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掛在竹葉上，被初陽照得像碎銀。趙云站在竹林空地上，掌心沁出薄汗——手里那桿木槍是童淵剛?cè)舆^來的，沉甸甸帶著松木的涼意。
“老先生，弟子想試試，能接您幾槍?！彼曇舨桓撸瑓s字字鑿在地上。
童淵蹲在青石上捋胡須，聞言抬頭笑了：“哦？這才學(xué)了三月，就敢捋虎須？”笑聲未落，他人已如一片枯葉飄起，手里另一桿木槍“噌”地離手，槍尖帶起的風(fēng)掃落一串露珠。
趙云瞳孔驟縮，丹田內(nèi)氣猛地沉下——這是童淵教的“蟄龍樁”心法。第一槍來得又快又刁，直戳他心口，他手腕急轉(zhuǎn)，槍桿如靈蛇纏上對方槍身，“啪”一聲卸開力道，腳下順勢退后半步。
第二槍緊隨而至，槍尖突然變向，斜挑他咽喉。趙云不閃不避，反而擰身突進(jìn)，讓過槍尖的同時，木槍反撩，用槍桿狠狠撞向童淵持槍的小臂?！芭荆 眱蓷U槍交擊，震得他虎口發(fā)麻，卻借著反作用力旋身避開第三槍的橫掃。
三槍過后，趙云立在原地，呼吸微促卻不亂，額角只滲了層細(xì)汗。
童淵眼里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槍法陡變。第四槍如奔馬踏來，第五槍似驚雷落地，第六到第十槍更是密不透風(fēng)，槍影織成一張網(wǎng)，把趙云裹在中央。趙云腳下踏著“九宮步”，槍桿時而如鐵壁格擋，時而如游絲牽引，每一次碰撞都精準(zhǔn)卸去大半力道。當(dāng)?shù)谑畼尩挠鄤畔⒃谥袢~間時，他穩(wěn)穩(wěn)架住槍尖，槍桿紋絲不動。
“呼……”趙云長舒一口氣，手臂雖酸，心里卻燒著團(tuán)火。
童淵收了槍，看著他被汗水浸透的衣襟，突然仰頭大笑：“好！好個‘學(xué)以致用’！”他伸手拍了拍趙云的肩膀，掌心的老繭帶著溫?zé)?，“從今日起，不必再叫我‘老先生’?！?/p>
趙云一怔，隨即猛地單膝跪地，雙手捧起木槍：“弟子趙云，拜見師傅！”
晨風(fēng)吹過竹林，沙沙聲里，像是有什么東西破土而出——那是槍尖即將刺破云霄的銳響
從竹林回到鎮(zhèn)上時，日頭已過晌午。趙峰正在院里劈柴，見趙云跟著童淵進(jìn)來，擦了擦汗迎上去：“子龍，跟老先生學(xué)槍回來了？”
趙云把木槍靠在墻角，沉聲道：“哥，我打算在莊里起三座宅子。”他指了指童淵，又提了夏侯蘭和阿和，“一棟給你和嫂子，一棟請師傅住，剩下的給夏侯兄他們。李員外那筆錢還剩不少，夠了?！?/p>
趙峰愣住了：“起宅子？咱們現(xiàn)在住的不挺好？”
“不一樣?！壁w云望著院外連綿的田埂，“這宅子要能護(hù)著趙家莊，讓你們踏踏實(shí)實(shí)過日子，不用再怕流寇馬賊?！蓖瘻Y在旁捋著胡須，聞言微微頷首——這孩子不光記著恩情，更存著護(hù)佑之心。
趙峰還想說什么，童淵已開口：“就依子龍吧，他既有這份心，也是樁功德。”
三個月后，三座青磚大院在莊東頭立了起來。沒有雕梁畫棟的奢華，卻處處透著結(jié)實(shí)：院墻砌得比尋常人家高半尺，門框用的是整根松木，窗欞上還暗設(shè)了插銷。夏侯蘭牽著阿和的手站在院里，摸著新糊的窗紙紅了眼眶——他們漂泊半生，終于有了“家”的模樣。
“子龍，這……”夏侯蘭想說謝，卻被趙云按住肩膀。
“夏侯兄，拿著?！壁w云塞過去一個錢袋，“好好過日子，莊里的事，有我哥和師傅在，不用操心。”他頓了頓，聲音輕了些，“我走后，師傅年紀(jì)大了，哥性子直，你們多照看些?！?/p>
離別的那天，晨霧還沒散。趙云跪在童淵面前磕了三個頭，額頭沾著泥土。
“師傅，弟子去了。”
童淵從里屋取出個長木匣，打開——里面是桿槍，槍身烏亮，槍尖隱有流光，槍纓是五彩羽毛扎的，看著就知非凡物。“這桿‘百鳥朝鳳槍’，是我年輕時的兵器，你拿去?！?/p>
趙云卻搖了頭，叩首道：“弟子現(xiàn)在還配不上它。等哪天能真正駕馭這槍法了，再回來向師傅討?！?/p>
童淵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笑了：“好，我等著?！?/p>
次日
趙云蹲在新砌的石墻根下，手指敲了敲墻縫里嵌著的碎石——這墻不算高，剛過成年人肩頭，卻是用李員外剩下的最后一筆錢，請石匠混著糯米漿砌的，夯得瓷實(shí)。他望著墻內(nèi)裊裊升起的炊煙，心里那點(diǎn)“走得倉促”的不安，總算落了地。
“這樣才像樣?！彼吐曌哉Z。前幾日總覺得光護(hù)著莊子不夠，索性把鎮(zhèn)上的幾條街巷也圈了進(jìn)來，在原有木柵欄基礎(chǔ)上補(bǔ)了石墻，又在拐角處修了幾個能藏人的箭垛。童淵說“夠擋山賊了”，他才松了口氣。
離別的那日，鎮(zhèn)口的老槐樹下站滿了人。趙峰搓著手，嫂子紅著眼圈往趙云包袱里塞干糧，夏侯蘭背著弓箭，說要送他到十里外。
趙云一一攔住，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童淵身上：“師傅，鎮(zhèn)上的事，就靠您多費(fèi)心?！庇洲D(zhuǎn)向趙峰夫婦，“哥，嫂子，看好安兒，別讓他總爬墻?！?/p>
“二叔！”奶聲奶氣的叫喚從趙峰懷里傳來。肥頭大耳的趙安兒正揪著父親的衣襟，圓臉蛋上沾著鼻涕，看見趙云就伸著胳膊要抱。
趙云笑著把侄兒接過來，小家伙肉乎乎的，壓得他胳膊一沉?！鞍矁汗?，”他用胡茬蹭了蹭侄兒的臉蛋，惹得小家伙咯咯笑，“等二叔回來，教你耍槍，比你現(xiàn)在扔石子準(zhǔn)十倍?！?/p>
“嗯！”趙安兒使勁點(diǎn)頭，小手攥住趙云的手指不放。
趙云把他遞回給趙峰，后退一步，深深作揖：“哥，嫂子，師傅，夏侯兄，阿和……我走了，你們保重?！?/p>
沒人說話，只有風(fēng)吹過石墻的嗚嗚聲。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道灰撲撲的石墻，看了一眼墻后熟悉的屋頂，轉(zhuǎn)身翻身上馬。馬蹄聲漸遠(yuǎn)時，他聽見身后傳來安兒的哭喊：“二叔！早點(diǎn)回——！”
趙云沒回頭，只是在心里默念：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