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xiàng)目最終驗(yàn)收順利通過。盛君做東，在“云庭”飯店宴請核心團(tuán)隊(duì)。
包廂氣氛輕松，盛君帶著團(tuán)隊(duì)骨干向程皎辭團(tuán)隊(duì)敬酒致謝。程皎辭話不多，禮節(jié)周全地回應(yīng)，只喝了幾口紅酒。
她坐在主位，身體微微后靠，避開人群中心，安靜地聽著，偶爾點(diǎn)頭，眼神平靜。
溫訣坐在稍遠(yuǎn)的位置。她剛畢業(yè)一年，年紀(jì)最小，性格開朗，設(shè)計(jì)天賦好又肯學(xué)，在公司人緣不錯，被大家當(dāng)妹妹寵著。
“小溫，嘗嘗這個，云庭的招牌?！迸赃叺牧纸阈χ噶艘坏啦?。
“謝謝林姐！”溫訣嘗了嘗，點(diǎn)頭，“嗯，好吃?！?/p>
“小溫啊，別光顧著吃，喝點(diǎn)湯?！睂γ娴捻?xiàng)目經(jīng)理老張?zhí)嵝训馈?/p>
“好嘞，張哥！”溫訣笑著應(yīng)道，自己盛了碗湯。
程皎辭的目光淡淡掃過眾人，她看到林姐溫和地提醒溫訣嘗菜，看到老張關(guān)照她喝湯，看到她和身邊同事輕松談笑的樣子。
她知道溫訣性格開朗，在公司人緣好。一個剛畢業(yè)、能力不錯、性格陽光的年輕女孩，受歡迎很正常。
但是……
當(dāng)親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程皎辭的心頭，掠過一絲細(xì)微的異樣感。
她端起紅酒杯，指尖在冰涼的杯壁上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
這時服務(wù)員端上了一盤的大閘蟹，盤子被放在了靠近主位、偏向程皎辭一側(cè)的轉(zhuǎn)盤上。
溫訣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盤蟹吸引，但她意識到位置不佳，若無其事地低下頭喝了口湯，只是手指無意識地捻了捻筷子尖。
這一系列微小的動作，被程皎辭不動聲色地盡收眼底。不是刻意關(guān)注，是她的習(xí)慣——洞察環(huán)境，掌控細(xì)節(jié)。
服務(wù)員詢問是否需要拆解時，程皎辭并未直接開口。她只是用指尖極其輕微地點(diǎn)了一下靠近她手邊的一碟蘸料小菜，動作幅度小到只有離她最近的周助理能察覺到。
周助理立刻會意，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桌上的蟹盤，又順著程皎辭視線的方向，留意到溫訣短暫停留在蟹上的視線。
周助理作為一個精明且熟悉程皎辭工作習(xí)慣的助理，立刻采取了行動。她微笑著站起身，端起那盤蟹，對服務(wù)員說：“麻煩師傅，辛苦把這盤蟹拆解一下，蟹殼鋒利，讓大家自己動手容易受傷也麻煩?！?/p>
說完，她又非常自然地將盤子輕輕放在了溫訣和林姐之間位置的轉(zhuǎn)盤上，補(bǔ)充道：“放這邊吧？離得近也方便你們這些‘主力’嘗嘗鮮?！?/p>
整個過程流暢自然，不帶一絲刻意的針對，完全就是助理協(xié)調(diào)餐食的職責(zé)所在。
“哦，好！謝謝周助！”林姐笑著接話，還輕推了下有點(diǎn)發(fā)懵的溫訣，“快謝謝周助，小饞貓有口福了！”
溫訣的臉一下子紅了，連忙道：“謝謝周助！”她心怦怦直跳。
服務(wù)員將拆好的蟹肉和蟹黃放在溫訣面前。
溫訣看著眼前這份蟹肉，目光悄悄轉(zhuǎn)向主位。
程皎辭正微微側(cè)頭，低聲和周助理說著什么，表情專注，像沒注意那盤挪過來的蟹，看都沒看一眼。
溫訣指尖無意識地蜷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晚餐接近尾聲，盛君笑著提議：“程總監(jiān)，各位，時間還早，隔壁‘星輝’KTV我訂了包廂，大家轉(zhuǎn)場放松一下？項(xiàng)目圓滿結(jié)束，值得慶祝。”
作為甲方負(fù)責(zé)人，程皎辭無法推辭。她只能答應(yīng)：“盛總安排就好?！?/p>
一行人轉(zhuǎn)場至“星輝”KTV。厚重的隔音門關(guān)上，音樂聲響起，氣氛比剛剛餐廳的更加熱烈。
程皎辭選了沙發(fā)最外側(cè)的角落坐下，面前放著一杯冰水，她身體微微靠后。
溫訣被幾個同事拉著坐到了中間的位置。晚餐的紅酒讓她臉頰微紅。
“小溫，點(diǎn)首歌吧？”林姐笑著把點(diǎn)歌平板遞給她。
“對啊，溫大畫師，來一首！”旁邊的工程師小王也附和道。
溫訣笑著接過平板：“行啊?！彼龥]推辭，在屏幕上點(diǎn)了幾下。
前奏響起，是一首旋律輕快的流行歌。包廂里其他人還在聊天，聲音稍微小了點(diǎn)。
溫訣拿起麥克風(fēng)，站起身，走到包廂稍空一點(diǎn)的地方。
溫訣的歌聲響起，清亮的聲音蓋過了包廂的嘈雜。
程皎辭抬起頭。
溫訣站在燈光下，握著麥克風(fēng)?；蛟S是因?yàn)楹攘它c(diǎn)酒，她的狀態(tài)比平時放松許多，歌聲也格外投入，沒有了在圖紙前的緊繃感。她專注地望著前方，整個人看起來松弛了許多。
有那么片刻，程皎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聽著那并不刻意修飾、卻格外動聽的嗓音，她心里輕輕動了一下，一種說不清的感覺。
她很快垂下眼，端起冰水。涼意順著指尖傳來，壓下心口那點(diǎn)悄然泛起的波動。
她沒再看向溫訣，目光重新落回桌面。
溫訣唱完歌，放下麥克風(fēng)，包廂里響起一片掌聲和叫好聲。
“唱得好！小溫！”
“溫大畫師厲害！”
“再來一首！”
溫訣笑著擺擺手，臉頰因?yàn)槌韬椭暗木埔飧t了些：“不來了不來了，嗓子累了?！彼呋厣嘲l(fā)坐下，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
“辛苦了辛苦了，小溫，唱這么好必須喝一個！”小王笑著遞過來一杯啤酒。
“就是，潤潤嗓子！”另一個同事也笑著附和。
“敬我們的小歌星！”林姐也端著自己的酒杯，笑著示意。
溫訣看著遞到面前的酒杯，有些猶豫。晚餐時的紅酒酒勁未散，加上剛才唱歌的興奮，讓她感覺有點(diǎn)上頭了。但面對同事，特別是像林姐這樣平時很照顧她的前輩，她不好意思直接拒絕。
“我…我喝點(diǎn)水就行了吧？”溫訣試圖推辭。
“哎，水有什么意思！就一杯啤酒！意思意思！”小王把酒杯又往前遞了遞。
“對啊，小溫，就一杯，慶祝項(xiàng)目成功嘛！”林姐也笑著勸道。
溫訣看著大家，實(shí)在不好意思掃興。她想著“就一杯啤酒應(yīng)該沒事”，便接了過來：“那…那好吧，就一杯哦！”她端起酒杯，和大家碰了一下，仰頭喝了下去。
啤酒的苦澀讓她微微皺了皺眉。
一杯下肚，感覺還好。但很快，又有人遞過來一杯顏色鮮艷的預(yù)調(diào)酒。
“溫畫師，試試這個！水果味的，好喝！”
“這個度數(shù)低，沒事的！”
溫訣剛放下空啤酒杯，看著遞到眼前的漂亮雞尾酒，腦子有點(diǎn)懵。她剛想說“不喝了”，旁邊另一個同事又遞過來一小杯：“溫畫師，這個也嘗嘗！我特意調(diào)的！”
溫訣被圍在中間，推辭的話在嘴邊，又咽了回去。她抱著“喝一點(diǎn)應(yīng)該沒事”的僥幸心理，加上微醺后判斷力下降，喝了下去。
酒勁混合著KTV的氣氛，迅速上涌。她開始感覺臉頰發(fā)燙，腦袋暈乎乎的，視線有點(diǎn)模糊，反應(yīng)也遲鈍起來。
她靠在沙發(fā)里，同事們還在說笑，她偶爾跟著傻笑兩聲，但已經(jīng)不太能跟上節(jié)奏。
程皎辭坐在角落，目光淡淡掃過包廂。落在溫訣明顯泛紅的臉頰上，看著她眼神逐漸失去焦點(diǎn)，身體軟軟地陷進(jìn)沙發(fā)里。
一種煩躁感，爬上程皎辭的心頭。
程皎辭的指尖在冰涼的杯壁上無意識地收緊了一下。她端起面前的冰水，抿了一口。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這種仿佛旁觀者般，看著一個混亂場景滑向失控邊緣的感覺。
尤其……那個人是溫訣。
看著溫訣對著空氣傻笑的樣子，程皎辭心里那股不舒服的感覺非但沒下去，反而更明顯了。
她定了定神，強(qiáng)迫自己移開視線，不再看那邊。
就在這時—
溫訣的目光晃晃悠悠地飄到了程皎辭那邊。酒精徹底沖昏了頭腦，她盯著程皎辭清冷的側(cè)臉，聲音含混不清，但在音樂停歇的瞬間，還是清晰地傳到了程皎辭那邊：
“程…程總監(jiān)啊……”她抬起手指，晃晃悠悠地指向角落的方向，聲音里帶著醉后的委屈和不滿，甚至提高了一點(diǎn)音量，“她…她就是…就是個大冰……”
“山”字還沒完全出口——
“小溫！”盛君臉色一變，話沒落就從旁邊傾身過來，一把捂住了溫訣的嘴！她臉上迅速堆起笑容，帶著明顯的打圓場意味，對著周圍和程皎辭的方向說：“哎呀！這孩子喝多了！開始說胡話了！大家別在意?。 笔稚狭Φ啦凰?，她湊近溫訣耳邊，壓著嗓子：“別說了！快閉嘴，我的祖宗！”
溫訣被捂住嘴，唔唔兩聲，身體扭動著想掙扎。
程皎辭的目光淡淡掃過來，在溫訣的臉和盛君捂著她嘴的動作上停留了一瞬。沒什么表情，站起身。
“失陪一下?！彼穆曇羝椒€(wěn)，聽不出喜怒，轉(zhuǎn)身拉開包廂厚重的隔音門，走了出去。
程皎辭沿走廊走向洗手間，燈光柔和，她需要安靜。
她走到洗手臺前，清洗了雙手，抽紙擦干，正準(zhǔn)備離開，門就被推開。
溫訣搖搖晃晃闖進(jìn)來！臉頰通紅，扶墻站穩(wěn)。她沒注意程皎辭，踉蹌沖到洗手臺前，雙手撐冰涼臺面，低頭喘氣。
程皎辭腳步頓住，沒有說話。
她扶著洗手臺站穩(wěn)，轉(zhuǎn)過身，身體還有些不穩(wěn)。目光直直地看向程皎辭，眼神里帶著醉酒后不加掩飾的委屈：
“你…為什么…總離我那么遠(yuǎn)…” 聲音帶著鼻音，有些含糊。
說完，她腳下不穩(wěn)，踉蹌著朝程皎辭的方向挪了一小步。
溫訣那句帶著委屈的質(zhì)問——“你…為什么…總離我那么遠(yuǎn)…”——清晰地落在程皎辭耳中。
這句話讓她心頭微微一滯。
程皎辭后退了半步，眉頭輕輕皺起：“你喝多了。”
她看著溫訣踉蹌著靠近，無防備的眼神，讓她心里那股熟悉的、對失控的排斥感瞬間升騰起來，比剛才更強(qiáng)烈了些。
“沒…沒多…”溫訣含糊地嘟囔著，腳下又不受控制地往前蹭了一小步。濃烈的酒氣混著她身上慣有的橙花香，撲到程皎辭面前。
“程…皎辭…”“你…身上…好聞… 喜歡…”她語無倫次，身體隨著話音又往前一傾，腳下明顯不穩(wěn)。
程皎辭清晰地聞到面前的酒氣，也看到了溫訣眼中毫不掩飾的、想要靠近的意圖，她身體繃緊，屏住了呼吸。
“溫訣！”程皎辭的聲音壓得又低又沉，帶著警告，“站好！別碰我！”
溫訣像是根本沒聽見，她看程皎辭的臉，腳下不聽使喚地又往前挪了半步，距離一下子近得能感覺到對方的氣息！同時抬手，想碰程皎辭的臉，“…你…別…總冷冰冰…好不好…”
就在溫訣的指尖即將碰到程皎辭臉頰的瞬間——
程皎辭下意識地側(cè)身避開那伸來的手，同時腳下向后退了一步。
溫訣被這突然的閃避驚得一愣，腳下不穩(wěn)，整個人踉蹌著向前撲倒——
“啊！”溫訣驚呼一聲，眼看就要臉朝下摔向地磚！
程皎辭身體比腦快！一把抓住了溫訣向前傾倒的肩膀！用力拉回！
“唔！”溫訣悶哼，被力道拽回，失衡重重撞進(jìn)程皎辭懷里！
程皎辭向后踉蹌了半步才勉強(qiáng)穩(wěn)住身形。
世界靜了一秒。
程皎辭站在原地，身體有些僵硬。溫訣帶酒氣的身體緊貼著她，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溫訣的心跳，混合著酒精、橙花香的味道，將她包圍。
程皎辭感到強(qiáng)烈的不適和排斥，立刻想推開。
她手臂繃緊，正要用力——
溫訣抬起頭，眼神迷蒙又驚慌，看向程皎辭緊抿的嘴唇。
醉意徹底占了上風(fēng)——
溫訣踮起腳，帶著酒氣的嘴唇，毫無預(yù)兆地貼在了程皎辭的唇角！
那觸感溫?zé)?、柔軟，帶著酒氣的濕潤?/p>
程皎辭瞬間僵在原地。
觸碰只持續(xù)了極短的時間。
溫訣自己也被這舉動嚇到，嘴唇飛快離開。她滿臉驚慌，臉漲得通紅，踉蹌著后退，后背撞上洗手臺，大口著喘氣。
程皎辭依舊僵在原地。唇角被碰過的地方，殘留著清晰的溫?zé)岣小?/p>
震驚、憤怒的不適，還有混亂感，在她心里翻騰。
就在這時，洗手間的門被推開了！盛君焦急地沖了進(jìn)來：“小訣！你沒事吧？怎么這么久……”她的話說到一半，硬生生卡住了，目光飛快地掃過程皎辭僵直的樣子和溫訣漲得通紅的臉。
空氣一下子安靜下來。
“程總監(jiān)？您…沒事吧？”盛君試探著問，快步走到溫訣身邊扶住她，“小訣！你又闖什么禍了？是不是撞到程總監(jiān)了？”
程皎辭很快回過神。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涌的情緒，努力維持表面的平靜。 她松開扶著墻的手，整理了一下微亂的衣服。
“沒事?！薄皽禺嫀熀榷嗔?，站不穩(wěn)?！彼唵谓忉屃艘痪洌S即道：“我有點(diǎn)事，先回去了。你們慢慢玩?！?/p>
說完，她不等盛君回應(yīng)，邁開腳步，繞過盛君和溫訣，快步走出了洗手間。
剛走出幾步，她便從口袋里拿出手機(jī)，手指飛快地編輯了一條信息發(fā)給周助理：
「安排一下。我先走了?！?/p>
發(fā)完信息，她將手機(jī)放回口袋，腳步比平時快了些，很快消失在走廊盡頭。
（程皎辭公寓 - 深夜）
程皎辭站在淋浴下，冰冷的水流沖刷著身體。她一遍又一遍地擦洗著唇角，皮膚被搓得發(fā)紅，甚至有些地方隱隱作痛。
那個感覺……溫?zé)岬?、帶著酒氣的濕潤……似乎還在那里。
潔癖帶來的不適感格外強(qiáng)烈，混雜著一種被冒犯的感覺。她關(guān)掉水龍頭，浴室里只剩下水滴的聲音。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臉色有些蒼白，濕發(fā)貼在額角。唇角那片皮膚又紅又痛。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不喜歡那種揮之不去的、不屬于自己的觸感。更不喜歡……自己當(dāng)時竟然愣住了。
她拿起浴巾，想擦掉不屬于自己的氣息。
換上睡衣，她走到窗邊，她靜靜看著，試圖讓翻騰的心緒沉靜下來。
可溫訣那張臉，還有那個猝不及防的觸碰，總是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在腦海。
她有些煩躁地走到吧臺，倒了杯冰水。涼意順著喉嚨滑下，帶來片刻的舒緩。
手機(jī)屏幕在昏暗的光線下亮起。是周助理的信息：
【程總監(jiān)，KTV所有費(fèi)用已結(jié)清。賬單已發(fā)您郵箱。】
程皎辭瞥了一眼，沒有回復(fù)。她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屏幕，點(diǎn)開了通訊錄。
目光在那個傻乎乎的松鼠頭像上停留了幾秒。
沒有新消息。
一條都沒有。
程皎辭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她關(guān)掉手機(jī)屏幕，將它反扣在茶幾上，發(fā)出輕微的“啪”聲。
道歉？解釋？
看來是完全沒有必要了。
（翌日清晨 - 程皎辭公寓）
程皎辭很早就醒了，昨晚發(fā)生的事情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唇角的皮膚似乎還殘留著一點(diǎn)刺刺的感覺。
她煩躁地坐起身，抓過手機(jī)解鎖。
屏幕干干凈凈，除了系統(tǒng)推送和周助理的郵件，沒有任何新信息。微信列表里，那個松鼠頭像，依舊安安靜靜。
她……是真的把昨晚的事忘得一干二凈了？還是說……根本就沒當(dāng)回事？
一股強(qiáng)烈的憋悶感堵在胸口——被“用完即棄”的憤怒！她程皎辭，什么時候被人這樣……“吃干抹凈”還不認(rèn)賬過？！
“呵……”程皎辭嘴角掠過一絲極淡的冷意。 她將手機(jī)放回床頭柜，起身走進(jìn)浴室。
冷水澡暫時緩解了心頭的煩亂，但那股揮之不去的躁意仍在。
她知道待在家里只會讓思緒更亂。她需要離開這個空間，需要一點(diǎn)能讓她徹底冷靜下來的東西。
她換好外出的衣服，拿起鑰匙和手機(jī)，徑直出門，沒有特定目的地。
腳步下意識地拐進(jìn)一條相對安靜的林蔭道，目光掃過路旁一家裝潢簡約的咖啡店，暖黃的燈光透出。她推門走了進(jìn)去。
“一杯冰美式，帶走?！彼龑Φ陠T說道，聲音冷硬。
等待的間隙，她站在吧臺旁。
靠窗的位置，一個穿著米白色寬松衛(wèi)衣、戴著棒球帽的熟悉身影，正低著頭，小口啜飲著一杯甜膩的焦糖瑪奇朵。
溫訣。
程皎辭的身體明顯繃緊！一股怒意瞬間涌了上來！她竟然在這里？！還悠閑地在喝著咖啡？！
店員將做好的冰美式遞過來：“您的冰美式，女士?！?/p>
程皎辭快速拿過咖啡杯，杯壁的涼意也無法平息她指尖的躁動。她付了錢，轉(zhuǎn)身，沒看任何人，徑直走向門口。
“程……程總監(jiān)？”一個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明顯的猶豫，聲音很輕。
程皎辭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但沒有回頭。
溫訣硬著頭皮，小跑著追了上來。她……她模糊記得自己昨晚好像闖了禍，得罪了程皎辭？雖然具體做了什么一片空白，但那種闖下禍的恐慌感一直揮之不去。
“程總監(jiān)！”溫訣跑到程皎辭面前，微微喘著氣，臉頰因?yàn)榫o張有些發(fā)紅。她摘下棒球帽，露出略顯凌亂的頭發(fā)：“對……對不起！程總監(jiān)！我……我是來跟您道歉的！昨……昨晚在KTV，我喝多了……肯定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我……我記不清具體說了什么，但我知道肯定很冒犯您！對不起！真的非常對不起！我以后再也不喝那么多了！您……您別生氣……”
她話說得有些亂，只敢提“說錯話”，目光不敢直視程皎辭，聲音帶著明顯的緊張。
程皎辭終于停下腳步，緩緩轉(zhuǎn)過身。她目光冷淡，直直地看著溫訣。
“讓開?！背甜ㄞo的聲音不高，沒有一絲起伏。 她繞過溫訣，朝著門口走去。
溫訣被程皎辭的目光和那句毫無溫度的“讓開”釘在原地。
完了！程皎辭的怒氣遠(yuǎn)超她的想象！
就在程皎辭的手即將碰到咖啡店門把手的瞬間——
一陣極淡的、清冽沉穩(wěn)的雪松氣息，隨著程皎辭的靠近和轉(zhuǎn)身動作，若有若無地飄了過來。
昨晚洗手間里的畫面，開始在她腦海里一點(diǎn)點(diǎn)變得清晰起來！
昏暗的燈光……后背撞上冰冷瓷磚的觸感……程皎辭近在咫尺的臉……自己不受控制地?fù)溥^去……身體撞進(jìn)對方懷里的溫?zé)嵊|感……還有……唇上那短暫卻清晰的觸碰！
“轟——！”
溫訣大腦一片空白！她……她……她竟然……親了程皎辭？！在洗手間里？！強(qiáng)吻？?。?/p>
這個認(rèn)知帶來的沖擊太過強(qiáng)烈，讓她眼前發(fā)黑，腳下有些發(fā)軟，她終于明白程皎辭今天為什么這么震怒了！這哪里是“說錯話”？！這簡直是……自尋死路！?。?/p>
看著程皎辭即將推門而出的背影，不能讓她走！絕對不能！否則她真的完了！
“程總監(jiān)?。?！”溫訣的聲音帶著哭腔，快步?jīng)_了過去！在程皎辭拉開門的瞬間，她從后面緊緊的抓住了程皎辭的手腕！
程皎辭沒防備，被她拽得身體一晃，手中的冰咖啡差點(diǎn)灑出來！她立刻回頭：“溫訣！放手！”聲音不高，卻帶著明顯的怒氣！
溫訣被她的聲音驚得身體一縮，但強(qiáng)烈的恐懼讓她不敢松手！嘴唇哆嗦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程……程總監(jiān)！對……對不起！我……我想起來了！昨……昨晚……在洗手間……我……我……”
她“我”了半天，那個“親”字卡在喉嚨里，怎么也說不出口！
程皎辭看著她這副慌亂無措、語無倫次的樣子，嘴角極輕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帶著一絲明顯的諷刺：“哦？想起來了？終于記起自己昨晚干了什么‘好事’了？”
溫訣被她的語氣嚇得身體一縮，眼淚控制不住地滾落下來！她緊緊抓住程皎辭的手腕，帶著哭腔：“對不起！程總監(jiān)！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喝多了！我完全失去了理智！我……我罪該萬死！您……您要怎么懲罰我都行！求您……求您原諒我這一次！我……”
她看著程皎辭那雙看不出情緒的眼睛，極度的慌亂讓她口不擇言，一個不合常理的念頭脫口而出：
“要不然……要不然……您……您親回來？！”
話音剛落！
四周瞬間安靜了。
溫訣震驚地睜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說了什么？！
程皎辭的動作瞬間僵??！
她看著眼前哭得滿臉淚痕、臉色發(fā)白的溫訣，聽著那句讓人難以置信的提議——“您親回來？！”
一股難以言喻的怒意直沖心口！那里面混雜著荒謬感，還有一絲……被這句話撩起的、極其危險的悸動！
“溫訣！”程皎辭的聲音很冷，帶著前所未有的寒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說什么？！”
溫訣終于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么！強(qiáng)烈的恐懼讓她動彈不得！她“我……我……”了半天，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轉(zhuǎn)身就跑出了咖啡店！連掉在地上的棒球帽都顧不上撿！
程皎辭站在原地，手里握著那杯冰涼的咖啡。她看著溫訣倉惶逃走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耳邊還響著那句——“您親回來？！”
這個溫訣……
她真是……找死。
她抬手，將冰涼的咖啡杯按在自己發(fā)燙的臉頰上！試圖用涼意冷卻心頭的混亂。
她看著地上溫訣遺落的棒球帽。
亂了。
全都亂了。
（程皎辭公寓 - 傍晚）
程皎辭帶著一身壓抑的怒意回到公寓，她走到落地窗前，看著窗外漸深的夜色。
手機(jī)震動起來，屏幕亮起，顯示收到一條新微信消息。
發(fā)信人：溫訣。
程皎辭的眉頭蹙起，眼神冷了下來。她不想看，一眼都不想看。這家伙又想干什么？難道還要發(fā)一遍那個荒謬的提議？
她壓下立刻關(guān)掉手機(jī)的沖動，但那股被挑起的怒意，夾雜著一絲……難以忽略的好奇，讓她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程皎辭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遲疑了一秒。最終，她冷著臉，解鎖，點(diǎn)開微信。
溫訣的頭像旁，是一個未讀的圖片消息。沒有文字。
圖片加載出來。
畫面有些模糊，光線不太好。是一張紙。
紙上布滿了歪歪扭扭的字。字跡慌亂潦草，涂改得面目全非，到處都是劃掉的墨團(tuán)和重寫的痕跡。
程總監(jiān)：
您好?。ā澳弊謱戝e劃掉重寫）
我是溫訣。（“訣”字有點(diǎn)歪）
我……我……（涂掉）我是來跟您道歉的?。ā暗狼浮钡摹扒浮睂戝e劃掉擠在旁邊）
對不起！?。。ň薮蟾袊@號）
對不起?。。。ㄓ忠慌牛?/p>
對不起?。。。ǖ谌?，紙快戳破）
我昨天晚上在KTV的洗手間里……我……我喝多了?。ā昂取睂懗伞翱省眲澋簦┪液攘撕枚嗪枚嗑疲。ā熬啤弊掷L）我……我完全失去了理智?。ā袄碇恰眱勺执蠖昧Γ?/p>
我……我…………我做了非常非常非常（三個“非?！保Σ黄鹉氖虑椋。。。ň薮蟾袊@號）
我……我……我竟然……親……（這個“親”字寫得極小極小，然后被幾道粗黑線狠狠劃掉！旁邊還畫了個小小的骷髏頭？?。摇遗隽四。?！
我罪該萬死！?。。ù疗萍垼?/p>
我罪該萬死?。。。ㄓ忠慌牛?/p>
我罪該萬死?。。。ǖ谌牛?/p>
我真的真的真的（三個“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喝醉了！?。∥夷X子壞掉了?。。。ā?/p>
您……您要怎么懲罰我都行?。。〈蛭?！罵我！把我送到火星去，都行?。。。ā盎鹦恰贝笞郑赃呁峄鸺?/p>
只求您……原諒我這一次?。。。ǜ袊@號）
我以后再也不敢喝酒了！?。。ā昂染啤眲澋粲謱懀┪野l(fā)誓！?。?/p>
我……我……對不起?。。。ㄗ詈蟀霃埣埖木薮蟆皩Σ黄稹保?/p>
溫訣
磕頭（旁邊兩個潦草跪地磕頭小人）
程皎辭：“……”
她盯著手機(jī)屏幕上這張混亂、幼稚、涂改得如同災(zāi)難現(xiàn)場的照片，只覺得額角隱隱作痛！
尤其是那個被狠狠劃掉、卻依然能辨認(rèn)出輪廓的“親”字！還有旁邊那個刻意畫上的小小骷髏頭！
這簡直是對她的二次羞辱！
程皎辭氣得指尖發(fā)涼！她恨不得立刻把這張照片刪除！
可是……
就在她準(zhǔn)備按下刪除鍵時，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張混亂的照片上。
那歪歪扭扭的字跡……
透露著極度恐懼的涂改墨團(tuán)……
那用力到戳破紙張的感嘆號和“罪該萬死”……
還有……最后那占據(jù)半張紙的“對不起”……
以及……那兩個潦草可笑的……磕頭小人……
看著那兩個小人，程皎辭心頭的怒意，莫名地松動了一下。一絲極淡的、連她自己都未曾留意的無奈——溫訣……腦子里裝的都是什么？！
一種難以名狀的復(fù)雜情緒，在怒意里，帶起了一點(diǎn)細(xì)微的波動。
最終，程皎辭沒有刪除它。
她按下了鎖屏鍵，將手機(jī)反扣在冰冷的茶幾上，發(fā)出“啪”的一聲輕響。
她走到吧臺，再次給自己倒了一杯冰水，仰頭灌下。
那張幼稚可笑、混亂不堪的道歉信照片，連同那句“您親回來？！”，在她腦海里反復(fù)出現(xiàn)，揮之不去。
亂了。
全都亂了。
程皎辭站在窗前，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她拿起手機(jī)。
沒有解鎖屏幕。
她點(diǎn)開了手機(jī)的文件管理器。
她新建了一個加密文件夾，命名欄空著。
然后，她將那張來自“溫訣”的、混亂不堪的道歉信照片，拖了進(jìn)去。
點(diǎn)擊“加密”。
確認(rèn)。
照片被鎖進(jìn)了那個空白的、加密的文件夾里。
程皎辭將手機(jī)再次反扣在茶幾上。
那張照片，連同那個混亂的夜晚和那個荒謬的提議，被她刻意壓在了心底。
程皎辭想到什么，又拿起手機(jī)，撥通了盛君的電話。
電話接通。
“盛總?！?/p>
“‘天際線’項(xiàng)目已正式結(jié)束。后續(xù)維護(hù)及客戶反饋機(jī)制，按補(bǔ)充協(xié)議，由貴司對接客戶服務(wù)部。相關(guān)流程和聯(lián)系人信息，我的助理稍后會發(fā)至你郵箱。”
她語氣平淡，沒有任何停頓起伏。
“辛苦了，再見?！?/p>
沒有提及溫訣，沒有提及昨天晚上，沒有任何多余的字眼。
她將手機(jī)隨手放在茶幾上，走到吧臺，倒了一杯冰水，仰頭一口氣喝完了。
洗手間的意外，那張幼稚的道歉信照片，那句該死的提議……所有與溫訣相關(guān)的、擾亂她心緒的一切。
都結(jié)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