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風鈴被風吹得輕響,我坐在廊下翻著從劉麼麼那新得的醫(yī)書,陽光透過紫藤花架,在書頁上灑下斑駁的光點。
喜兒端來冰鎮(zhèn)的酸梅湯,笑著說:“姑娘,這幾日王妃院里那邊安靜得很,連路過的管事媽媽都和氣了些?!?/p>
玥璃舀了一勺酸梅湯遞給喜兒,也沒外人,一起吃,喜兒懂我便未多說什么。涼意順著喉嚨滑下去,玥璃心里也松快了幾分。許是王爺那日那句“孤的人,輪不到旁人隨意動”起了作用,又或許是玥璃的“不追究”讓王妃摸不清底細,總之,那些明里暗里的試探確實歇了。
不再提心吊膽地防著暗處的毒,也不必費盡心機地想對策,日子竟真有了幾分安逸的模樣。每日跟劉嬤嬤認認藥材,練練字,傍晚跟著書有模有樣的學(xué)半個時辰"拳腳",夜里偶爾能睡個安穩(wěn)覺。
王爺來得確實勤了些,有時是翻兩頁玥璃在讀醫(yī)書,有時只是坐會兒,聽玥璃說些學(xué)藥材時鬧的笑話,便又回去處理公務(wù)。王爺話還是不多,卻總在玥璃練針時,讓小廝多送些上好的綢緞來當靶子;見玥璃賬本上的字跡歪扭,便讓人取了他用過的字帖來。
玥璃知道這安逸是暫時的,深宅里的平靜從來像薄冰,不知何時會碎裂。但此刻,指尖觸到溫熱的陽光,嘗到酸梅湯的甜,竟也生出幾分難得的踏實。
先好好活著,好好學(xué)著,至于以后——以后的事,便等有了足夠的力氣,再去應(yīng)對吧。晨光剛漫過窗欞,玥璃便已起身。劉嬤嬤進來時,見玥璃正對著藥譜認藥材,案幾上擺著的幾味干草都被系上了小布條,寫著名字與藥性,不由得贊了句“上心”。
玥璃淺淺一笑,指尖捏著那片曬干的甘草,紋路硌得指腹微癢。練針時扎得指尖發(fā)疼,便咬著唇再試一次;學(xué)算賬時對著數(shù)字發(fā)懵,就一遍遍地撥算盤,直到指節(jié)發(fā)酸;連最基礎(chǔ)的插花,都逼著自己琢磨出幾分新意來——不為討誰喜歡,只為讓這雙手、這顆心,都能更有底氣些。
王爺午時見玥璃案上攤著的不僅有藥譜,還有幾本游記,挑眉道:“倒越發(fā)忙了?!?/p>
玥璃太過沉浸,都沒聽到王爺?shù)膭屿o,遂放下手里的狼毫,慌忙起身行禮:“回殿下,總躺著也無趣,多學(xué)些東西,省得日后再犯蠢?!?/p>
王爺拿起那本游記翻了兩頁,指尖停在某段關(guān)于江南的記述上:“想去?”
玥璃垂眸道,“知道得多些,往后或許能陪王爺多說幾句話。”說著指著游記里那句“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笑著說:“總覺得江南的雨該是軟的,落在船篷上都像在哼小曲兒。”
王爺剛要開口,廊下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王妃身邊的大丫鬟青禾福身行禮,語氣帶著幾分急色:“王爺,王妃院里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他捏著書頁的手指頓了頓,眉頭微蹙:“何事?”
“奴婢也說不清楚,王妃喝了新燉的燕窩,突然嘔了血……求王爺去看看吧”青禾的聲音發(fā)顫,頭垂得更低,匆忙跪下磕頭
王爺沒再問,起身時玄色衣袍掃過案幾,帶起一陣風。他看了我一眼,眼底似有幾分猶豫,終究只道:“你先看著,孤去去就回?!?/p>
腳步聲很快消失在月洞門外,青禾也匆匆跟了上去。殿內(nèi)瞬間靜下來,只剩下玥璃指尖還停留在那行描寫江南的字句上,紙頁被按出淺淺的褶皺。
燕窩嘔血?玥璃垂眸笑了笑。巧得很,偏在這時候。
喜兒替我續(xù)了杯熱茶,憤憤道:“定是故意的!哪有這么巧的事?!?/p>
玥璃搖搖頭,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溫熱的茶水滑過喉嚨,壓下了那點說不清的澀。回不回得來,何時回來,都由不得我。
暮色漫進窗欞時,玥璃正將曬干的金銀花收進瓷罐,指尖沾著點清苦的香氣。喜兒替我玥攏了攏衣襟,輕聲嘆道:“姑娘如今得殿下看重,可終究……”
“終究是個沒名分的丫鬟,對嗎?”玥璃接過話,將瓷罐蓋好,動作輕緩,“王妃是丞相之女,嫁妝能堆滿半座王府,娘家勢力盤根錯節(jié),我呢?除了這條撿回來的命,什么都沒有。”
這些話,玥璃早就在心里翻來覆去想透了。王爺?shù)膶檺凼清\上添花,卻不是救命的稻草。他今日能踏碎后院的規(guī)矩護著玥璃,明日若為了朝堂安穩(wěn),也能將玥璃隨手放在一邊。沒有根基的依靠,從來都是鏡花水月。
就像此刻,王爺去了王妃那,卻派人送來一支東珠步搖,珠子圓潤光潔,一看便知價值不菲??色h璃撫摸著冰涼的珠面,心里清楚——這步搖再華貴,也抵不過王妃頭上那支象征正室身份的鳳釵。
玥璃讓王爺前陣子剛送來的丫鬟吉兒,將步搖收進匣子里,轉(zhuǎn)身繼續(xù)整理藥材。劉嬤嬤教過玥璃,金銀花能清熱解毒,卻治不了根深蒂固的頑疾。這深宅里的尊卑貴賤,便是那最難纏的頑疾。
所以玥璃學(xué)藥材,學(xué)規(guī)矩,學(xué)算賬,甚至學(xué)那些不起眼的小本事——從不是為了和誰爭,只是想讓自己哪怕沒了那點“寵愛”,也能在這王府里尋個角落,安安穩(wěn)穩(wěn)地活下去。
至于王妃的地位?玥璃想過要撼動羽翼并未豐滿?,F(xiàn)想護好自己,護好這條好不容易掙來的命才是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