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府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加酷寒。
凜冽的北風如同裹著冰渣的刀子,呼嘯著刮過剛剛經(jīng)歷過血火洗禮的城池。殘破的城墻在寒風中瑟縮,青灰色的磚石上,大片大片暗褐色的血漬早已凍得如同鐵銹,與尚未融化的污雪混雜在一起,散發(fā)著一種揮之不去的、令人作嘔的死亡氣息。街道上,士兵們沉默地用撬棍和板車清理著凍得硬邦邦的尸骸,將它們堆疊到指定的焚化點。柴火潑上猛火油,點燃,濃黑的煙柱裹挾著蛋白質(zhì)燃燒的焦臭,筆直地刺向鉛灰色的天空,如同無數(shù)指向地獄的引魂幡。
然而,在這片肅殺與死寂之中,平陽府的心臟——原本象征著腐朽權(quán)力的府衙大堂,此刻卻如同一個巨大而高效的戰(zhàn)爭熔爐,正瘋狂地運轉(zhuǎn)著、轟鳴著!
府衙大堂內(nèi),炭火燒得極旺,驅(qū)散了刺骨的寒意,卻驅(qū)不散彌漫在空氣中的鐵血硝煙味。原本屬于知府宋康年的那張寬大書案,此刻堆滿了各種簿冊、地圖、信函。朱慈烺端坐案后,身上依舊是那件便于行動的黑色勁裝,外面隨意披著玄色大氅。他臉上沒有任何疲憊之色,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沉靜和掌控一切的銳利。他的手指,正快速而精準地在一張攤開的、繪制精細的山西全圖上劃過,指尖掠過一個個標注著名字的城池、關(guān)隘、山川。
“殿下,”張悍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他指著地圖上一個位置,“這是太原府送來的最新塘報!李闖賊(李自成)主力被孫傳庭部拖在潼關(guān)一線,正打得焦頭爛額!短期內(nèi)絕無余力北上!山西腹地……空門大開!”
“好!”朱慈烺眼中寒芒一閃,指尖重重敲在太原的位置,“傳令!命劉猛部,不必再理會太原府那些縮頭烏龜!留下疑兵牽制,主力立刻西進!目標——汾州府!五日之內(nèi),給孤拿下!打通通往晉西北的通道!”
“得令!”旁邊一個書記官飛快地記錄著命令,墨汁飛濺。
“殿下!”王安抱著一摞厚厚的賬簿,小跑著進來,臉上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和后怕,“官倉清點完畢!所有存糧、軍械、銀庫……都已登記造冊!還有……還有那些抄沒的豪強家產(chǎn),初步估算,各類浮財折銀……不下八十萬兩!田契、房契、商鋪契約……堆積如山!”
八十萬兩!加上之前在嘉定伯府抄沒的一百二十多萬兩,還有平陽府官庫里的存銀……朱慈烺手中掌握的流動白銀,已經(jīng)逼近三百萬兩!這還不算堆積如山的糧食、軍械、布匹!
但這……還遠遠不夠!
朱慈烺的目光,如同淬火的鋼針,死死釘在地圖上山西北部、靠近長城關(guān)隘的幾個重要節(jié)點——大同、代州、朔州……以及,那些盤踞在這些節(jié)點附近,如同附骨之疽、吸食著大明最后精血的名字!
范家!王家!靳家!梁家!田家!翟家!黃家!衛(wèi)家!
晉商八大家!
“殿下,”王安小心翼翼地放下賬簿,湊近一步,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驚悸,“還有……還有這個……”他從懷里掏出一個用油布仔細包裹、層層封存的扁長木匣,雙手奉上?!鞍茨姆愿馈瓌佑昧藢m里帶出來的老手……從……從范家在平陽的秘密貨棧地窖里……起出來的……夾層暗格……差點……差點就被他們燒了……”
朱慈烺眼神一凝,接過木匣。入手沉重,帶著地窖特有的陰冷濕氣。他揮手屏退左右,只留下張悍和王安。
“咔嚓?!?/p>
木匣精巧的機括被打開。
里面沒有金銀珠寶。只有一疊疊……厚厚的、用上好宣紙書寫的……信件!以及,幾本用特殊符號和密語記錄的賬簿!
朱慈烺隨手拿起最上面一封。信封上沒有任何署名,只畫著一個奇怪的、如同鷹隼展翅的暗記。抽出信箋,上面是工整的館閣體,內(nèi)容看似尋常的商號往來,詢問皮貨、藥材價格……但朱慈烺的目光,卻如同鷹隼般掃過字里行間!
“皮貨”代指遼東的人參、貂皮!
“藥材”代指塞外的馬匹、生鐵!
“價格上浮三成”……暗示交易地點在張家口堡以北三十里!
“老主顧急需,望速備足‘硬貨’(糧食、布匹、鐵器、火藥)……”
一封接一封!大同副總兵王樸的親筆信!承諾開關(guān)放行,并派兵“護送”商隊出塞!
宣府鎮(zhèn)某參將的密信!提供官軍布防圖,索要巨額“茶水錢”!
甚至……有直接寫給關(guān)外“大金國主”(皇太極)心腹重臣的效忠信!信中極盡諂媚之能事,自稱“奴才”,稱頌“大金”天命所歸,并詳細羅列了即將輸送的物資清單——糧食十萬石!上好棉布五萬匹!精鐵十萬斤!硫磺、硝石無算!甚至還有……山西、北直隸的詳細地圖和兵力布防!
賬簿更是觸目驚心!
一頁頁,一行行,冰冷而貪婪的數(shù)字,記錄著這些年來,八大家通過隱秘渠道,向關(guān)外輸送的每一粒糧食、每一寸布匹、每一塊生鐵、每一斤火藥!以及,從關(guān)外運回的每一張沾滿漢人鮮血的貂皮、每一棵生長在遼東黑土上的人參!還有……那如同天文數(shù)字般的、用漢家百姓血肉和國運換來的白銀流水!
鐵證如山!
通敵賣國!
資敵以糧秣軍械,助其屠戮同胞!
吸髓吮血,肥己而亡國!
“啪!”
朱慈烺猛地將一封寫給“大金國主”的效忠信狠狠拍在書案上!堅硬的紫檀木桌面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他面具下的臉龐,肌肉因為極致的憤怒而扭曲,太陽穴突突狂跳,眼中爆射出的殺意,幾乎要將手中的信紙點燃!
“好!好一個晉商八大家!好一群……披著人皮的豺狼!”他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嘶啞低沉,如同受傷野獸的咆哮,每一個字都裹挾著滔天的血海深仇!
“殿下息怒……”王安嚇得一哆嗦,差點跪下去。
“息怒?”朱慈烺猛地抬起頭,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烙在張悍和王安臉上,“孤恨不得現(xiàn)在就生啖其肉!寢其皮!將他們挫骨揚灰!”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那幾乎要沖破胸膛的毀滅欲望。憤怒,必須轉(zhuǎn)化為力量!轉(zhuǎn)化為毀滅敵人的雷霆手段!
“張悍!”朱慈烺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厲,帶著金戈鐵馬的殺伐之氣!
“末將在!”張悍挺直腰板,眼中同樣燃燒著熊熊怒火。
“傳孤王令!”朱慈烺的聲音斬釘截鐵,如同淬火的利刃出鞘,帶著斬斷一切的決絕!
“虎賁營!全體集合!”
“命劉猛部,拿下汾州府后,不必停留!分兵!以最快速度,直撲大同!代州!朔州!”
“目標——晉商八大家!范!王!靳!梁!田!翟!黃!衛(wèi)!所有族產(chǎn)!所有商鋪!所有貨棧!所有莊園!給孤——”
“抄!家!滅!族!”
“抄家滅族”四字,如同四道九天落下的驚雷,帶著毀滅一切的意志,狠狠砸在大堂之中!
“所有金銀財貨!糧食布匹!軍械物資!田契地契!商鋪工坊!一粒米!一根線!一片瓦!都不準放過!”
“所有膽敢反抗者!無論男女老幼!格殺勿論!”
“所有通敵書信、賬簿、憑證!全部收繳!帶不走的……就地焚毀!”
“孤要這八大家……從山西的地圖上!徹底抹去!”
“得令??!”張悍眼中爆發(fā)出駭人的兇光,單膝跪地,抱拳領(lǐng)命,聲音因為激動而嘶??!他猛地轉(zhuǎn)身,如同一頭發(fā)怒的豹子,沖出了府衙大堂!
“王安!”朱慈烺的目光轉(zhuǎn)向老太監(jiān)。
“老奴在!”
“你帶人!立刻!馬上!給孤擬一份告示!”
“將八大家通敵賣國、資敵糧餉、禍國殃民的罪狀!連同這些鐵證!給孤一字不漏!原原本本地抄錄出來!用最大的字!最醒目的紅紙(朱砂)!”
“給孤貼遍平陽府!貼遍我們拿下的每一個城鎮(zhèn)!貼遍山西的每一個路口!讓所有人都看看!這群蛀蟲!這群國賊!是個什么下場!”
“昭告天下!凡有與建奴私通者!資敵叛國者!這八大家!就是他們的榜樣!”
“老奴……遵旨!”王安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卻充滿了大仇得報的激動,連忙躬身退下。
命令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整個平陽府,點燃了朱慈烺控制下如同精密戰(zhàn)爭機器般運轉(zhuǎn)的勢力!
集結(jié)的號角聲,如同蒼涼的龍吟,穿透凜冽的寒風,在平陽府上空凄厲地回蕩!
府衙前的巨大校場上,原本分散駐扎的虎賁營精銳,如同百川歸海,從平陽府各處軍營、城門、倉庫,以驚人的速度匯聚而來!沉重的腳步聲如同悶雷滾動,鎧甲碰撞聲匯成一片冰冷的金屬浪潮!
七千名士兵?。ń?jīng)過平陽府整編吸納流民青壯,虎賁營已急速膨脹)肅立如林!隊列整齊劃一,橫平豎直,如同用鋼鐵標尺量過!經(jīng)歷了平陽血戰(zhàn)的洗禮,他們身上的血腥氣和肅殺之氣更加濃烈!眼神不再是單純的狂熱,而是沉淀下來的、如同淬火精鋼般的冰冷和堅毅!那是一種百戰(zhàn)余生的自信,一種對命令絕對服從的烙??!
寒風卷起校場上的塵土和尚未清理干凈的血色冰渣,打在士兵們冰冷的甲葉上,發(fā)出細碎的聲響。整個校場,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鐵血鑄就的沉默力量!
朱慈烺的身影,出現(xiàn)在校場北側(cè)的點將臺上。依舊是玄衣大氅,身姿挺拔如槍。他沒有戴盔,黑發(fā)束在腦后,露出冷硬如石刻的側(cè)臉。他的目光,如同兩道無形的探照燈,緩緩掃過臺下這七千名鋼鐵鑄就的戰(zhàn)士。
沒有戰(zhàn)前鼓動,沒有慷慨陳詞。
只有命令!最直接、最冷酷、最不容置疑的戰(zhàn)爭指令!
“虎賁營!”朱慈烺的聲音不高,卻如同金鐵交鳴,清晰地穿透寒風,傳入每一個士兵的耳中,帶著一種冰封千里的殺伐意志!
“在——??!”七千個喉嚨爆發(fā)出低沉的、如同悶雷般的怒吼!聲浪卷起地上的塵土,沖天而起!
“目標——”朱慈烺的手猛地抬起,如同出鞘的利劍,狠狠指向西北方向——大同!代州!朔州!晉商八大家盤踞的老巢!
“晉商八大家!”
“任務(wù)——”
“抄家!滅族!”
“抄家!滅族!”
“抄家!滅族!!”
回應(yīng)他的,是更加狂暴、更加整齊、更加充滿毀滅欲望的怒吼!士兵們的眼睛瞬間變得血紅!抄家滅族!意味著什么?意味著潑天的財富!意味著毫無顧忌的殺戮!意味著軍功!意味著封賞!意味著……太子爺許諾的一切!
“出發(fā)!”朱慈烺猛地揮手!
“轟——!”
沉默的鐵流,瞬間沸騰!如同決堤的鋼鐵洪流!在各級軍官短促有力的口令聲中,七千名武裝到牙齒的虎賁精銳,分成三股巨大的黑色洪流!一股由張悍親自率領(lǐng),目標直指大同范家、王家!一股由悍將劉猛(已從汾州前線調(diào)回)統(tǒng)領(lǐng),撲向代州靳家、梁家!最后一股由新提拔的悍卒陳石頭帶領(lǐng),殺奔朔州田家、翟家、黃家、衛(wèi)家!
馬蹄聲!腳步聲!車輪碾壓凍土的轟鳴聲!兵器碰撞的鏗鏘聲!匯聚成一股席卷一切的死亡風暴!踏碎了平陽府的殘雪,裹挾著沖天的殺氣,如同三柄燒紅的巨型剃刀,狠狠刮向山西北部!
……
朔州,田家堡。
與其說是一座堡寨,不如說是一座微型的、武裝到牙齒的城池。高厚的包磚城墻,四角聳立著堅固的角樓,墻垛后隱約可見家丁護院巡邏的身影。堡內(nèi),亭臺樓閣鱗次櫛比,雕梁畫棟極盡奢華,與堡外荒涼貧瘠的土地形成刺眼的對比。這里,是晉商八大家之一田氏的核心堡壘,也是其囤積巨額財富、遙控塞外貿(mào)易的巢穴。
堡內(nèi),田氏家主田生蘭的奢華書房內(nèi),炭火燒得溫暖如春,上好的銀霜炭散發(fā)著淡淡的松香。田生蘭年約五旬,保養(yǎng)得宜,紅光滿面,穿著一身昂貴的紫貂皮裘,正愜意地靠在鋪著白虎皮的太師椅上,捧著一盞熱氣騰騰的雨前龍井。他面前的書案上,攤開著一封來自關(guān)外的密信,上面蓋著熟悉的、如同鷹隼展翅的火漆印記。信的內(nèi)容讓他嘴角勾起一絲滿意的笑容——又一批“硬貨”(糧食、布匹、鐵器)成功運抵,換回了成箱的東珠、人參和……定金。
“老爺!老爺!不好了!”管家田福連滾爬爬地撞開書房門,臉色煞白如紙,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外……外面……來了好多兵!把……把堡子圍了!”
“兵?”田生蘭眉頭一皺,不悅地放下茶盞,“哪來的兵?朔州衛(wèi)的?還是大同來的?慌什么!讓他們領(lǐng)頭的進來!不就是想要些‘茶水錢’嗎?打發(fā)走便是!這點小事也來煩我?”他以為是尋常官軍敲詐勒索。
“不……不是啊老爺!”田福的聲音帶著哭腔,“不是官軍!旗號……旗號不認識!黑壓壓的……全是精兵!殺氣騰騰!二話不說就圍了堡子!咱們……咱們派出去問話的人……被……被他們一箭射死了!”
“什么?!”田生蘭猛地站起身,臉上的愜意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驚疑,“不是官軍?那是……流寇?李闖的人打到朔州了?不可能?。∏皫兹仗翀筮€說在潼關(guān)……”
就在這時——
“轟——?。?!”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如同平地驚雷,狠狠撞碎了田家堡虛假的安寧!整個書房都劇烈地震顫了一下!桌上的茶盞跳起,摔落在地,滾燙的茶水濺了一地!
“怎么回事?!”田生蘭臉色驟變!
“堡門!是堡門方向!”田福嚇得癱軟在地。
田生蘭幾步?jīng)_到窗邊,猛地推開雕花木窗!刺骨的寒風瞬間灌入!他驚恐地望向堡門方向!
只見堅固厚重的包鐵堡門,此刻竟被硬生生炸開了一個巨大的豁口!硝煙彌漫,木屑鐵片四處飛濺!濃煙中,無數(shù)身披黑色扎甲、手持雪亮刀槍的士兵,如同黑色的潮水,踏著破碎的堡門殘骸,沉默而高效地涌入堡內(nèi)!他們動作迅猛,配合默契,三人一組,五人一隊,如同精準的殺戮機器,見人就殺!抵抗的護院家丁在他們面前如同紙糊,瞬間被砍翻在地!
一面巨大的、玄色為底、上繡猙獰狴犴(龍子之一,象征刑獄)的旗幟,在硝煙中獵獵展開!旗幟下方,一個騎著高頭大馬、手持長柄斬馬刀的年輕將領(lǐng)(陳石頭),正冷冷地注視著堡內(nèi)的屠殺,眼神如同萬載寒冰!
“黑旗……狴犴……”田生蘭渾身如墜冰窟,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名字瞬間浮上腦海,“平陽……太子……朱慈烺?!”
“殺——!一個不留!”陳石頭冰冷的聲音如同死神的宣判,清晰地穿透了喊殺聲和慘叫聲!
屠殺!高效的屠殺!
虎賁營的士兵如同梳篦般掃過堡內(nèi)每一個角落!反抗者,無論家丁護院還是試圖抵抗的田氏子弟,瞬間被亂刀分尸!投降者,被粗暴地捆縛起來,押往堡內(nèi)空地集中看管!婦孺的哭喊聲、絕望的求饒聲、臨死的慘嚎聲……瞬間取代了之前的奢靡安寧,將這座富貴的堡壘變成了人間煉獄!
田生蘭看著自己苦心經(jīng)營、固若金湯的堡壘如同紙房子般被輕易撕碎,看著自己的族人如同豬羊般被宰殺、驅(qū)趕,一股巨大的恐懼和荒謬感攫住了他的心臟!他猛地轉(zhuǎn)身,發(fā)瘋似的撲向書案,想要抓起那封通敵密信塞進嘴里毀掉!
晚了!
“砰!”
書房的門被一腳踹開!幾名眼神冰冷、渾身浴血的虎賁士兵沖了進來!黑洞洞的火銃口和雪亮的刀鋒,瞬間鎖定了田生蘭!
“拿下!”為首的什長厲聲喝道。
兩名士兵如狼似虎地撲上,將拼命掙扎、如同瘋狗般的田生蘭死死按倒在地!粗糙的麻繩瞬間將他捆成了粽子!
“你們……你們好大的狗膽!我是田生蘭!我是……”田生蘭嘶聲力竭地咆哮著,試圖搬出自己的身份和后臺。
“啪!”
一記沉重的槍托,狠狠砸在他的嘴上!鮮血混合著碎牙瞬間噴出!田生蘭的慘嚎被硬生生砸回了喉嚨里!
“找的就是你!田生蘭!”什長一腳踩在田生蘭肥碩的臉上,聲音帶著刻骨的仇恨和鄙夷,“通敵賣國的狗漢奸!等著太子爺剮了你吧!”
……
大同,范氏祖宅。
這座位于大同城西、占地數(shù)百畝的莊園,其奢華程度甚至遠超平陽府衙。亭臺樓閣,假山池沼,雕梁畫棟,極盡巧思。此刻,范氏當代家主范永斗,這位在晉商中地位最尊、與關(guān)外聯(lián)系最深的巨擘,正一臉陰沉地坐在暖閣里。他剛剛接到平陽府方向傳來的零星、卻令人極度不安的消息——太子朱慈烺占了平陽,手段酷烈,大肆抄沒豪強……
“父親!父親!不好了!”范永斗的長子范三拔驚慌失措地沖進暖閣,聲音都變了調(diào),“有……有兵!把……把咱們莊子圍了!黑旗……是黑旗狴犴!朱慈烺的人!”
范永斗手中的白玉鼻煙壺“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猛地站起身,老臉瞬間失去血色!最壞的情況……還是來了!
“快!快!”范永斗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嘶啞變形,“去地窖!把那些東西……那些賬簿!信件!全燒了!快?。?!”
晚了!
“轟隆——!!”
莊園那扇象征著無上財富和權(quán)勢的、包著厚厚銅皮的朱漆大門,被某種恐怖的巨力(疑似小型火藥爆破)從外面硬生生轟塌!煙塵彌漫中,無數(shù)沉默如鐵、殺氣騰騰的黑色身影,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入!
“殺——!奉太子令!抄沒國賊范氏!反抗者!格殺勿論!”張悍那如同虎嘯般的咆哮,瞬間響徹整個范氏莊園!
抵抗?范家豢養(yǎng)的死士護院確實比田家堡更加精銳,甚至裝備了少量火銃。但在如同鋼鐵洪流般碾壓進來、配合默契、下手狠辣的虎賁營面前,這點抵抗如同螳臂當車!莊園內(nèi)瞬間變成了血腥的巷戰(zhàn)修羅場!喊殺聲、火銃轟鳴聲、臨死慘叫聲響成一片!
范永斗眼睜睜看著自己精心培養(yǎng)的死士如同麥子般被砍倒,看著那面猙獰的狴犴黑旗在自家亭臺樓閣間飄揚,一股巨大的絕望瞬間淹沒了他!他猛地推開試圖保護他的兒子,踉蹌著沖向書房暗室!那里,有他最后的保命符——一張蓋著關(guān)外“大金”和碩睿親王(多爾袞)印信的、承諾庇護的密信!還有……通往塞外的秘密地道圖紙!
“老狗!哪里走!”
一聲暴喝如同驚雷炸響!張悍那魁梧如同鐵塔般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xiàn)在書房門口!他手中的狼牙棒還在滴著粘稠的鮮血和腦漿,臉上那道刀疤因為殺戮的興奮而扭曲著!
范永斗嚇得魂飛魄散,腳下一軟,癱倒在地!
“搜!給老子一寸一寸地搜!”張悍一腳踹開暗室的門,厲聲喝道,“所有書信!賬簿!地圖!一片紙都不準放過!特別是帶鷹隼印記的!”
士兵們?nèi)缤⒗前銢_入暗室,粗暴地翻箱倒柜!很快,那個裝著密信和圖紙的、用金絲楠木打造、機關(guān)精巧的盒子被搜了出來!
“大人!找到了!”士兵將盒子奉上。
張悍看都沒看癱軟在地、面如死灰的范永斗,一把抓過盒子,掂量了一下,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獰笑:“老東西!證據(jù)確鑿!看你這回還怎么狡辯!綁了!連同他那些狗崽子!一起押回平陽!聽候太子爺發(fā)落!”
……
代州,靳氏貨棧。
這里是靳家最大的貨物集散中心,規(guī)??氨纫蛔⌒统擎?zhèn)。巨大的倉庫連綿成片,里面堆滿了即將運往關(guān)外的糧食、布匹、生鐵!此刻,貨棧內(nèi)卻一片大亂!
“頂住!頂??!他們?nèi)瞬欢?!”靳家家主靳良玉揮舞著一把鑲金嵌玉的腰刀,聲嘶力竭地指揮著數(shù)百名護院和伙計,依托高大的倉庫墻壁和堆積如山的貨物,試圖抵抗劉猛率領(lǐng)的虎賁前鋒!
“砰砰砰——!”
火銃的轟鳴在貨棧內(nèi)回蕩,硝煙彌漫!虎賁營的火銃手占據(jù)高處,精準地點射著敢于冒頭的抵抗者。
“撞開甲字倉!”劉猛看著眼前這座如同堡壘般堅固、大門緊閉的巨大倉庫(里面囤積著最重要的生鐵和火藥),眼神冰冷。
“轟!轟!轟!”
巨大的撞木,在數(shù)十名彪悍士兵的合力推動下,如同攻城錘,一下又一下,狠狠撞擊在包著厚厚鐵皮的倉庫大門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巨響!鐵皮變形!木屑紛飛!
“不——!不能開!里面是……”靳良玉目眥欲裂,發(fā)出絕望的嘶吼!
“轟隆——!”
大門終于被撞開一個巨大的豁口!
一股濃烈的、混合著鐵銹和硫磺硝石味道的氣息撲面而來!
倉庫內(nèi),堆積如山的景象,讓沖進去的士兵都倒吸一口涼氣!
左邊,是如同黑色小山般堆積的生鐵錠!每一塊都沉重無比,閃爍著冰冷的金屬光澤!數(shù)量之多,足以武裝數(shù)萬大軍!
右邊,則是堆積如小山的麻袋!上面印著“官鹽”字樣!但撕開麻袋一角,露出的卻是……硫磺!硝石!甚至還有成桶的、散發(fā)著刺鼻味道的猛火油!
中間,是碼放整齊的、一捆捆尚未啟封的上好松木!這是制造火銃槍托和箭桿的絕佳材料!
而在倉庫最深處,幾輛特制的、用厚木板加固的馬車被油布覆蓋著。油布掀開一角,露出的……赫然是十幾門閃爍著幽冷青光、保養(yǎng)精良的……佛郎機炮!還有成箱的、黃澄澄的炮子!
“嘶——!”饒是劉猛見慣了戰(zhàn)場,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這靳家……簡直是在給建奴打造一支軍隊!
“好!好得很!”劉猛怒極反笑,眼中殺機爆射,“靳良玉!你他媽真是我大明的好‘義商’啊!給老子拿下!所有物資!全部封存!一粒硫磺都不準少!”
……
半月之后。
平陽府衙。
原本空曠的府衙前廣場,此刻變成了一個巨大到令人窒息的露天倉庫!不,是露天金山!銀海!
一箱箱!一袋袋!堆積如山!連綿不絕!從府衙門口,一直蔓延到視線盡頭!
左邊,是白!白得刺眼!那是銀子!被熔鑄成統(tǒng)一規(guī)格的巨大銀磚(便于運輸和統(tǒng)計),如同砌墻般層層疊疊地堆砌著!在冬日慘淡的陽光下,反射出億萬道令人眩暈的、足以點燃任何貪婪欲望的璀璨光芒!那光芒匯聚成一片銀色的海洋,刺得人眼睛生疼!
右邊,是黃!黃得厚重!那是銅錢!如同小山般的制錢堆(雖然價值遠低于白銀,但數(shù)量龐大到恐怖),用巨大的麻袋裝著,堆砌成一座座銅錢之山!散發(fā)著金屬特有的、冰冷而沉甸甸的氣息!其中還夾雜著少量耀眼的金色——那是抄沒的金磚、金錠、金葉子、金首飾!如同星辰點綴在銅山之上!
中間,是五顏六色!那是堆積如山的物資!
如同長龍般蜿蜒的糧車!車上麻袋堆得冒尖,里面是飽滿的麥粒、金黃的粟米、雪白的大米!
如同彩云般鋪展的布匹!綾羅綢緞,各色棉布、麻布,成捆成捆,堆積成連綿的布山!
閃爍著金屬寒光的軍械堆!刀槍劍戟、弓弩箭矢、甲胄盾牌……甚至還有那十幾門從靳家貨棧繳獲的、擦拭得锃亮的佛郎機炮!如同鋼鐵巨獸般蹲伏在物資堆旁!
散發(fā)著刺鼻味道的硫磺山、硝石山!還有一桶桶密封的猛火油!如同黑色的死亡之湖!
堆積如山的鹽包!雪白的鹽粒在陽光下閃爍著晶瑩的光澤,這是真正的硬通貨!
整個廣場,彌漫著一種混合了金屬、糧食、布匹、硝石、鹽巴……種種味道的、令人窒息的財富氣息!這氣息是如此濃烈,如此龐大,如此具有壓迫感,以至于廣場周圍負責警戒的士兵,都感到一陣陣頭暈?zāi)垦#粑贝伲?/p>
朱慈烺站在府衙高階之上,玄衣大氅在寒風中微微飄動。他平靜地俯視著下方這片由晉商八大家百年積累、通敵賣國換來的、沾滿漢家百姓血淚的恐怖財富。他的眼神深處,沒有一絲貪婪的波動,只有一種冰冷的、如同掌控著絕對力量的漠然。
“清點……清點完畢了……殿下……”王安的聲音因為極度的震撼和激動而抖得不成樣子,他手中捧著一份厚厚的、墨跡未干的清單,如同捧著一座泰山。
“念?!敝齑葻R的聲音平淡無波。
“是……是!”王安咽了口唾沫,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wěn)下來,但那份清單上的數(shù)字,每一個都重若千鈞:
“現(xiàn)銀……白銀……總計……兩億一千三百五十八萬七千六百四十二兩……有奇……”
“黃金……折算庫平銀……八百七十五萬四千二百兩……”
“銅錢……折銀……約……約四百二十萬兩……”
“糧食……總計……一百七十三萬石有余……”
“鹽……官鹽、私鹽……總計……四十二萬石……”
“上好松木、鐵料……無算……”
“硫磺……八千六百斤……”
“硝石……一萬兩千四百斤……”
“猛火油……三千二百桶……”
“甲胄……一萬七千副……”
“刀槍弓弩箭矢……無算……”
“佛郎機炮……十七門……”
“炮子……兩千四百發(fā)……”
“上好棉布……七十六萬匹……”
“綢緞絹紗……三十三萬匹……”
“其他……古玩字畫、珠寶玉器、田契地契、商鋪工坊契約……折銀……初步估算……不下……不下三千萬兩……”
每一個數(shù)字報出,都如同一聲沉重的鼓點,敲在廣場上每一個聽到的人心上!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王安那因為激動而嘶啞的聲音,在巨大的財富堆上空回蕩!
兩億多兩白銀!
價值數(shù)千萬兩的糧、鹽、鐵、布、軍械!
這……這是足以買下半個大明的財富!是足以支撐一支橫掃天下大軍的恐怖資源!
廣場周圍警戒的士兵們,呼吸粗重,眼神熾熱,死死盯著那片銀山糧海!那是他們用命換來的!是太子爺許諾給他們的富貴根基!
朱慈烺緩緩抬起手。
死寂的廣場上,所有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身上。
“傳孤王令!”朱慈烺的聲音如同寒冰淬火,清晰地傳遍四方,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志和一種即將攪動風云的野望!
“所有白銀!黃金!銅錢!就地封存!嚴加看管!”
“所有糧食!分出五十萬石!即刻運往平陽府及周邊受災(zāi)各州縣!開粥棚!賑濟災(zāi)民!”
“所有布匹!分出三十萬匹!按戶發(fā)放!讓百姓有衣御寒!”
“所有鹽巴!分出十萬石!平價發(fā)賣!抑平鹽價!”
“其余糧、鹽、布匹、軍械、物料……全部登記造冊!充為軍資!”
“從即日起!平陽府境內(nèi)!凡我治下!免賦三年!”
“萬歲——!!”
“太子殿下萬歲——?。 ?/p>
“開倉放糧!免賦三年——?。 ?/p>
命令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整個廣場!不僅僅是士兵,連那些被驅(qū)趕到廣場邊緣、親眼目睹這恐怖財富和聽到賑濟命令的流民和本地百姓,都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充滿狂熱和感激的吶喊!聲浪如同海嘯,席卷了整個平陽府!
朱慈烺站在高階之上,玄衣獵獵,如同俯瞰眾生的神祇。他看著下方沸騰的人群,看著那片象征著無上力量的白銀之海,眼中沒有絲毫滿足,只有更加深邃的、如同無底深淵般的野望。
他緩緩轉(zhuǎn)過身,目光投向北方,投向那片廣袤的、風吹草低見牛羊的蒙古草原。
“王安?!?/p>
“老奴在!”
“備厚禮!持孤手書!”朱慈烺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遣使!北上!去科爾沁!去察哈爾!去土默特!”
“告訴那些蒙古臺吉!”
“孤……要用糧食!用鹽巴!用茶葉!用布匹!”
“換他們的——戰(zhàn)馬!”
“有多少!孤要多少!”
“十萬匹?”朱慈烺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帶著鐵血氣息的弧度。
“不!孤要的……是能踏碎這腐朽江山的——鐵騎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