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覆滅的余波,如同投入紫禁城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漣漪遠未平息,反而在看似平靜的水面下醞釀著更深沉的渦流。朝堂之上,依附王振的文官集團遭到毀滅性打擊,三法司的鍘刀下人頭滾滾,空出的六部九卿要職如同被風暴席卷過的林地,急需新苗填補。邊關,隨著郭敬等監(jiān)軍蛀蟲被連根拔起,宣府、大同如同被剜去腐肉的傷口,亟待重整軍備、撫慰軍心、重鑄邊墻。然而,在朱祁鎮(zhèn)(林珩)那幅以“永恒大明”為名的宏偉藍圖中,這一切的根基,都必須建立在另一個更為關鍵、更為緊迫的工程之上——徹底解構并重構內(nèi)廷的權力格局,從制度根源上杜絕第二個王振滋生的土壤!
王振權傾天下的核心密碼,在于他牢牢掌控了司禮監(jiān)那支點石成金的朱筆——“批紅”大權。明朝獨特的政治架構下,內(nèi)閣大學士們殫精竭慮,對堆積如山的奏章提出初步處理意見(票擬),最終卻需要皇帝用朱筆批示(批紅)方能生效。這道朱批,便是皇權的具象化身。然而,當皇帝年幼或怠于政務時,這象征至高權力的朱筆,便極易落入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之手。王振正是利用了正統(tǒng)皇帝朱祁鎮(zhèn)的稚嫩,巧妙竊取了批紅權,從此得以代行皇權,甚至凌駕于內(nèi)閣之上,將司禮監(jiān)這個原本服務于皇權的秘書機構,異化成了凌駕于外朝、權傾朝野的“內(nèi)相”衙門!
“批紅權,絕不能再集于一人之手!此乃禍亂之源!”乾清宮東暖閣內(nèi),朱祁鎮(zhèn)背對著墻上那幅詳盡到標注了每一處宮門、值房、庫房的巨大宮禁輿圖,聲音斬釘截鐵,如同金鐵交擊。肅立在御案前的金英,此刻已非昔日謹小慎微的隨堂太監(jiān)。王振案的腥風血雨中,他以命相搏帶回的鐵證,不僅立下擎天保駕之功,更淬煉出皇帝對其忠誠與能力的絕對信任。此刻,他身著嶄新的大紅蟒衣(品級未至坐蟒,但已是殊榮),腰懸內(nèi)官牙牌,赫然已是司禮監(jiān)名義上的二號人物——掌印太監(jiān)雖暫缺,但他這個“提督司禮監(jiān)兼掌印太監(jiān)事”的頭銜,已賦予他內(nèi)廷事務的極高話語權。
“皇爺圣明燭照!洞悉根本!”金英深躬行禮,眼中閃爍著激動與敬畏交織的光芒。他親身經(jīng)歷過王振批紅時的翻云覆雨,一道朱批可定人生死,一道朱批可挪移國帑,其威勢甚至蓋過了內(nèi)閣首輔。“只是…若此權盡收御前,皇爺日理萬機,恐…圣躬過于勞頓。且內(nèi)閣票擬終需御批方能通行天下,文書流轉若皆經(jīng)皇爺之手,時效…”他小心翼翼地提出疑慮,這并非推諉,而是出于對皇帝身體的憂慮和對政務效率的考量。
“批紅權,必須收歸朕躬!此乃皇權根基,不容假手于人!”朱祁鎮(zhèn)毫不猶豫,語氣不容置疑,“自即日起,凡內(nèi)閣票擬,無論錢糧細務抑或軍國重事,一律呈送御前,由朕親自覽閱,親自朱批!爾等司禮監(jiān),其職責僅為:文書謄錄、用印發(fā)下、登記歸檔!不得對票擬內(nèi)容置喙半字,更不得有任何擅專、延誤之舉!”這是收回皇權、杜絕宦官干政最核心的制度性保障。雖然這意味著他將面對如山似海的奏章,工作量激增數(shù)倍,但對于擁有現(xiàn)代工程師靈魂、追求流程高效與絕對掌控的朱祁鎮(zhèn)(林珩)而言,這并非不可承受之重。他強大的信息處理能力、對時間管理的精準把控,以及對建立一套高效文書流轉系統(tǒng)的規(guī)劃,正是為此而生。
“奴婢領旨!司禮監(jiān)上下,必恪守本分,謹遵圣諭!”金英凜然應諾。
“然則,內(nèi)廷并非僅有批紅一事?!敝炱铈?zhèn)話鋒一轉,走到巨大的紫檀御案前,拿起一份墨跡未干、由他親筆勾勒的章程圖錄,“司禮監(jiān)舊制,權柄過重,集批紅、掌印、傳旨、管理宦官宮女、經(jīng)營皇莊產(chǎn)業(yè)、甚至染指宮禁護衛(wèi)于一身!此等集權,正是王振得以坐大的溫床!朕意,分權制衡,拆解司禮監(jiān)!”
他修長有力的手指,點向圖錄上清晰劃分的區(qū)塊,條理分明,如同工程師繪制精密圖紙:
“其一,設‘內(nèi)務院’!”
朱祁鎮(zhèn)的聲音沉穩(wěn)有力,“專司一應皇室產(chǎn)業(yè)經(jīng)營、宮禁采買、營造修繕、皇莊田畝管理及所有宦官、宮女之遴選、考核、升遷、懲戒、俸祿發(fā)放!此院職司,純屬內(nèi)廷事務,與朝政無涉,只對朕一人負責!” 這一刀,精準地將原屬于司禮監(jiān)的財權(皇產(chǎn)收益)和核心人事權(內(nèi)侍管理)徹底剝離出來,成立一個純粹的皇家后勤服務機構?!皟?nèi)務院總管一職,由爾金英兼任!總攬院務,直奏于朕!”
金英心頭劇震!內(nèi)務院總管!這等于將內(nèi)廷的錢袋子、人事權和龐大的服務機器盡數(shù)交于他手!權力之大,遠超昔日的司禮監(jiān)隨堂!但皇帝緊接著的下一句話,如同冰水澆頭,讓他瞬間清醒:“內(nèi)務院自成體系,設‘錢糧’、‘營造’、‘人事’、‘稽查’四司,各有主事。爾雖總管,然四司主事皆由朕親自簡拔或認可,重大事項需聯(lián)署方可施行。內(nèi)務院所有賬目,需用新法(復式記賬)清晰記錄,每月呈朕御覽!爾之職責,乃為朕打理好這份‘家業(yè)’,非是再造一個‘王振’!”
分權!制衡!審計!皇帝將現(xiàn)代企業(yè)管理的理念,巧妙地植入了古老的宮廷機構!金英瞬間明白了皇帝的深意,這既是莫大的信任,更是嚴苛的約束。他深吸一口氣,重重叩首:“奴婢金英,定當殫精竭慮,為皇爺打理好內(nèi)務院,開源節(jié)流,肅清積弊,絕不負圣恩!若有半分貪墨妄為,甘受千刀萬剮!”
“其二,御馬監(jiān)權責厘定!”
朱祁鎮(zhèn)指向圖錄另一部分,“御馬監(jiān)提督太監(jiān)劉永誠,忠勇勤勉,仍掌其職。然,其權責需明定:專司統(tǒng)領騰驤左、右,武驤左、右四衛(wèi)親軍及勇士營,負責宮禁宿衛(wèi)、朕之扈從儀仗、及西苑等皇家苑囿之警戒!嚴禁干預京營及外鎮(zhèn)邊軍一兵一卒之調(diào)動、糧餉、將領任免!違者,視同謀逆!” 這是徹底收回兵權,斬斷宦官染指軍隊的觸角。御馬監(jiān)將成為純粹的皇家衛(wèi)隊,職責清晰,界限分明。
“其三,設‘文書房’!”
朱祁鎮(zhèn)的手指落在圖錄核心,“此乃新設之關鍵。專司接收、登記、分類、呈送內(nèi)外本章;謄錄、核對御批文書;用印、封裝、下發(fā);歸檔存查。司禮監(jiān)原掌印、秉筆、隨堂等名目,一概裁撤!文書房只設‘掌房太監(jiān)’一名,由爾金英暫兼(過渡),下設‘接收’、‘謄錄’、‘用印’、‘歸檔’四科,各設‘管事’太監(jiān)。所有入文書房之宦官,需經(jīng)嚴格審查,首要條件:不通文墨或僅識粗淺文字!凡與王振有舊、或曾參與票擬批紅者,一概清退,永不敘用!” 這一招釜底抽薪,徹底將司禮監(jiān)的核心職能——文書傳遞與初步處理——工具化、去權力化。選用不通文墨的太監(jiān),從根本上斷絕了他們理解、干預甚至篡改政務內(nèi)容的可能!文書房,將成為一臺高效、精準、且絕對“無知”的文書處理機器。
“其四,內(nèi)官監(jiān)、尚衣監(jiān)等其余二十四衙門…” 朱祁鎮(zhèn)的目光掃過圖錄下方,“職責不變,然皆受內(nèi)務院節(jié)制考核!其掌印太監(jiān)任免,需經(jīng)內(nèi)務院提名,朕親自核準!”
一套全新的內(nèi)廷權力架構,在朱祁鎮(zhèn)冷靜而清晰的敘述中,如同精密的齒輪,嚴絲合縫地組合成型。核心便是:分權!制衡!專業(yè)化!將王振賴以竊國弄權的“批紅權”、掌控宮禁經(jīng)濟的“財權人事權”、以及可能染指軍權的“御馬監(jiān)”,徹底剝離、分散、并置于皇帝絕對掌控和嚴密監(jiān)督之下。內(nèi)務院管錢管人,御馬監(jiān)護駕守宮,文書房管文書流轉,三者互不統(tǒng)屬,只對皇帝負責,形成穩(wěn)固的三角支撐。
金英聽得心潮澎湃,仿佛親眼目睹一座腐朽的巨塔被推倒,一座嶄新、堅固、高效的權力堡壘正在廢墟上拔地而起。他深深感受到皇帝的魄力與深謀遠慮?!盎薁斒バ莫氝\,謀慮深遠!此制一行,內(nèi)廷百年積弊可清,王振之禍永絕矣!奴婢定當竭盡全力,輔佐皇爺推行新制!”
“很好?!敝炱铈?zhèn)微微頷首,眼中卻閃過一絲比冬夜更冷的寒芒,“然,制度是死的,人心是活的。王振能坐大成勢,非僅因制度漏洞,更因內(nèi)外勾結,耳目閉塞,使朕如同盲瞽!明面上的刀槍易擋,暗處的冷箭難防。朕需要眼睛,需要耳朵,需要一把藏在最深陰影中、隨時能割斷敵人喉嚨的匕首!”
他踱步到窗邊,目光穿透層層宮闕,仿佛落在宮墻外那喧囂而充滿危險的市井之中:“金英,朕要你以內(nèi)務院采辦為名,秘密行事。在京畿、通州、天津衛(wèi)乃至運河沿岸通衢大邑,收攏一批人。年齡,十歲上下,男女皆可。首要條件:無父無母,身世清白如紙,伶俐機警,求生欲強!人數(shù)…暫定三百。”
金英心頭猛地一凜,一股寒意夾雜著興奮竄上脊背:“皇爺?shù)囊馑际恰囵B(yǎng)死士暗探?” 他想起了傳說中的“血滴子”,但皇帝顯然要打造更龐大、更系統(tǒng)的力量。
“非僅死士,乃帝國之暗影!”朱祁鎮(zhèn)轉過身,目光幽邃如古井,“將他們集中安置于西苑最深處,毗鄰豹房舊址的‘凈樂堂’(原存放宮中逝去太監(jiān)宮女骨灰的偏僻之所)。朕會親自挑選絕對忠誠可靠、且精通諸般技藝之人負責教導?!?他的聲音低沉而充滿力量:
“教他們識字(非為科舉,只為記錄、解讀密信)、習武(刺殺、格斗、隱匿)、追蹤(人、車、馬痕跡)、反追蹤、喬裝易容、刺探情報(市井、官場、軍營)、繪制地圖、使用各種工具(包括火器)、甚至…刑訊與反刑訊!所有能讓他們在黑暗中生存、觀察、傳遞信息、乃至必要時一擊致命的技能!給他們飯吃,給他們衣穿,給他們嚴苛到近乎殘忍的訓練,更要給他們一個刻入骨髓的信念——效忠朕,效忠大明,是他們存在的唯一意義!這支力量,朕命名為——‘夜梟衛(wèi)’!”
“夜梟衛(wèi)…”金英喃喃重復,仿佛能聽到暗夜中無聲滑翔的羽翼,感受到那銳利目光穿透黑暗的冰冷?!芭久靼祝∫箺n衛(wèi),將成為皇爺最深沉夜幕下的眼睛,最寂靜角落里的耳朵,最致命陰影中的利爪!”
“他們的首要目標,”朱祁鎮(zhèn)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金石般的鋒芒,“便是京中勛貴與外鎮(zhèn)手握兵權的邊將!尤其是那些與王振曾有勾連、或因此次清洗而心懷怨望、或本就跋扈難制之輩!給朕死死盯住!朕要知道他們每日見了何人,說了何話,書信往來,銀錢流向,家宅異動!更要深挖!像郭敬走私軍械、通敵賣國這等事,還有沒有其他勛貴參與其中?!那些世代簪纓、坐享厚祿的國公侯府,在京營空餉、軍械采買、侵吞田畝上,是否還在繼續(xù)吸食國髓民膏?!” 他尤其加重了“勛貴”二字。京營數(shù)十萬大軍的糜爛,軍械廢弛的根源,這些盤踞在帝國軍事體系頂端的世襲勛貴集團,同樣是巨大的毒瘤!只是礙于其盤根錯節(jié)的勢力、祖上功勛和復雜的聯(lián)姻關系,無法像處置文官閹黨那樣快刀斬亂麻。夜梟衛(wèi),就是懸在他們頭頂無形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是收集罪證、等待雷霆一擊時機的最強利器!
“奴婢領旨!夜梟衛(wèi),必如皇爺手中之影,無孔不入,無所遁形!”金英的聲音充滿了鐵血般的使命感。他仿佛看到了一張無形而致命的巨網(wǎng),正隨著少年帝王的意志,在帝國最繁華的表象之下,悄然張開,籠罩向那些自以為高枕無憂的權貴。
重構的陣痛與新芽
內(nèi)廷重構的藍圖既定,執(zhí)行便以雷霆之勢展開,伴隨著清洗后的余威和太皇太后張氏的默許,效率驚人。
內(nèi)務院率先在西華門內(nèi)原光祿寺旁的一處寬敞官署掛牌。金英展現(xiàn)了與其文弱外表不符的強悍手腕。他以內(nèi)務院總管身份發(fā)布的第一道鈞令,便是徹底清查、登記所有皇室產(chǎn)業(yè):遍布南北直隸及富庶省份的皇莊田畝數(shù)量、佃戶情況、歷年收益;京城內(nèi)外官辦店鋪、作坊;宮中庫藏珍寶、綢緞、香料等物數(shù)量。同時,對所有在冊宦官、宮女進行重新登記造冊,核對身份、年齡、籍貫、入宮年限、服役處所,建立詳盡的“人事檔案”。凡王振時期安插在各處的親信,無論職位高低,一律清退,發(fā)往南京孝陵衛(wèi)或鳳陽高墻看守。一時間,內(nèi)務院門前車馬絡繹,各監(jiān)各局的掌事太監(jiān)捧著厚厚的賬冊名簿,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等待召見或問詢,空氣里彌漫著緊張與革新的氣息。金英坐鎮(zhèn)正堂,面色沉靜,眼神銳利,身邊數(shù)位由皇帝親自圈點、精通算學的新任“錢糧司”、“人事司”主事太監(jiān)輔助,將現(xiàn)代檔案管理與審計理念強行植入古老的宮廷。
文書房的設立則更為低調(diào),卻影響深遠。它直接占據(jù)了原司禮監(jiān)核心值房的一部分?;实壑家庀逻_,原司禮監(jiān)所有參與過“票擬”、“傳旨”等帶有決策性質(zhì)事務的太監(jiān),無論職位高低,全部調(diào)離核心崗位,或發(fā)往內(nèi)務院聽用,或調(diào)任閑職。取而代之的,是從各監(jiān)局挑選出的、公認老實巴交、甚至有些木訥、識字有限的老實太監(jiān)。一位因性格過于耿直、不通世故而蹉跎半生的老宦官被任命為“掌房太監(jiān)”。他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帶著一群同樣“懵懂”的手下,嚴格按照新章程,學習如何將堆積如山的奏本按照“通政司轉呈”、“內(nèi)閣票擬”、“待御批”、“已御批待下發(fā)”等類別分門別類登記;如何將皇帝親筆朱批一字不差地謄錄到副本上(正本歸檔);如何核對無誤后用印封裝;如何通過特定渠道迅速下發(fā)至相關衙門。整個文書房如同設定好程序的機器,高效、準確、且對經(jīng)手文書的內(nèi)容“視而不見”,徹底淪為皇權意志流轉的管道。
御馬監(jiān)在忠勇伯劉永誠的坐鎮(zhèn)下,變化最為顯著。騰驤四衛(wèi)進行了大規(guī)模整肅,汰弱留強,清退了大量靠關系塞入、或與王振黨羽有牽連的兵痞。劉永誠奉皇帝密旨,從邊鎮(zhèn)(尤其是楊洪、郭登等相對可靠的將領麾下)秘密抽調(diào)了數(shù)百名有實戰(zhàn)經(jīng)驗、家世清白的老兵充實衛(wèi)隊。宮禁輪值制度被重新設計,口令、腰牌查驗更為嚴格,巡邏路線和時間隨機調(diào)整。西苑“格物院”和“凈樂堂”(夜梟衛(wèi)訓練基地)外圍,更是被劃為重點警戒區(qū),由劉永誠絕對心腹的勇士營精銳晝夜值守,飛鳥難入。御馬監(jiān)的職能被牢牢限定在“皇家保鏢”的范疇內(nèi),劉永誠對此心知肚明且甘之如飴,他深知兵權燙手,遠離朝堂是非才是保身之道。
然而,重構的陣痛無處不在。被剝奪了權力和灰色收入的舊勢力暗流涌動。原司禮監(jiān)幾位失勢的秉筆太監(jiān),雖不敢明面反抗,卻在私下串聯(lián),對新設立的文書房冷嘲熱諷,稱其為“瞎子聾子房”,對新任掌房太監(jiān)百般刁難,在文書流轉的細節(jié)上故意制造障礙。內(nèi)務院清查皇莊田畝時,遭遇了地方豪強與原先管理太監(jiān)勾結設置的重重阻力,隱瞞田產(chǎn)、虛報災荒、甚至煽動佃戶鬧事的事件時有發(fā)生。金英展現(xiàn)了鐵腕,在內(nèi)務院新設的“稽查司”(由部分轉任的錦衣衛(wèi)老手和夜梟衛(wèi)初期骨干組成)配合下,連續(xù)查辦了數(shù)起膽大包天的貪墨和抗命案,將幾個背景深厚的皇莊管事和勾結的地方豪強鎖拿下獄,抄沒家產(chǎn),才勉強震懾住了局面?;实墼诒澈蠼o予了金英毫無保留的支持,甚至親自朱批了幾份涉及勛貴子弟侵占皇莊土地的棘手奏報,態(tài)度強硬,為新政撐腰。
而西苑深處,“凈樂堂”這個原本陰森偏僻的角落,此刻卻充滿了詭異的生機。高高的圍墻被加厚加固,墻頭遍布荊棘和碎瓷。第一批通過各種隱秘渠道(丐幫頭目、育嬰堂管事、甚至人牙子)搜羅來的百余名孤兒被秘密送入。他們大多面黃肌瘦,眼神中帶著驚惶和野性。等待他們的,是徹底改變命運、卻也通往無盡黑暗的嚴酷訓練。幾名被“請”來的特殊人物成為了他們的教官:一位是面容冷峻、左手缺了兩指的前錦衣衛(wèi)暗樁,負責教授追蹤、反追蹤、喬裝、刺殺;一位是沉默寡言、目光如鷹的軍中老斥候,負責地形測繪、野外生存、弓弩火器基礎;還有一位精于刑名、通曉各地律法和衙門運作的紹興師爺(家人已被內(nèi)務院“妥善安置”),負責教授情報分析、密語書寫、人情世故洞察。訓練從踏入“凈樂堂”的第一天就開始了,紀律嚴苛到殘酷,優(yōu)勝劣汰毫不留情。深夜,孩子們疲憊不堪地睡在大通鋪上時,金英的心腹太監(jiān)會悄無聲息地巡視,觀察著每個人的表現(xiàn)和潛力,將初步評估密報給皇帝。夜梟的雛鳥,正在最嚴酷的環(huán)境中,被淬煉著爪牙。
內(nèi)廷的權力格局,在少年天子冷酷而精準的刀鋒下,被徹底拆解、淬煉、重塑。一個以皇帝為絕對核心,內(nèi)務院(財權人事)、御馬監(jiān)(兵權護衛(wèi))、文書房(文書流轉)三足鼎立、相互制衡,夜梟衛(wèi)(情報監(jiān)察)如暗影潛伏的全新內(nèi)廷體系,初步鑄就了骨架。它摒棄了舊有的臃腫與腐朽,如同一架被重新設計、注入了強勁動力的精密機器,開始為朱祁鎮(zhèn)(林珩)那更為宏大而激進的帝國改造藍圖,提供著前所未有的、堅實而高效的支撐。
格物火種:豹房深處的驚雷
當內(nèi)廷重構的齒輪開始咬合轉動,發(fā)出沉悶而有力的聲響時,朱祁鎮(zhèn)(林珩)的目光早已穿透了宮墻的阻隔,投向了更遼闊、也更危險的疆域——力量。王振的覆滅只是清除了道路上的荊棘,要締造他心中那個足以抵御一切風浪、超越時空桎梏的“永恒大明”,真正的根基在于絕對的力量!超越冷兵器時代的力量!而力量,源于知識,源于對物質(zhì)世界運行規(guī)律的掌握,源于“格物致知”的實踐!他腦海中那個醞釀已久、寄托著無限期望的機構——“格物院”,必須盡快從藍圖變?yōu)楝F(xiàn)實!而且,必須在遠離文官集團那無處不在、且對“奇技淫巧”充滿根深蒂固鄙夷目光的地方,秘密點燃這第一簇火種!
“西苑豹房舊址?”當皇帝在金英呈報的幾個選址建議中,毫不猶豫地圈定了這個地點時,饒是金英已有心理準備,仍不免一愣。豹房,那是正德皇帝朱厚照留下的一處充滿荒誕、奢靡與血腥記憶的行宮,以豢養(yǎng)猛獸、縱情聲色、操練“內(nèi)操”而臭名昭著。土木之變后,此地徹底荒廢,殿宇傾頹,野獸蹤跡全無,唯余斷壁殘垣隱沒于西苑深處的荒草雜樹之中,連內(nèi)侍都視為不祥之地,輕易不愿靠近。
“正是此地!”朱祁鎮(zhèn)站在巨大的西苑輿圖前,手指精準地點在豹房區(qū)域,“其一,夠大。占地廣闊,房舍雖破敗,但基礎猶存,稍加修葺分隔,足可容納眾多工坊、試驗場及人員居住。其二,夠偏。深處西苑腹地,有御馬監(jiān)重兵隔絕,宮墻高聳,閑雜人等絕難窺探。其三,名聲已敗。文官清流視此地為皇家污點,避之唯恐不及,更不會想到朕會在此處做‘正經(jīng)’事。其四…”他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此地有現(xiàn)成的高墻深院,便于封鎖消息,也便于…處理一些不宜為外人道的試驗風險?!?工程師的思維,總是將安全預案放在首位。
“皇爺圣慮周全!此地確為不二之選!”金英瞬間領會,心中對皇帝的膽識和縝密更加嘆服?!芭炯纯桃詢?nèi)務院‘修繕西苑,清理舊跡,以備圣駕偶臨游憩’之名,調(diào)撥錢糧物料,招募可靠工匠,秘密進駐清理整修。所需磚瓦木石、鐵料煤炭,皆以內(nèi)務院營造皇莊房舍或宮中日常用度為掩護進行采買運輸,絕不引人注目?!?/p>
“甚好?!敝炱铈?zhèn)走到御案前,拿起幾張他利用深夜親筆繪制的、線條精準、標注著現(xiàn)代符號與明代文字混合注釋的圖紙,遞給金英。圖紙上的墨跡似乎還帶著夜露的微涼?!案裎镌撼趿?,百廢待興,人力物力有限,當集中力量,攻其要害!首批便要以此二事為核心,務求突破!”
金英恭敬地雙手接過圖紙,凝神細看。第一張圖紙,畫的是一個結構奇特、與傳統(tǒng)煉鐵爐迥異的窯爐。爐體更高大,煙道設計復雜,有多個進風口,標注著“高溫耐火層”、“焦炭燃燒區(qū)”、“鐵礦石還原區(qū)”、“出鐵口”、“熱風預熱通道”等字樣,中心位置赫然寫著“焦炭煉鐵爐”。
“皇爺,此爐…似乎更復雜?進風如此之多,所耗人力必巨?”金英雖不懂冶煉,但基本的觀察力仍在。
“此乃焦炭煉鐵法之核心!”朱祁鎮(zhèn)眼中迸發(fā)出工程師特有的、洞悉物質(zhì)奧秘的光芒,“我朝乃至前代煉鐵,多用木炭。木炭雖易得,然其弊有三:火力弱而不持久,難以達到熔煉優(yōu)質(zhì)鋼鐵所需之高溫;燃燒時雜質(zhì)多,混入鐵水,致使生鐵脆硬易折;更兼耗費巨木,毀壞山林,竭澤而漁!此乃我軍械不如人意、刀劍易崩、火銃炸膛之根本!”他手指重重敲在圖紙上,“焦炭,乃以特定煙煤(圖紙旁注有煤種要求)隔絕空氣,于特制窯爐中高溫干餾燒制而成!其性如石,堅硬多孔,燃之則火勢猛烈而持久,溫度遠超木炭!雜質(zhì)極少!以此焦炭為燃料,配合此爐強力鼓風(朕已設計新式大型水排或畜力風箱),爐溫可大幅提升!礦石熔煉更徹底,雜質(zhì)(硫、磷等)析出更多,所得之鐵,質(zhì)地更均勻,韌性更強,可鍛打、可鑄造,遠勝木炭所煉之脆鐵!此乃強軍之基!立國之本!”
金英雖對化學原理懵懂,但“更強韌的鋼鐵”、“火銃不再炸膛”、“強軍之基”這幾個詞,如同閃電般擊中了他!宣府、大同邊軍那些銹跡斑斑、一碰即斷的劣質(zhì)刀槍,那些因炸膛而哀嚎的士卒,那些凍斃于風雪中單薄如紙的“棉衣”…一幕幕慘狀瞬間浮現(xiàn)!若能煉出真正的好鐵…“奴婢明白了!此乃關乎國運之重器!奴婢定會不惜代價,尋訪北直隸、山西最好的煉鐵匠頭,許以重金厚祿,連同其得力弟子家眷一并‘請’來,秘密試驗!所需特殊黏土、石英砂等物,奴婢親自督辦采買!”
朱祁鎮(zhèn)滿意地點點頭,指向第二張圖紙。這張圖卻非機器結構,而是一種前所未見的表格。橫向分列“日期”、“摘要”,縱向則分為“借方”、“貸方”兩大欄,欄下又細分“銀兩”、“錢糧”、“物料”等科目。旁邊密密麻麻標注著“有借必有貸,借貸必相等”、“賬戶對應,來龍去脈清晰”、“篡改一處,必露破綻”等說明。頂端寫著“復式記賬法(借貸法)”。
“記賬?”金英這次是真的困惑了。格物院,怎會和賬房先生的事情扯上關系?
“不錯!此‘格物’,格的是‘人心之偽’與‘錢糧之流’!”朱祁鎮(zhèn)語氣異常嚴肅,帶著一種洞察世情的冷冽,“戶部太倉庫,賬目混亂如麻,虧空巨大!地方稅賦上繳,層層盤剝,賬實不符!內(nèi)務院將來掌管的皇莊產(chǎn)業(yè),若無良法,亦必成貪墨淵藪!皆因現(xiàn)行記賬之法,名為‘四柱清冊’(舊管、新收、開除、實在),實則粗陋原始,極易造假!一筆款項,從何而來?用于何處?中間經(jīng)手何人?往往一筆糊涂賬!貪墨者只需抹平一處收支,或偽造憑證,便可瞞天過海!王佑侵吞四十七萬兩白銀,若非‘利通’錢莊秘賬意外暴露,僅憑戶部工部那糊涂賬冊,誰能查清?!”
他指著那復式記賬表格,如同將軍在沙盤上推演:“此法不同!每一筆經(jīng)濟事務,必同時、等額地記入至少兩個相互關聯(lián)的賬戶!一方記‘借’(表示資產(chǎn)增加、費用發(fā)生或負債減少),另一方必記‘貸’(表示資產(chǎn)減少、收入獲得或負債增加)!借貸必相等!如此,賬目如網(wǎng),環(huán)環(huán)相扣!一筆銀錢從太倉庫撥出,記‘借:工部軍械款’;工部收到,記‘貸:太倉庫銀’,同時記‘借:庫存銀’;王佑挪用此款存入利通錢莊,則工部賬上需記‘貸:庫存銀’,利通錢莊賬上需記‘借:王佑存銀’!每一筆資金的流動,都在賬目上留下清晰的、相互印證的痕跡!任何環(huán)節(jié)的篡改、截留、貪墨,若不能將與其關聯(lián)的所有賬戶同步完美偽造,必會留下無法自圓其說的破綻!此乃肅清貪腐、厘清財政、掌控國用之無形利器!”
金英聽得目瞪口呆!他掌管內(nèi)務院,正為如何管理那龐大而盤根錯節(jié)的皇室產(chǎn)業(yè)、如何防止新的碩鼠滋生而焦頭爛額。皇帝這看似簡單的“記賬格物”,竟有如此化腐朽為神奇、直指貪墨命門的力量?!若真能推行,那王佑之流侵吞巨款的把戲,將如同雪地行蹤,無處遁形!“皇…皇爺天縱奇才!此法…此法真乃神授!洞穿鬼蜮,明察秋毫!奴婢…奴婢如獲至寶!定當率先在內(nèi)務院所有產(chǎn)業(yè)強制推行此新法!并…并立刻著手,以此法重新梳理太倉庫歷年舊賬!王振一黨侵吞之贓款,必可追回大部!”他激動得聲音都在顫抖,敏銳地意識到,這不僅是管理工具,更是追贓索賄、充實國庫、打擊政敵的絕佳武器!
“善!”朱祁鎮(zhèn)眼中閃過一絲贊許,“焦炭煉鐵與復式記賬,一實一虛,一強筋骨一清血脈,乃當前最緊要、最可能速見成效之根基!格物院初立,人力物力有限,當集中所有資源,猛火攻堅!所需匠師、賬房,由爾秘密尋訪,許以重利,保其家眷富足無憂,但需嚴控其行蹤,確保其家人皆在可控范圍之內(nèi)。所需銀錢物料,內(nèi)務院全力保障!優(yōu)先等級,高于一切!此事,列為‘天字第一號’絕密!泄密者,誅九族!”
“奴婢謹遵圣諭!以性命擔保,絕無半分疏漏!”金英捧著那兩張薄如蟬翼卻重逾泰山的圖紙,感覺一股滾燙的熱流從腳底直沖頭頂。他知道,這兩張紙里點燃的,是足以燎原、重塑大明國運的星星之火!而這火種,將由他親手送入西苑深處那片被世人遺忘的豹房廢墟之中。
豹房深處的爐火與算盤
數(shù)日后,西苑豹房舊址。
昔日的酒池肉林、獸吼人喧早已化為沉寂?;牟荼怀善P除,斷壁殘垣得到加固修補,殘存的殿宇被分隔成不同的區(qū)域。高高的圍墻隔絕了內(nèi)外,日夜有御馬監(jiān)精銳便衣巡邏。一隊隊由金英通過內(nèi)務院渠道、以“修繕西苑”名義秘密招募的匠人,在嚴格審查后(家眷皆被“妥善安置”于京郊皇莊),被蒙眼帶入這片神秘區(qū)域。他們中有來自遵化鐵廠、經(jīng)驗豐富卻因耿直屢遭排擠的老鐵匠頭李老栓;有祖?zhèn)鲙状⒕跓屏鹆Ш痛筛G、對耐火材料頗有心得的老窯工孫泥鰍;還有幾位在山西票號做過幾十年賬房、因東家倒閉而流落京城的精明老賬房。大量的無煙煤(特意挑選)、磁鐵礦(品質(zhì)要求標注清晰)、黏土、石英砂、青磚等物,也以內(nèi)務院“營造西苑房舍”的名義,源源不斷地運抵此處。
在臨時清理出的最大一處工棚內(nèi),氣氛緊張而熱烈。爐火熊熊,映照著李老栓和幾位老鐵匠布滿汗珠、卻閃爍著興奮與困惑的臉龐。他們圍著皇帝繪制的“焦炭煉鐵爐”圖紙和一旁一個已經(jīng)初步壘砌起來的、一人多高的奇特爐窯模型,爭論不休。
“乖乖!這爐子…這風道!這進風口!聞所未聞啊!”一個滿臉絡腮胡的鐵匠撓著頭。
“李頭兒,您看這‘焦炭’…真能用煤煉出來?還比木炭強?俺們老家也試過直接燒煤煉鐵,那鐵水又黑又脆,全是渣子,根本沒法用??!”另一個年輕些的工匠滿臉不信。
“閉嘴!陛下的圖紙,還能有錯?!”李老栓雖也滿心疑慮,但對皇權的敬畏壓倒了一切。他摸著圖紙上標注的“高溫耐火層”字樣,眼中精光一閃:“關鍵是這爐膛里的磚!陛下指明了要用特定黏土混石英砂,還得按他給的配比和法子燒!孫老頭,你那邊咋樣了?”
旁邊一個棚子里,老窯工孫泥鰍正帶著徒弟們滿頭大汗地試驗。“難!難啊!陛下給的這‘配方’,黏性不夠,燒出來容易裂!溫度要求又高…再加點高嶺土試試?石英砂的比例也得調(diào)…”他小心翼翼地記錄著每一次試驗的配比和燒成效果,如同在進行一場神圣的儀式。他們燒制的,是格物院能否立足的第一塊基石——合格的耐火磚。
而在另一處被臨時改為“算房”的偏殿里,氣氛截然不同,只有算盤珠疾風驟雨般的噼啪聲和毛筆在紙頁上快速書寫的沙沙聲。幾位被“請”來的老賬房先生,對著那“復式記賬法”的表格和詳細說明,從最初的瞠目結舌,到后來的拍案叫絕,再到此刻的廢寢忘食。
“妙!妙不可言!此‘借貸’之法,暗合天地陰陽至理!一筆款項,雙面記錄,來龍去脈,纖毫畢現(xiàn)!”須發(fā)皆白的前票號大掌柜趙算盤激動得胡子直抖。
“以往做賬,若想貪墨一百兩,只需在‘開除’項下動個手腳,抹平便是。此法一出,你動‘借’方一百兩,必在‘貸’方留下破綻!除非你有通天本事,把關聯(lián)的所有賬目全改了,否則休想瞞天過海!”另一位精瘦的賬房眼中閃著精光。
“快!快拿內(nèi)務院剛移交過來的那批皇莊舊賬來!就用新法重新理一遍!老夫倒要看看,這些年被那些殺才貪墨了多少!”趙算盤迫不及待。
金英安排的心腹太監(jiān)立刻搬來幾大箱積滿灰塵的賬冊。老賬房們立刻投入工作,按照復式記賬法的規(guī)則,設立“皇莊田租收入”、“佃戶往來”、“修繕支出”、“物料采買”、“人員工食”、“庫存錢糧”等對應賬戶。算盤珠響成一片,老花鏡后的眼睛炯炯有神。很快,驚呼聲不斷響起:
“這里不對!正統(tǒng)八年宛平皇莊‘修繕費’支出三百兩,記了‘貸:庫存銀’,但對應的‘借’方呢?‘借:莊院修繕’賬戶沒有這筆記錄!錢去哪了?!”
“通州皇莊!看這筆!‘貸:庫存糧’五百石,說是賑濟災民,但‘借:賑濟支出’賬戶空空如也!糧呢?!”
“還有這里!‘借:采買農(nóng)具’八十兩,但對應的‘貸:庫存銀’卻只記了五十兩!憑空少了三十兩!”
一處處被舊式記賬法巧妙掩蓋的窟窿和貓膩,在新法的“照妖鏡”下,無所遁形!金英聞訊趕來,看著老賬房們標注出的密密麻麻的問題,臉色鐵青,眼中卻燃燒著興奮的火焰。他知道,這把“格物”得來的無形利刃,已經(jīng)初露鋒芒!
西苑深處,豹房舊址。一邊是爐火熊熊,鐵匠們揮汗如雨,為鍛造帝國新的筋骨而奮力敲打;一邊是算盤聲聲,賬房們運筆如飛,為滌蕩帝國的血脈而明察秋毫。格物之火,已然點燃。它微弱,卻帶著改變物質(zhì)世界與規(guī)則世界的雙重偉力,倔強地在這座古老帝國最隱秘的核心地帶燃燒起來。而朱祁鎮(zhèn)(林珩)的目光,則已越過西苑的高墻,投向了帝國軍事力量的心臟——京營!那支被世襲勛貴蛀空、被陳腐訓練拖垮、裝備落后、士氣低糜的龐大軍隊,將是新政能否立足、未來能否抗衡瓦剌鐵蹄的關鍵試金石!一場針對勛貴集團和舊式軍隊體制的更深層革命,風暴已在醞釀,雷霆即將炸響。京營上空,烏云已然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