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如同上古熔爐傾倒的熔漿,將荒漠蒸騰成扭曲的蜃景。
徐懲的草鞋早已磨穿。
泥漿混著砂礫滲進趾縫,每一步落地,都像踩在燒紅的鐵板上。
當鱗城那道玄鐵與赤紅砂巖澆筑的城墻,終于刺破熱浪,撞入眼簾時,他膝蓋一軟,險些栽進滾燙的沙礫中。
城墻表面鐫刻的,防御符文泛著暗紅幽光,在暮色里如同凝固的血痂。
城頭殘破的“飛”字旗獵獵作響,被風沙啃噬出的鋸齒狀缺口間……
若隱若現(xiàn)著,斑駁的“太傅府”徽記——正是沙海倒影中,反復出現(xiàn)的印記。
夜風掠過旗面,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仿佛千萬冤魂在風中哀嚎。
城門口的駐軍如臨大敵,森然長矛在暮色中凝成鋼鐵叢林,空氣中飄浮著刺鼻的鐵銹味。
那是鮮血與金屬氧化后的腥甜。
徐懲突然想起,沙海深處石碑上的刻痕——
那些密密麻麻的符號,傳聞記載著七百三十種死法,每一種都與血詔有關。
此刻,他的心跳莫名加快,仿佛有某種未知的力量,正在窺視著他的命運。
徐懲攥緊懷中的青銅哨,冷汗浸透染血的衣襟,在微涼的夜風中,泛起陣陣寒意。
當他顫抖著遞出飛鷹令牌,守衛(wèi)盯著令牌表面緩緩蠕動的血紋,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
“跟我來。”
守衛(wèi)將士喉結滾動,刀柄抵住徐懲腰間,金屬的涼意穿透布料,幾乎要刺入皮肉。
穿過三道甕城時,徐懲數(shù)著頭頂,箭孔灑下的月光。
潮濕的霉味,裹挾著鐵銹氣息撲面而來,墻縫里滲出的墨珠滴答落在脖頸,冰涼刺骨。
地下密道的夜明珠,將眾人的影子拉得扭曲變形,在長滿青苔的石壁上,投下荒誕的水墨畫。
徐懲注意到,某顆夜明珠的位置刻著半朵海棠,與沙海倒影中,女子鬢邊的簪花紋樣如出一轍,心中警鈴大作。
密道盡頭,石門轟然開啟……
玄鐵令主背身立于沙盤前。
搖曳的燭火下,他蒼老佝僂的背影左側,空蕩蕩的袖管,在穿堂風中輕輕晃動。
徐懲盯著那截虛空,突然想起昨日飛建榮曾說過“令主斷袖之戰(zhàn)”,傳聞當年為守護太傅府秘寶,此人獨戰(zhàn)三位蠻人血詔使。
“血詔現(xiàn)世那晚,飛將軍用秘法拼死傳回半卷密信?!?/p>
令主轉身時,燭火照亮他臉上蜈蚣般的傷疤,右眼處,只剩一個黑洞洞的窟窿。
“他說,若有人持飛鷹令牌與青銅哨而來,便將此物交予?!?/p>
木匣開啟的瞬間,腐木與血銹的氣味撲面而來。
徐懲的呼吸停滯。
匣中半塊玉佩的紋路,與他懷中碎片嚴絲合縫,邊緣干涸的血跡,仿佛還帶著體溫。
更令人心驚的是,夾層中泛黃布條上的朱砂符文,與血詔如出一轍……
字跡邊緣暈染的痕跡,像是書寫者,顫抖時滴落的血珠……
“當年太傅府滿門遭誅,唯有幼子失蹤?!?/p>
玄鐵令主布滿老繭的手指,撫過半塊玉佩,空洞的眼窩轉向徐懲。
“血詔重現(xiàn),沙海倒影顯形,看來你就是那個被命運選中的鑰匙?!?/p>
他突然抓住徐懲手腕,殘缺的右袖滑落,露出整條手臂布滿的鎖鏈狀疤痕。
“但記住……這世上所有鑰匙,都逃不過被折斷的宿命?!?/p>
地道深處傳來沉悶的轟鳴,像是遠方傳來的戰(zhàn)鼓。
只見玄鐵令主臉色驟變,抓起玉佩按在徐懲掌心:“去藏書閣頂層。”
“找到《幽冥錄》第三卷,記住,別相信任何人……”
話音未落,密道外傳來金屬碰撞聲與慘叫聲,燭火突然詭異地熄滅了。
黑暗中,徐懲懷中的青銅哨開始發(fā)燙,與玉佩產(chǎn)生共鳴,發(fā)出陣陣細微的蜂鳴。
徐懲本能地后撤半步,腰間卻撞上冰冷的石壁。
青銅哨與玉佩共鳴,產(chǎn)生的蜂鳴愈發(fā)急促,宛如某種古老生物的心跳……
他能聽見,玄鐵令主粗重的喘息,就在咫尺之遙。
還有密道外,兵器相擊的鏗鏘聲,正沿著甬道逼近。
“拿著這個!”
玄鐵令主突然將一卷牛皮紙,塞進徐懲手中。
紙卷邊緣還沾著新鮮的血漬,“從東側暗門走,藏書閣有……”
話未說完,一聲悶哼響起,徐懲感覺有溫熱的液體濺在臉上。
緊接著,一柄淬毒短刃,擦著他耳畔釘入石壁。
而玄鐵令主,不知何時已閃至密道拐角。
他空蕩蕩的左袖獵獵作響,完好的右手,正捏著幾枚,泛著幽藍光芒的符文暗器。
“走左側暗門!”
玄鐵令主擲出的符文,在空中炸開屏障,暫時擋住來兵。
他布滿傷疤的臉上,浮現(xiàn)出詭異的潮紅,右眼窟窿深處,竟亮起血詔符文的光芒。
暗門剛開啟一道縫隙,徐懲便被玄鐵令主猛然拽入其中。
通道內漆黑如墨,青銅哨突然發(fā)燙,與令主手臂上的鎖鏈狀疤痕,同時亮起紫光。
“聽好?!?/p>
玄鐵令主將一卷帶血的密信塞進他手中,蒼老的聲音帶著金屬摩擦般的沙啞,“我用自己的血詔碎片,為你爭取時間?!?/p>
“你切記……別相信看到的任何‘真相’……”
地面突然劇烈震顫,玄鐵令主反手甩出鎖鏈,纏住徐懲腰間,將他朝著機關墻奮力一推。
“活下去!”
隨著機關齒輪的轟鳴,徐懲墜入一間堆,滿古籍的密室。
月光透過穹頂縫隙灑落。
墻角的半截斷袖上凝結的血珠,突然蠕動起來,竟在地面拼出指向書架的箭頭。
腐木與血銹的氣息中,徐懲摸到書架暗格里,凸起的三道刻痕,正是月白長裙女子,在沙海倒影中反復書寫的符號。
“原來在這里?!?/p>
陰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抬頭一望,只見數(shù)位黑袍人倒掛在橫梁上。
面罩下的幽綠瞳孔,正死死盯著徐懲懷中的青銅哨,“玄鐵令主那老東西,到死都不肯交出完整的鑰匙?!?/p>
數(shù)十道銀絲破空而至,所過之處的石磚,瞬間蝕出深可見骨的溝壑。
徐懲側身翻滾,青銅哨爆發(fā)出刺目紫光。
銀光在光刃觸及的瞬間,寸寸崩解。
而黑袍人發(fā)出尖銳的慘叫:“不可能!未覺醒的鑰匙怎會……”
話未說完,徐懲的斷刃已抵住對方咽喉。
可就在這時,他瞥見黑袍人頸后烙著的印記——
與沙海倒影中,滅門太傅府的神秘人如出一轍。
“當年是不是你……”
徐懲話音未落,黑袍人突然詭異地一笑,身體化作黑色,煙霧消散。
與此同時,整個密室開始劇烈搖晃,書架后的墻壁緩緩升起,露出通往上層的螺旋階梯。
階梯盡頭,透出幽藍的光,隱隱傳來書頁翻動的沙沙聲,卻夾雜著鎖鏈拖拽的刺耳聲響。
當徐懲踏上階梯時,青銅哨突然變得滾燙,燙得他幾乎握不住。
每走一步,耳邊都響起雜亂的低語,像是無數(shù)冤魂,在訴說著古老的秘密。
階梯頂端是兩扇青銅大門,門板上雕刻著鎖鏈纏繞的巨蛇,蛇瞳竟是兩顆暗紅的寶石。
它此刻,正隨著徐懲的靠近,緩緩轉動。
推開門的剎那,一股刺骨的寒意撲面而來。
藏書閣頂層堆滿了古老的典籍,在燭火的映照下,泛黃的書頁,仿佛在微微顫動。
正中央的書案上,泛著詭異的幽光。
“那是《幽冥錄》……”
徐懲快步走過去,見到封面上的符文,與玉佩布條上的朱砂印記完美重合。
可當他伸手觸碰書卷時,燭火突然同時熄滅。
黑暗中,無數(shù)雙泛著幽綠光芒的眼睛,在書架間閃爍,窸窸窣的爬行聲,從四面八方涌來。
徐懲抽出斷刃,卻發(fā)現(xiàn)刀刃上,凝結著細密的水珠。
這不是汗水,而是某種粘稠的液體,散發(fā)著腐肉的腥臭味。
“想要答案?”
忽然,空靈的女聲在耳畔響起。
徐懲猛地轉身,卻只看見一抹白影,在書架間一閃而過。
他追著白影狂奔,腳下突然踩到一物。
借著月光,他看清那是枚破碎的玉簪,鏤空的簪頭,雕刻著纏繞的鎖鏈,與沙海倒影中女子鬢邊的發(fā)飾一模一樣。
玉簪縫隙里,還嵌著半片帶血的碎布,上面隱約可見“勿信......”的字樣。
就在這時,藏書閣的穹頂轟然炸裂,數(shù)十名手持彎刀的黑袍蠻人從天而降。
為首的黑袍蠻人臉上,泛著刺青色妖異的紅光,手中的血詔化作巨大的鎖鏈。
很快就將將徐懲困在中央。
“交出青銅哨和玉佩,或許還能留你全尸。”
黑袍蠻人獰笑著,鎖鏈開始收緊,“玄鐵令主沒告訴你吧?他才是當年打開太傅府大門的人!”
徐懲握緊斷刃,體內的力量,在血詔的威壓下開始紊亂。
青銅哨與玉佩的共鳴愈發(fā)強烈,仿佛要沖破他的身體。
而此刻,懷中令主的密信突然發(fā)燙,在黑暗中浮現(xiàn)出一行用血寫成的字跡——
血詔之力,始于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