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璃微微睜眼，“這是王爺?shù)膶嫷?？我還活著！一杯鴆酒喝了一些我竟然還活著，我果然是天選之子！”玥璃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虛的好似強弩之末一般。
王爺坐在榻邊的梨花木椅上，玄色常服的領(lǐng)口松了兩顆玉扣，露出一小片勁瘦的鎖骨。燭火在他側(cè)臉投下深淺交錯的光影，將原本就鋒利的下頜線襯得愈發(fā)清晰，鼻梁高挺如琢，連垂落的眼睫都帶著利落的弧度。
明冽的眸子此刻半瞇著，瞳仁里映著厚厚的奏折，往日里那份漫不經(jīng)心的疏淡散了大半，添了幾分沉郁。他指尖搭在膝頭，指節(jié)分明，卻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像是在克制著什么。
窗外的雨還在下，偶爾有雨滴撲在窗紙上，王爺卻渾然未覺。似是想要床榻上的人，合上奏折，視線轉(zhuǎn)到榻上的人。
王爺一瞬不瞬地望著玥璃，喉結(jié)輕輕滾動了一下，那模樣，既有平日里的矜貴清冷，又多了層因擔憂而顯露出的鮮活棱角，竟比尋常時更添了幾分驚心動魄的好看。
玥璃忙的閉上眼睛，"娘親……我害怕，嗚嗚嗚…抱抱我……我知道錯了，什么錢財我都不要了，嗚嗚嗚……"玥璃羸弱的嗚咽著，殿頂?shù)拿杞鹪寰谘矍白寽I水變成一團模糊的光暈。喉嚨里還卡著那股甜膩的苦，順著食道往下燒，每喘一口氣都帶著鐵銹似的疼。
“乖，我在。” 一只大手輕撫過玥璃汗?jié)竦念~發(fā)，帶著熟悉的、熏著安神香的氣息。錦被被往上掖了掖，“都依你…都依你” 那聲音有點渾厚且溫柔，像小時候玥璃夢魘時那樣，聲音一會遠一會近，只是這時玥璃是醒著的，只是身體的傷痛讓玥璃發(fā)出的嗚咽尋求的抱抱更真切。
玥璃的眼淚混著冷汗?jié)L進枕頭里。死不了會比死了更難熬嗎？可此刻被這雙手抱著，竟又貪戀起這一點點暖來。
"我不想死啊，我才剛剛好起來，好不容易當了陪睡丫鬟，雖說是個替代品，但是溫飽問題也是解決了，好日子才剛剛開始，況且溫飽問題解決也不算好日子吧？嗚嗚嗚嗚，救救我??！"說不出話來，意識從清醒到模糊了，嘴里是冒胡話了，喘氣是費勁的，身體動不了，外界的聲音也聽不到了。
殿內(nèi)王爺玄色衣袍帶起一陣風(fēng)，將周遭的冷意都卷了幾分。他平日里總是端著的那股子疏離矜貴，此刻碎得七零八落，眼尾泛著紅，指尖懸在玥璃臉頰上方，想碰又不敢碰，微微發(fā)顫后替玥璃擦拭著額頭的汗珠。“都依你…”他聲音有點沙啞，像被砂紙磨過，比往日更顯威。
眼里翻涌的疼惜，“撐住，孤叫了最好的太醫(yī)，你不能再…”后面的話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只伸手輕輕握住玥璃冰涼的手腕，指腹一遍遍摩挲著玥璃腕間細弱的脈搏，仿佛這樣就能把力氣渡給玥璃似的。
殿內(nèi)的燭火晃了晃，映得他眼底水光閃動，竟像是落了星星進去，卻又燙得驚人。劉嬤嬤在榻前，三指搭在玥璃腕上，眉頭擰成個川字。銀針刺入幾處大穴時，玥璃疼得瑟縮了一下，卻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只聽見嬤嬤急促地吩咐藥童：“快！取雪水來煎甘草、綠豆，再加三錢防風(fēng)——動作要快！”
藥罐在殿角咕嘟作響，苦澀的藥氣漸漸壓過了玥璃喉間的腥甜。王爺站在一旁，玄色衣袍的一角幾乎要掃到嬤嬤的藥箱，卻始終沒出聲，直到嬤嬤拔下最后一根銀針，擦了擦額角的汗，才啞聲問：“如何？”“回王爺，”嬤嬤躬身回話，聲音里帶著后怕，“幸好姑娘平日身體壯碩，而且飲下的量不多，又及時用了催吐之法，……只是鴆毒霸道，傷及肺腑，需得好生將養(yǎng)，切不可再勞心費神了。”一碗黑乎乎的藥汁被撬開牙關(guān)灌進來，苦得玥璃眼淚直流，卻在那股苦味里，嘗到了一絲劫后余生的、微弱的甜。
玥璃喝下藥汁后沉沉睡去，再睜眼時，殿內(nèi)已換了白日的光景。王爺還站在窗邊，晨光透過雕花木窗落在他肩頭，竟柔和了幾分往日的冷硬。聽見玥璃動了動，王爺猛地轉(zhuǎn)過身，腳步快得帶起一陣風(fēng)。見玥璃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嘴唇也能微微開合，他緊繃的下頜線倏地松了，快步走到榻邊，伸手探了探玥璃額頭——這次沒再猶豫，掌心帶著點微熱的溫度。
“活了？”他聲音里那層冰碴似的冷意散了，雖還是低沉，卻多了點不易察覺的輕緩，“嬤嬤說你能咽粥了，讓小廚房燉了燕窩。”
玥璃眨了眨眼，看見王爺身后與玥璃一同進府的丫鬟喜兒，喜兒捧著食盒應(yīng)聲上前，而王爺自己，垂眸時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陰影里，終于沒了那股子緊繃的戾氣。原來王爺也會有這樣的時刻，像塊被暖陽曬化了些棱角的冰，悄悄泄了點藏在硬殼下的在意。錦被下的手指悄悄蜷了蜷，心口像被溫水浸過，又酸又軟。
玥璃曾以為自己不過是王爺房里一個隨時能被替換的丫鬟，連正經(jīng)名分都沒有，往日給王爺端端茶倒倒水，可方才他那副失了方寸的模樣，那紅著眼尾的緊張，分明不是對一個尋常通房丫鬟該有的樣子。前人栽樹后人乘涼！
燕窩粥被丫鬟喜兒舀了一勺，遞到嘴邊時，玥璃瞥見王爺正盯著自己，眉頭微蹙，"殿下可怪我害世子？奴婢……"玥璃心想著，喉間還帶著藥的苦，可這口粥滑進胃里，竟生出些莫名的底氣來。
玥璃靠在軟枕上，聲音還有些發(fā)虛，卻攥著他的衣袖不肯放：“殿下，那鮮花餅奴婢也吃了，真的沒有毒……但奴婢有罪?！?/p>
王爺抬手替玥璃掖了掖被角，指腹拍拍玥璃微涼的手背。燭火跳了跳，映得他眸色柔和了許多：“孤已罰了做餅的廚子和管教世子的嬤嬤?！?/p>
“廚房若不做，你也不會去跟世子分享，嬤嬤未做到事事親力親為該罰。”王爺語氣中的平淡，透著涼意“若當真有毒，世子死，全府陪葬便是？”
玥璃大驚！全府陪葬？
“世子自小胎里帶了弱癥，換季時本就容易不適，”他頓了頓，伸手摸了摸玥璃的額頭，確認不再發(fā)燙，才松了些眉頭，“不怪你，是孤沒提前囑咐好，讓你平白受了這場驚嚇?！?/p>
他說話時，窗外的雨恰好停了，一縷月光漏進來，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往日里那份疏離的矜貴淡了，只剩眼底的溫沉，像冬日里曬足了太陽的暖爐，可暖爐何須曬太陽啊？
玥璃望著王爺，更慌了。世子對他很重要，要是那日，想都不敢想……原來他什么都清楚，清楚自己這替身般的存在沒害人，更清楚世子的病根，更清楚該如何讓我安心。欲揚先抑，這樣也真高級！
“殿下～………”玥璃小聲開口，聲音嘶啞著撒著嬌，“奴婢不值得您這樣。”這聲音一出，自己都愣了。太難聽了……
王爺指尖在腿上隨便的敲了敲，好似沒有在意一般，“身體重要，你安心養(yǎng)病?！痹捖鋾r，卻伸手替玥璃理了理額前散亂的碎發(fā)，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臉頰，涼涼的指尖，溫溫的臉蛋。
燕窩粥的甜膩在舌尖漸漸淡去，有一絲說不清的澀。玥璃垂下眼，看著錦被上繡的纏枝蓮，針腳細密，卻像玥璃此刻的心思，亂得理不清。
曾聽王爺?shù)顑?nèi)的仆役說過，王爺書房中看到過與玥璃相似的畫像，那畫中女子眉眼彎彎，笑起來時很好看，她們眉眼相似，可玥璃眼下有顆小小的痣，像落在頰邊的星子——而畫中那位沒有。
王爺夜里醉酒時，偶爾會攥著玥璃的手，含糊地叫一個名字，璃玥嗎？是那畫像中的女子？
所以方才王爺指尖的溫度，他紅著眼尾的緊張，或許不是給玥璃的。玥璃不過是恰好有幾分像她，成了他用來念想的影子。
“粥涼了?！蓖鯛?shù)穆曇舸驍嗔双h璃的回憶，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催促。玥璃慌忙抬頭，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眼，趕緊低下頭，小口吞咽著。
不能貪心，抓住機會。玥璃在心里對自己說。能借著這副相似的皮囊，得他片刻垂憐，是玥璃有本事。再往前一步，怕是連這點暖意都要碎了。心尖那點悄悄發(fā)了芽的情愫，又被他遞來的粥燙得顫了顫。這粥哪涼了？明明是熱的！
玥璃瞬間恢復(fù)了些清醒，喉間的藥味還未散盡，卻像是淬了某種警醒，順著血脈往四肢百骸里鉆。玥璃慢慢眨了眨眼，看著帳頂繡的流云紋，忽然攥緊了被角。
王爺，含沙射影！欲蓋彌彰！求賢若渴！……
先前總盯著王爺袖口的金線，記著他偶爾流露的溫柔，就暫且做影子吧。直到那杯鴆酒遞來，才驚覺影子終究是影子，隨時能被碾碎。
“我想喝……水……”玥璃啞著嗓子開口，聲音不大，卻比剛才多了幾分氣力。王爺聞聲，手里的動作僵住了，眼底掠過一絲訝異，隨即命喜兒端來溫水。這次玥璃沒等他喂，自己撐著坐起身，接過瓷碗時手還在抖，卻穩(wěn)穩(wěn)地送到唇邊。溫熱的水滑過喉嚨，帶來一陣清明。玥璃抬眼看向他，第一次沒躲閃他的目光，輕聲道：“謝王爺救命之恩?！?/p>
往后啊，不盼王爺?shù)拇箲z，不貪他的溫存。繡活要練好，賬目要學(xué)精，庫房里的藥材得記熟——總得有自己的本事，才能在這深宅里站穩(wěn)腳跟。
過往，就隨那杯沒喝完的鴆酒，一起埋了吧?！皬慕裉炱穑冶闳杖展虬萆咸?、諸佛、各位大羅神仙”玥璃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來，鴆酒后的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