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銹的腥氣混著草藥的苦澀,在鼻尖縈繞不去。
石磊感覺自己像沉在一片溫熱的水里,四肢百骸都透著酸軟,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耳邊嗡嗡作響,像是有無數只蜜蜂在盤旋,偶爾能捕捉到幾句模糊的話語,卻拼湊不成完整的意思。
“……燒還沒退……”是蘇沐月帶著哭腔的聲音,輕輕的,像羽毛拂過心尖。
“……沒事,血脈覺醒都這樣……”父親的聲音很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那斧子……得看好了……”
血脈?斧子?
石磊的意識像團被水泡過的棉絮,混沌不清。他想抓住那些飄來飄去的念頭,可它們像泥鰍一樣滑溜,剛碰到就溜走了。胸口傳來一陣陣鈍痛,像是有塊燒紅的烙鐵壓在上面,燙得他忍不住悶哼出聲。
“磊兒?”石戰(zhàn)的聲音立刻近了些,粗糙的手掌輕輕按在他的額頭上,“還難受?”
溫熱的觸感傳來,帶著父親獨有的力道,讓石磊混沌的意識清醒了幾分。他想點頭,脖子卻像灌了鉛,只能微微動了動。
“別硬撐著。”石戰(zhàn)的聲音放柔了些,“睡吧,醒了就好了?!?/p>
誰?可他不是一直醒著嗎?
疑惑剛冒出來,濃重的睡意就像潮水般涌來,瞬間將他吞沒。
再次睜開眼時,眼前不是熟悉的鐵匠鋪屋頂,而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金色荒原。
天是鎏金的,地是赤金的,連吹過的風都帶著細碎的金鱗,落在皮膚上暖洋洋的。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古老而磅礴的氣息,像是從開天辟地時就存在,厚重得讓人心頭發(fā)顫。
“這里是……”石磊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干凈得沒有一絲傷痕,也感覺不到半分疲憊,仿佛之前的廝殺和痛苦都是一場夢。
遠處,一道頂天立地的身影靜靜佇立在荒原中央。
那是個巨人,身軀比青石鎮(zhèn)的城墻還要高大,肌肉賁張,像是用最純凈的黃金雕琢而成,每一寸肌膚都流淌著金屬的光澤。他赤著雙腳,踩在金色的大地上,腳下的塵土都仿佛在敬畏地臣服。
最讓石磊心頭劇震的是,巨人手里握著的那柄巨斧——斧身長闊,刃口鋒利,斧身布滿了與裂天斧一模一樣的暗金色紋路,只是此刻那些紋路亮得驚人,像是有無數條金龍在里面游走、咆哮。
這就是前兩次夢里見到的巨人!
石磊的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他想靠近,雙腿卻像被釘在地上,動彈不得。他想呼喊,喉嚨里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巨人緩緩轉過身。
他沒有清晰的面容,頭顱的位置只有一片模糊的光暈,可石磊卻清晰地感覺到,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那目光不帶有任何情緒,卻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看到他的骨骼、他的血脈、他靈魂最深處的東西。
“泰坦……”
一個低沉而古老的聲音在荒原上響起,不是通過耳朵聽到的,而是直接在腦海中回蕩,像是洪鐘大呂,震得他神魂都在顫抖。
“……血脈……”
第二個詞傳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仿佛在宣告一個亙古不變的真理。
石磊的瞳孔驟然收縮。
泰坦血脈?爹之前提過的……爺爺說的那位“力劈山岳”的先祖?難道……
還沒等他理清思緒,巨人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有力,像是一道驚雷劈在荒原上:
“泰坦血脈,終將覺醒!”
“轟——!”
最后四個字落下的瞬間,巨人手中的巨斧猛地抬起,斧刃劃破鎏金的天空,帶起一道橫貫天地的金色洪流。那些流淌在斧身的金龍仿佛活了過來,咆哮著沖向石磊,瞬間沒入他的體內!
灼熱!
難以言喻的灼熱感瞬間席卷全身!
比之前兩次握著裂天斧時感受到的熱流要猛烈百倍、千倍!像是有巖漿順著血管奔涌,所過之處,經脈被瞬間撐開,發(fā)出“咯吱”的聲響,卻沒有撕裂的劇痛,反而是一種酣暢淋漓的舒展——仿佛干涸了十幾年的河床,終于迎來了奔騰的江河。
石磊能清晰地“看到”,自己體內那些原本堵塞、纖細的經脈,正在被這股金色洪流沖刷、拓寬,變得堅韌而寬闊,像是一條條奔騰的金色河道。丹田處,那點微弱的氣感被金色洪流包裹、滋養(yǎng),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壯大,散發(fā)出溫暖而磅礴的力量。
“吼——!”
他再也忍不住,發(fā)出一聲壓抑已久的嘶吼。這一次不再是失控的咆哮,而是充滿了力量與新生的宣告。
巨人的身影在他眼前漸漸變得透明,最后化作點點金光,融入這片金色的荒原?;脑_始劇烈地顫抖,金色的大地裂開一道道縫隙,涌出更濃郁的金光,將石磊完全吞噬——
“唔!”
石磊猛地睜開眼睛,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額頭上布滿了冷汗。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粗布帳頂,帶著淡淡的煙火氣。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飄著的,還是那股鐵銹混著草藥的味道。
他動了動手指,雖然還有些酸軟,卻不再是之前那種提不起力氣的沉重。胸口的鈍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暖洋洋的感覺,從丹田處緩緩擴散開來,流遍四肢百骸,舒服得讓他忍不住瞇起了眼睛。
“醒了?”
石戰(zhàn)的聲音在床邊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石磊轉過頭,看到父親正坐在床沿的木凳上,手里拿著塊粗布,細細擦拭著那柄裂天斧。斧子就放在腿上,銹跡似乎又剝落了些,露出的暗金色紋路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那些復雜的圖案像是活的,在緩緩流動。
“爹……”石磊的聲音有些干澀,喉嚨里像是卡著沙子。
石戰(zhàn)放下布巾,抬頭看向他。他的臉色依舊蒼白,肩膀上的傷口纏著厚厚的繃帶,滲出的血跡已經變成了暗褐色,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明亮,定定地看著石磊,里面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有欣慰,有擔憂,有懷念,還有一絲深藏的敬畏。
父子倆對視著,誰都沒有說話。鐵匠鋪里靜悄悄的,只有窗外偶爾傳來幾聲鳥叫,和遠處鎮(zhèn)上隱約的喧嘩,那是劫后余生的人們在收拾殘局。
過了好一會兒,石戰(zhàn)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鄭重:
“感覺怎么樣?”
“好多了?!笔趧恿藙痈觳?,試著坐起身。石戰(zhàn)伸手扶了他一把,墊了個枕頭在他背后?!吧砩喜惶哿耍€有點……暖和。”
石戰(zhàn)點點頭,目光重新落回腿上的裂天斧,指尖輕輕拂過那些暗金色的紋路,像是在撫摸一件稀世珍寶?!澳慊杳粤藘商靸梢埂!彼従徴f道,“第一天燒得厲害,嘴里一直胡話,喊著什么‘巨人’、‘荒原’……”
石磊的臉微微一紅,沒想到自己把夢里的情景喊了出來。
“第二天早上,燒就退了?!笔瘧?zhàn)繼續(xù)說道,語氣平靜,“蘇丫頭守了你一天,剛才被她爹叫回去了,說讓你醒了就去雜貨鋪一趟,她給你熬了粥?!?/p>
提到蘇沐月,石磊心里泛起一陣暖意,點了點頭:“我等下就去?!?/p>
石戰(zhàn)沒再提蘇沐月,他拿起裂天斧,掂量了一下,然后將斧子遞到石磊面前。
裂天斧的斧柄被擦拭得干干凈凈,露出溫潤的木質光澤,那些深深的指痕里還殘留著歲月的溫度。斧身的鐵銹剝落了近半,暗金色的紋路在陽光下清晰可見,流轉著神秘的光暈,一股溫和的力量順著斧身散發(fā)出來,與石磊體內的暖流隱隱呼應。
“這斧子……”石磊看著眼前的裂天斧,想起夢里巨人的話,想起體內奔騰的力量,心臟忍不住加速跳動。
石戰(zhàn)的目光落在他臉上,眼神變得無比鄭重,一字一句地說道:
“那斧子,你以后帶著?!?/p>
短短的七個字,卻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在石磊的心里激起千層浪。
他抬起頭,對上父親的眼睛,從那雙飽經風霜的眸子里,看到了期許,看到了囑托,也看到了一絲釋然。
這不是一個簡單的決定。從父親之前對這柄斧子的珍視和諱莫如深,石磊就能猜到它的重要性?,F在,父親把它交給了自己。
“爹……”石磊的聲音有些顫抖,他知道這三個字意味著什么。
石戰(zhàn)沒有解釋,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信任?!澳銧敔斦f過,裂天斧認主。當年它沒選擇我,現在看來,它等的是你?!?/p>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面鎮(zhèn)上忙碌的身影,背對著石磊說道:“黑風盜被打跑了,獨眼狼沒死,被他的手下救走了,斷了三根肋骨,估計得躺上半年。鎮(zhèn)上死了七個人,傷了十幾個,損失不小,但總算保住了。”
石磊沉默地聽著,心里五味雜陳。這場浩劫,因他而起,也因他而終,可那些逝去的生命,卻再也回不來了。
“以后的路,不好走了?!笔瘧?zhàn)轉過身,目光深邃,“你一拳打飛獨眼狼,裂天斧顯靈,這些事瞞不住。用不了多久,就會傳到外面去。這世上,眼紅血脈力量的人,比黑風盜更可怕?!?/p>
石磊握緊了拳頭,指節(jié)發(fā)白。他明白父親的意思。擁有了這份力量,就意味著要面對更多的危險和覬覦。
“但你也不用怕?!笔瘧?zhàn)的語氣里多了幾分堅定,“石家的男人,從來不是怕事的孬種。握緊這把斧子,練好你的拳,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都得站直了,不能給你爺爺、給石家丟臉?!?/p>
石磊看著手里的裂天斧,斧身的暗金色紋路仿佛感應到了他的決心,微微亮起。體內的暖流奔騰得更加有力,丹田處的氣感清晰而飽滿,比昏迷前強盛了數倍——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境界,在不知不覺中又精進了一步。
“我知道了,爹。”石磊鄭重地點頭,將裂天斧緊緊握在手里。
斧身傳來的溫熱,和體內奔騰的力量交織在一起,化作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氣,在他心底蔓延開來。
泰坦血脈,終將覺醒。
他不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么,也不知道未來會面對什么樣的挑戰(zhàn)。但他知道,從握住這柄裂天斧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再也回不到從前那個只想“不被叫做廢柴”的少年時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