅錢。
這就是原主全部的家當了。
顧硯舟看著這寥寥無幾的錢,再次深刻體會到什么叫“家徒四壁”。他嘆了口氣,從中取出一兩碎銀和五十個銅板揣進懷里,又將剩下的錢仔細放回原處藏好。
另一邊蘇蘊之已經(jīng)將準備好的回門禮拿了出來,一個裝著點心的禮盒,一匹素雅的細棉布,還有那卷他自己畫的山水圖卷軸。
顧硯舟很自然地伸手接過了這些略顯沉重的禮物,蘇蘊之微微一愣,隨即眼中漾開淺淺的笑意。
兩人走到村口時,時間還早,剛好遇到村里專門做往返縣城生意的老張頭,正趕著他那輛半舊的牛車往這兒來等客。
他連忙上前幾步,走到老張頭面前:“張伯,您這車,包下來到縣城,多少錢?”
老張頭認得顧硯舟,這可是村里新出爐的秀才公,他臉上立刻堆起笑容:“喲,顧秀才,包車啊?包車當然行,不過這價錢嘛……”他搓了搓手,“得貴上一些,要三十文?!?/p>
顧硯舟在心里快速算了一下,這個價格比他預想的還便宜點,他點點頭:“行,三十文,包了?!彪S后從身上帶的銀錢里數(shù)出三十個銅板遞給張老頭。
“好嘞,顧秀才爽快!”老張頭盯著顧硯舟數(shù)錢的動作,確認沒有差錯后,笑呵呵地接下。
蘇蘊之站在一旁,看著顧硯舟和老張頭交涉,又聽到他毫不猶豫地包車,心中明白他是為了讓自己坐得舒服些。一股細微的、帶著暖意的甜悄然在心尖漾開。
顧硯舟付了錢,轉(zhuǎn)身見蘇蘊之還站在原地,以為他是嫌牛車太高不好上,便先將手里的禮品放到車上,然后走回來,很自然地伸出手,輕輕托住蘇蘊之的胳膊肘,穩(wěn)穩(wěn)地扶著他登上了牛車。
顧硯舟隨后也利落地跳上車,兩人并排坐在相對干凈的車板上。老張頭吆喝一聲,鞭子輕揚,老黃牛便不緊不慢地邁開了步子。
牛車行進的速度不快,但比起用兩條腿走路,已是輕松愜意太多。
清晨的風帶著涼意和草木清香拂過面頰,道路兩旁是收割后的田野和點綴其間的村落。
原本步行需要一個半時辰的路程,乘坐牛車只用了一個時辰左右,縣城的輪廓便已清晰可見。高大的青灰色城墻矗立在前方,城門口排著等待進城的隊伍。
“吁——”老張頭在離城門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勒住了牛車,“顧秀才,顧夫郎,到這兒了。牲口進城要交進城費,咱們做這生意的,都是送到這兒為止。”
“有勞張伯。”顧硯舟道了謝,率先跳下車,然后很自然地再次伸手,扶著蘇蘊之穩(wěn)穩(wěn)地下了車,轉(zhuǎn)身拎起那些回門禮。
顧硯舟抬頭望去,清晰地看到城墻上方刻著的三個遒勁大字——“安陽縣”。
城門口排著不算短的隊伍,有挑著擔子的農(nóng)夫,有推著獨輪車的小販,也有像他們這樣步行的行人。
城門兩側(cè)不遠處,一些小攤販已經(jīng)支起了攤子,賣些吃食、茶水、針頭線腦之類,吆喝聲、討價還價聲、孩童的嬉鬧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股鮮活而喧囂的市井氣息。
顧硯舟深吸了一口氣,這一刻,看著這真實而喧鬧的古代城門景象,他才無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是真的,徹底地,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緊了緊手中提著的回門禮,側(cè)頭對身邊安靜站著的蘇蘊之低聲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