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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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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新局

暮春的建康城籠罩在濕漉漉的霧氣里,秦淮河上的柳絮像一場不合時宜的雪,紛紛揚揚,黏在王渾的衣襟上,揮之不去。他勒住韁繩,望著這座擁擠不堪的都城——六年前洛陽陷落時倉促選定的新都,如今塞滿了南渡的衣冠士族,像一只被硬塞進(jìn)魚簍的河豚,鼓脹著危險的刺。渾濁的河水裹挾著菜葉、碎木,甚至偶爾飄過一具腫脹的牲畜尸體,緩慢地流淌,散發(fā)出一種甜膩與腐朽混雜的怪味。北岸,新起的宅邸飛檐斗拱,竭力模仿著洛陽的舊時氣派;南岸,低矮的吳地民居鱗次櫛比,煙囪里冒出灰白的炊煙,與河上的霧氣糾纏不清。兩種景象被這道污濁的河水強(qiáng)行割裂,又因這無所不在的濕悶水汽而模糊了邊界。

“郎君當(dāng)心腳下?!崩掀屯踔业统恋穆曇魩е钡乜谝籼赜械拇旨c,伸手扶住他的胳膊。王渾這才驚覺馬蹄前橫著一道臭氣熏天的污水溝,幾個赤足孩童正在渾濁發(fā)黑的水洼里摸索著螺螄。他們北人模樣的裝束——王渾身上的半舊錦袍,王忠腳上沾滿泥濘的皮靴——引來了孩童們毫不掩飾的好奇目光。一只沾滿泥污的小手突然伸到馬前,攤開掌心,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期盼。

王渾心頭微澀,探手入懷,摸出一枚邊緣磨損的永嘉五銖錢,輕輕放在那只臟兮兮的小手里。為首的孩童,約莫八九歲,頭發(fā)枯黃,接過錢幣對著灰蒙蒙的天空看了看,又用牙齒咬了一下,隨即撇了撇嘴,用一種帶著濃重吳地腔調(diào)、近乎嘲弄的官話說道:“北客的錢,在建康市上買不到半塊麥餅哩!”聲音清脆卻像冰冷的針,刺得王渾耳膜生疼。孩子們哄笑著散開,泥水濺起,留下王渾攥緊韁繩的手指微微發(fā)顫,指節(jié)捏得泛白。連這垂髫稚子都知道,他們這些倉皇南渡的士族帶來的錢幣,在江東早已形同廢鐵。北方的秩序,連同它的貨幣、它的榮光,在這片陌生的水土里,正迅速腐爛、貶值。

轉(zhuǎn)過御道西巷,一陣激烈的爭吵聲猛地刺破沉悶的薄霧,刀鋒般銳利。巷子深處,十余名役夫正在夯土筑墻,汗水和泥漿糊滿了他們的短褐。東側(cè)幾個工匠埋頭,將標(biāo)明地基的界樁向西狠狠多打了半尺。幾乎就在木樁落地的瞬間,西邊緊閉的黑漆大門“哐當(dāng)”一聲洞開,沖出幾個腰佩環(huán)首刀、面色兇狠的部曲家兵,二話不說就上前推搡、踢打工匠。

“作死的北傖!眼珠子叫狗叼了?敢踩過界!”吳地口音的咒罵尖銳刺耳。

“放你娘的狗臭屁!這是王司徒劃定的學(xué)田邊界,爾等南貉安敢放肆?”帶著洛陽腔的反擊同樣毫不示弱。

“學(xué)田?呸!強(qiáng)占良田的遮羞布!”

兩股截然不同的方言,裹挾著最惡毒的詛咒絞作一團(tuán),像兩條發(fā)臭的河流在狹窄的河床里轟然對撞,激起污濁的浪花。拳頭、棍棒、唾沫橫飛,場面混亂不堪。

引路的驛丞是個精瘦的本地人,見狀慌忙拉著王渾的坐騎往旁邊避了避,壓低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zāi)樂禍:“郎君小心,那是瑯琊王氏和吳郡顧氏的別院,墻挨著墻呢?!彼D了頓,聲音壓得更低,“自打王丞相主持‘僑置郡縣’,安置你們這些北來的世家老爺,這建康城外的地皮可就成了香餑餑,都在拼命圈地建宅,寸土不讓……”話未說完,他猛地噤聲,臉上擠出謙卑的笑容,躬身縮到一旁。

巷口蹄聲如雷,一隊鮮衣怒馬的騎士呼嘯而過,卷起一陣腥風(fēng)。為首者不過二十出頭,面容俊朗卻帶著倨傲,一身玄色錦袍,腰間玉銙隨著駿馬的奔騰叮當(dāng)作響,在灰蒙蒙的晨光中泛著青白色的冷光——那獨特的蟠螭紋,正是瑯琊王氏顯赫的家徽。騎士們目不斜視,仿佛巷中激烈的械斗只是路邊的螻蟻之爭,馬蹄踏過泥水,濺起的污點落在倒地工匠的臉上,也落在王渾的袍角。

族叔王承的宅院比王渾想象中還要逼仄。這位曾在北地?fù)?dān)任東安太守的長輩,如今蝸居在城南一個三進(jìn)的小院里。庭院狹窄,幾竿瘦竹在墻角無精打采地立著,葉子上積滿了灰塵。正房顯然讓給了新納的吳地妾室居住,王承自己則搬到了東廂。引路的婢女穿著半舊的吳地藍(lán)花布裙,低眉順眼,腳步輕得幾乎沒有聲音。

案幾上擺著幾塊麥餅,邊緣已經(jīng)干硬發(fā)黑,翹起了毛邊,餅面上甚至泛起了可疑的綠色霉斑。王承坐在主位,身上是一件半舊的深衣,袖口磨損處,昔日織金的云紋線頭散亂,像枯萎的藤蔓纏繞在枯枝上。他捋著稀疏的花白胡須,臉上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窘迫和強(qiáng)裝的鎮(zhèn)定。

“賢侄一路辛苦,勿怪寒舍簡陋?!蓖醭械穆曇粲行└蓾抗鈷哌^案上的麥餅,帶著幾分無奈和自嘲,“唉,如今在這江南地界安身立命,處處都要仰人鼻息,總得借重些本地人的門路才好辦事?!彼噶酥改菐讐K令人毫無食欲的麥餅,“莫說別的,連這每日的口糧,都要靠隔壁顧氏莊園的管事周濟(jì)一二……否則,怕是連這發(fā)霉的麥餅也難有啊?!彼嘈χ鴵u搖頭,端起案上粗陶碗里的渾濁茶水喝了一口,水漬沾濕了胡須。

夜深人靜,建康城沉入一片濕冷的黑暗,只有遠(yuǎn)處偶爾傳來幾聲梆子響,更添寂寥。王渾在臨時安置的廂房里,取出貼身攜帶的布包。層層解開,一尊約莫尺高的三足青銅圓鼎顯露出來。鼎身遍布綠銹,但古樸厚重的氣息撲面而來。手指撫過鼎腹上獰厲的饕餮紋和云雷紋地,冰涼的觸感瞬間刺透指尖,直抵心脾。這觸感,讓他驀然想起洛陽太學(xué)里那些陽光燦爛的午后。那時,他常常在槐蔭下?lián)崦涞撵淦绞?jīng),陽光透過濃密的枝葉縫隙,在斑駁的經(jīng)文上投下跳躍的金色光斑,空氣中彌漫著書卷和槐花的清香。那時,父親尚在,天下似乎也安穩(wěn)如山。

“哐啷——!”

隔壁驟然傳來一聲瓷器碎裂的刺耳脆響,緊接著是女人尖利凄楚的哭罵聲,夾雜著含混不清的吳語斥責(zé)。

“下賤胚子!吳地的狐媚子!拿這些破爛玩意兒來腌臜誰?”

“主母息怒……婢子不敢……是、是郎君讓送來的……”

“滾!讓他帶著他的吳妾和這些破爛一起滾!回你們的江東水洼里去!”

是王承那位留在北地的正室夫人。她尖銳的嗓音穿透薄薄的板壁,像刀子刮過耳膜。那些越窯青瓷碎片落地的聲音,清脆、決絕,帶著毀滅一切的瘋狂,一聲聲,竟像極了洛陽城破那一日,宮墻上無數(shù)琉璃瓦被亂兵和投石砸中,紛紛墜落碎裂的聲響。王渾閉上眼,手指緊緊扣住冰冷的周鼎鼎足,那遙遠(yuǎn)的轟鳴與眼前的碎裂仿佛在腦海中重疊,震得他心口發(fā)悶。南渡,并不意味著安寧。北地的烽煙雖遠(yuǎn),可這江東的建康城里,另一種無聲的硝煙,早已彌漫在每一個角落,浸染著每一寸土地,撕扯著每一個失去了根基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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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xué)田之爭

五月初八,梅雨季節(jié)特有的潮氣像一張無形而黏膩的網(wǎng),沉沉籠罩著司徒府??諝夥路鹉軘Q出水來,青磚鋪就的地面濕漉漉地反射著天光,墻角的苔蘚綠得發(fā)暗。王渾跟隨族叔王承,穿過三重森嚴(yán)的儀門。每一道門后,守衛(wèi)的甲士都多幾分,眼神也冷峻幾分。行至議事廳外的長廊下,眼前的景象讓王渾心頭一凜。

廊下青石板上,齊刷刷跪著十幾個身著葛衣、頭戴方巾的士子。雨水無聲無息地飄落,順著他們低垂的發(fā)梢、單薄的肩背流淌而下,在身下的青石板上洇開一片片深色的、不斷擴(kuò)大又相連的水漬。他們?nèi)缤嗨苣镜?,紋絲不動,只有緊抿的嘴唇和偶爾微微顫抖的身軀透露出強(qiáng)忍的寒意與屈辱。為首一人,雙手高舉過頭頂,捧著一卷展開的竹簡,雨水早已將墨跡暈染開,但《請復(fù)學(xué)田疏》五個大字,依舊倔強(qiáng)地刺破雨幕,像五道無聲的血痕。

“哼,又是些不識時務(wù)、不通世務(wù)的寒門蠢物!”引路的掾吏嗤笑一聲,聲音不大,卻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他腰間的青玉佩隨著輕快的步伐叮咚作響,與廊下死寂的沉默形成刺耳的對比?!巴跛就襟w恤士林,早已將秦淮河南岸那幾百畝上好的官田劃出來充作學(xué)田,供國子監(jiān)生員耕種、貼補(bǔ)用度。這幫人倒好,偏要一根筋地爭什么‘原址重建’!那地方,”掾吏下巴朝宮城東北方向努了努,嘴角勾起一絲譏誚,“緊挨著顧氏祖墳的龍脈,又擋了瑯琊王氏別院的風(fēng)水日頭,是能輕易動得的?”他斜睨了王渾一眼,仿佛在說一件再明白不過的蠢事。

王承臉色微變,輕輕咳了一聲。王渾卻覺得心頭猛地一跳——掾吏口中那處不能動的“原址”,不正是他昨日在驛丞含糊其辭的指點下,所看到的那片毗鄰顧氏大片祖產(chǎn)的風(fēng)水寶地?他下意識地望向廊下那些在雨中沉默如石的士子,那暈開的墨字仿佛帶著滾燙的溫度,烙在他的眼底。

議事廳內(nèi),沉水香的氣息濃郁得幾乎化不開,試圖驅(qū)散梅雨的霉味,卻只讓人覺得更加沉悶。當(dāng)朝司徒王導(dǎo),一身玄色常服,正與一位身著紫錦深衣的老者隔著一張楸木棋盤對弈。黑白玉石棋子落在光滑的棋盤上,發(fā)出清脆的“嗒”、“嗒”聲,在這寂靜的廳堂里顯得格外清晰,如同珠玉相擊。

王導(dǎo)聽到腳步聲,目光依舊專注在棋局上,頭也未抬,只隨意地?fù)]了揮袍袖:“元季(王承的字)來得正好。吳郡那邊新送來幾石占城稻種,說是耐澇早熟。此事關(guān)乎明年春耕,你且與顧公參詳一二,看如何試種分派。”

那紫袍老者——正是吳郡顧氏的家主顧榮,聞言緩緩抬起眼皮。他面容清癯,目光卻銳利如鷹隼,冷冷地掃過進(jìn)門的王承和王渾,最終落在王導(dǎo)臉上,嘴角扯出一個毫無溫度的笑意:“稻種事小,左右不過是些填肚子的東西。倒是貴宗圈占的那片‘學(xué)田’,顧某倒是要請教司徒公!”他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金石之音。話音未落,他捏在指間的一枚黑子“啪”地一聲重重拍在棋盤上,力道之大,震得旁邊紫檀木架子上那座小巧的狻猊香爐都晃了晃,爐頂孔洞中飄出的青煙一陣亂顫,香灰簌簌落下。

王導(dǎo)執(zhí)白子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頓,終于抬起眼,臉上是一貫的溫和從容:“哦?顧公此言何意?學(xué)田乃朝廷所設(shè),為養(yǎng)士育才,何來‘圈占’之說?界石之事,想是下面人粗疏,丈量時偶有差池,老夫自會派人核查清楚?!?/p>

“核查?”顧榮冷笑一聲,目光如冰錐般刺向王導(dǎo),“昨日貴府的部曲,驅(qū)趕我顧氏守墓家奴,又毀我兩處祖塋界碑,這也是‘偶有差池’?司徒公,這建康城雖是新都,可腳下的土地,埋的是我顧氏列祖列宗的骸骨!你們北來之人,占了活人的屋宇田產(chǎn)還不夠,連死人的安寧也要一并奪去嗎?”他紫袍的衣袖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廳內(nèi)氣氛驟然降至冰點,只有沉水香還在徒勞地燃燒著。王導(dǎo)臉上的溫和笑意淡了幾分,眼神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寒意。王渾垂手侍立在王承身后,只覺得那沉水香的氣味膩得令人作嘔,顧榮話語中毫不掩飾的怨毒和祖塋被犯的切膚之痛,像冰冷的針扎進(jìn)耳朵里。他忽然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所謂的“學(xué)田之爭”,其下的暗流,是南北士族之間,新都之下,那從未真正愈合、反而因爭奪生存空間而不斷撕裂的深刻傷口。

歸途經(jīng)過建康北郊,王渾特意繞道,親眼去見識了那片處于風(fēng)暴中心的“學(xué)田”。眼前的景象印證了他最壞的猜想。哪里有什么朗朗書聲或青苗茁壯?大片原本應(yīng)屬于官田的土地上,數(shù)十名瑯琊王氏的部曲家兵正手持皮鞭和繩索,兇神惡煞地指揮著衣衫襤褸的佃戶重新丈量地界。幾個穿著灰色儒袍、卻一臉市儈精明的人站在田埂上指指點點,他們是王氏派來的監(jiān)工。最刺眼的是田邊那片原本茂密的桑林,幾個粗壯的佃戶正在監(jiān)工的呼喝下,揮舞著沉重的斧頭,狠狠砍向粗壯的桑樹。

“咔嚓——嘩啦!”一棵老桑樹痛苦地呻吟著,帶著滿枝翠綠的葉子轟然倒地,激起一片塵土。樹根斷裂處,露出濕漉漉的黃白色茬口。

王承湊近王渾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無奈和更深的憂慮:“看到了吧,賢侄……這是要清場,改種藥材。王敦將軍在武昌厲兵秣馬,北伐之議甚囂塵上。軍中急需大量的金瘡藥、止血散……這田里,很快就要種上三七、白芨、茜草了?!彼麌@了口氣,望著那些被砍倒的桑樹,“這些桑樹,是前朝留下的,養(yǎng)活了不知多少蠶戶……可惜了?!?/p>

王渾沒有作聲。他看著那些在皮鞭下麻木勞作的佃戶,看著倒伏的桑樹,看著遠(yuǎn)處顧氏祖墳方向隱約升起的祭奠青煙,再想到司徒府廊下那些在冷雨中長跪的寒門士子,只覺得一股冰冷的怒意混雜著深重的無力感在胸中翻涌。這“學(xué)田”,早已名存實亡,不過是一塊裹著文教外衣、即將被投入戰(zhàn)爭熔爐的肥肉。而他們這些太原王氏的旁支,在這建康城里,又能為自己爭得立足的寸土之地嗎?

三日后,王渾在臨時租賃的宅院正廳召集了隨他南下的幾位族人。廳內(nèi)只點了一盞油燈,昏黃的光暈勉強(qiáng)驅(qū)散角落的黑暗,將王渾的影子投在素白的墻壁上,那影子隨著窗外竹影的搖曳而不斷拉長、扭曲、變形,如同潛伏的鬼魅。案幾上鋪著一張他連日來親手繪制的《建康學(xué)田圖》,用炭筆勾勒出城北地形,幾處被朱砂圈出的地塊,像三處正在潰爛流膿、未愈的傷口,觸目驚心。

“甲號田,”王渾的手指落在圖上一塊緊鄰大片標(biāo)注著“顧氏祖塋”區(qū)域的狹長地帶,“毗鄰顧氏祖墳,顧家視若性命,寸土必爭?,樼鹜跏舷雱舆@里,無異于火中取栗,顧榮今日在司徒府的反應(yīng),諸位也看到了?!彼讣庖苿樱c在另一塊略大、位置也相對核心的區(qū)域,“乙號田,靠近瑯琊王氏新建的那片別院區(qū)。王家人志在必得,投入重兵(部曲)把守,我們?nèi)粝肴局?,無異于以卵擊石?!弊詈?,他的手指停在最邊緣、靠近攝山(今棲霞山)山腳的一塊標(biāo)記上,那里遠(yuǎn)離城中心,用朱砂圈出的范圍顯得格外清晰。“唯有這丙號田,地處偏遠(yuǎn),離城二十余里,但勝在清靜。最關(guān)鍵的是,有兩頃現(xiàn)成的熟田,土力尚可,且有現(xiàn)成的引水溝渠。這是目前我們唯一有機(jī)會爭取的安身之所?!?/p>

廳內(nèi)一片沉默,只有油燈芯偶爾發(fā)出“噼啪”的輕響。老仆王忠憂心忡忡地搓著粗糙的雙手,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郎君,這丙號田……老奴昨日特意去打聽過,原屬國子祭酒謝衡所有。謝祭酒清貧耿介,一直親自帶著幾個老仆在此耕種,補(bǔ)貼學(xué)用。只是……”他欲言又止,臉上憂慮更深,“聽聞王司徒已有意以其婿、新任的散騎常侍周顗代之……這周顗,可是王導(dǎo)心腹中的心腹??!我們……我們?nèi)绾螤幍眠^?”

“爭?”王渾猛地抬頭,昏黃的燈光映照下,他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銳利光芒。他伸手抓起案幾上的銅爵,將里面殘余的濁酒一飲而盡,隨即“咚”地一聲,將沉重的銅爵重重頓在羊皮地圖上,正壓在丙號田的位置!暗紅的酒液從爵中濺出,在圖紙上迅速洇開一片刺目的暗紅,如同新鮮的血跡。

“誰說我們要去爭?”王渾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冰冷的決斷,“我們要做的,是讓那位即將上任的周‘祭酒’,自己主動放棄這塊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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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觀器雅集

六月初六,天貺節(jié)。建康城籠罩在雨后初晴的溽熱中,蟬鳴聒噪。王渾借了顧榮在城西一座雅致別院的花廳,廣發(fā)請柬,設(shè)下了一場名為“觀器雅集”的盛會。請柬用的是洛陽士族間早已絕跡、如今在建康卻顯得無比珍貴的左伯紙,紙質(zhì)細(xì)密光潔。王渾親自用最上等的松煙墨書寫,字跡遒勁古樸。更妙的是,每份請柬都用特制的沉檀香細(xì)細(xì)熏過,由顧榮特意安排的幾位顧氏清俊子弟,身著吳地士人最時興的輕紗襦衫,親自策馬送到建康城內(nèi)各大門閥府邸。收帖之人展開這帶著異香的紙卷時,無不神情微動,仿佛瞬間被拉回那個衣冠風(fēng)流的洛陽時代。

雅集當(dāng)日,天光晴好。顧氏別院的花廳門戶洞開,微風(fēng)穿堂而過,帶來園中草木的清新氣息。廳內(nèi)紫檀木長案上,二十余件青銅器皿被精心陳列。陽光透過雕花的紗窗,濾成柔和的光束,流淌在斑駁陸離的千年銅銹之上,在錯金夔紋觚的棱線上跳躍,在蟠螭紋鼎的獸面上投下神秘的陰影。銅綠、銹紅、金線交織,沉默地訴說著早已湮滅的王朝氣象。

雅集的高潮,是王渾親自演示周禮中最為莊重的“祼祭”儀式。他神色肅穆,凈手焚香,取過一尊形制最為古拙的獸面紋圓鼎,將新釀的醇酒緩緩傾入鼎腹。琥珀色的酒液順著鼎腹內(nèi)壁千年沉積的銅銹紋路,蜿蜒而下,最終在鼎腹底部積成一小汪微微晃動的、琥珀色的湖泊。酒香、銅銹的微腥、沉檀的馥郁在空氣中混合成一種奇異的、令人心神震蕩的氣息。席間幾位年邁的南渡士人,望著那酒液在古老紋路中流淌的景象,聽著王渾口中吟誦的、字字古奧的周頌,仿佛看到了早已化為焦土的洛陽宗廟,看到了自己永訣的故園??葜Π愕氖种秆谧×嗣纨?,渾濁的淚水無聲地從指縫間滲出,滴落在華貴的衣襟上。一種濃烈的、屬于所有南渡者的哀傷與鄉(xiāng)愁,彌漫在花廳之中。

“此觚,當(dāng)為后世仿品無疑!”

一個清越卻帶著刻意冷峭的聲音,如同冰棱墜地,驟然打破了這沉郁的氛圍。眾人循聲望去,只見瑯琊王氏的代表王廞(王導(dǎo)之侄)排眾而出。他不過二十五六年紀(jì),面容俊美,但眉眼間盡是世家子弟特有的驕矜與銳氣。一身玄地織金錦袍,腰間玉帶鉤上鑲嵌的綠松石在陽光下閃著幽冷的鋒芒。他徑直走到陳列著那件錯金夔紋觚的案前,修長的手指帶著審視的姿態(tài),近乎無禮地劃過觚身冰涼的銅銹,指甲修剪得如同匕首般鋒利。

“《考工記》有載,‘梓人為飲器,觚受二升,二十四棱。’”王廞的聲音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考據(jù)意味,“此觚雖有古意,然棱數(shù)僅有二十道。形制不合經(jīng)典,豈非贗品?”他目光如電,直射向王渾,唇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挑釁笑意。廳內(nèi)瞬間安靜下來,方才的哀傷氣氛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緊張的對峙感。顧榮端坐主位,不動聲色地捻著胡須,眼神在王渾和王廞之間逡巡。

王渾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發(fā)難,神色卻無半分慌亂。他放下手中的青銅勺,從容地走至案前,目光平靜地與王廞對視。他沒有直接辯解觚的真?zhèn)?,而是從袖中取出一個錦囊,小心翼翼地從中拿出半片殘破的玉琮。那玉琮呈青黃色,布滿土沁和裂紋,顯然年代久遠(yuǎn)。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王渾將那半片玉琮的榫卯端,輕輕靠近銅觚內(nèi)壁一個不起眼的凹槽。

“嗒?!?/p>

一聲極輕微的契合聲響起。玉琮的凸起與銅觚內(nèi)壁的凹槽,竟嚴(yán)絲合縫地扣合在一起!渾然一體,仿佛它們生來就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玉銅合器!”席間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者失聲驚呼,激動得胡須都在顫抖,“《逸周書》殘卷有載,此乃成周王室秘傳絕技!以玉為骨,以銅為表,取其剛?cè)岵?jì),通天地之意!此法……此法失傳已近三百年矣!”

滿座嘩然!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件玉銅合體的觚器之上,充滿了震驚與狂熱。王廞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方才的倨傲如同被戳破的氣球,迅速干癟下去。他盯著那嚴(yán)絲合縫的接口,嘴唇翕動了幾下,終究沒能再吐出質(zhì)疑之詞,只能僵硬地退后一步,目光陰鷙地掃過王渾平靜的臉龐。

雅集的氣氛在玉銅合器的震撼中達(dá)到頂峰。絲竹再起,觥籌交錯。顧榮作為主人,起身殷勤勸酒。就在他走到王渾案前,端起酒樽欲敬之時,腳下似乎被長衫絆了一下,身形一個踉蹌,手中滿斟的酒樽脫手飛出!

“哎呀!”顧榮驚呼。

“顧公小心!”王渾反應(yīng)極快,起身欲扶。

琥珀色的酒液在空中潑灑出一道弧線,眼看就要淋向案上那件最珍貴的獸面紋圓鼎!王渾情急之下,身體前傾,寬大的袍袖猛地拂過案面,試圖搶救器物。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一卷被深色絲帶系著的羊皮卷軸,從他的袖袋中滑落出來,“啪”地一聲掉在地上,絲帶散開,卷軸順勢滾開了一小截。

離得最近的王廞下意識地低頭看去。只一眼,他臉上的陰郁瞬間被一種極度的震驚所取代!那展開的一角羊皮上,赫然是用極精細(xì)的朱砂線條勾勒的山川河流輪廓,幾個古老的金文地名標(biāo)注其中——雖然只是一瞥,但那獨特的地理脈絡(luò)和“河”、“洛”等字樣,足以讓任何熟悉古籍的人聯(lián)想到那個傳說!

《河洛輿圖》!

王廞的瞳孔驟然收縮如針尖,他猛地抬頭看向正俯身扶鼎、似乎對掉落之物毫無察覺的王渾,眼神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和一種攫取的貪婪。他迅速收回目光,仿佛什么都沒看見,彎腰幫顧榮撿起掉落的酒樽,臉上瞬間恢復(fù)了世家公子的從容,但緊握著酒樽的手指,卻因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

當(dāng)夜,司徒府王導(dǎo)書房的燈火亮至三更。一份由王廞親筆書寫、用火漆密封的密信,經(jīng)由心腹,悄然送到了王導(dǎo)的案頭。王導(dǎo)拆開,信箋上只有九個墨跡淋漓、力透紙背的字:

“太原王氏子,藏周公測景圖?!?/p>

燭火在王導(dǎo)深沉的眼眸中跳躍不定,他盯著這九個字,久久不語,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紫檀木桌面,發(fā)出沉悶的“篤篤”聲,在寂靜的書房里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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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縱橫捭闔

七月初的建康,悶熱如同巨大的蒸籠。秦淮河水蒸騰起氤氳的水汽,粘在皮膚上,揮之不去。蟬鳴聲嘶力竭,更添煩躁。王渾深知時機(jī)緊迫,丙號田之事必須速戰(zhàn)速決。他開始有條不紊地實施他的“三策”。

**上策:明修棧道。** 他親自挑選了三件品相完好、紋飾清晰但并非絕品的青銅酒器——一件素面爵,一件弦紋斝,一件雷紋觶,以太原王氏南遷一支的名義,鄭重地捐贈給國子監(jiān)。捐贈儀式雖不盛大,卻邀請了數(shù)位清流名士見證。王渾在捐贈文書上,明確提出了唯一條件:希望將丙號學(xué)田作為“禮器研究田”,供太原王氏子弟與國子監(jiān)相關(guān)博士、生員共同耕作,并研究古代禮器形制與農(nóng)耕祭祀文化之關(guān)聯(lián)。此舉冠冕堂皇,打著學(xué)術(shù)的旗號,既避開了與瑯琊王氏的直接沖突,又試圖將這塊田的用途在名義上“學(xué)術(shù)化”、“固定化”,增加外人插手的難度。文書很快被呈送到了司徒府。

**中策:暗度陳倉。** 王渾通過顧榮一位心腹管事的“閑聊”,將一則消息“不經(jīng)意”地透露給了新任國子祭酒周顗的一位寵妾的兄長:甲號學(xué)田那片區(qū)域,早年曾是前朝某個吳地豪強(qiáng)的家族墓地,據(jù)說陪葬豐厚。近來有盜墓賊活動頻繁,昨夜風(fēng)雨大作,更有人看見田壟下塌陷出幾個黑乎乎的洞口,怕是有大墓現(xiàn)世……若真有古墓,按朝廷律法,發(fā)掘所得需上繳國庫,但主持發(fā)掘的官員……其中油意不言而喻。這消息像長了翅膀,迅速飛進(jìn)了正為“學(xué)田”分配焦頭爛額、又聽聞岳丈王導(dǎo)似乎更傾向瑯琊王氏利益的周顗耳中。

**下策:推波助瀾。** 老仆王忠換了身市井短褐,混跡于建康城北門外的集市。在茶棚、腳店、貨棧等人流混雜之處,他操著半生不熟的吳語,與販夫走卒、游方郎中“閑談”:“聽說了嗎?乙號田那邊,瑯琊王家要改種藥材啦!什么三七、烏頭、斷腸草……都是些毒物!那井水怕是早就被藥性浸透了,嘖嘖,下游好幾個莊子都有人喝了水拉肚子……這藥材田的收成,可是要供給王敦大將軍北伐軍中的!誰敢說個不字?”流言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迅速在底層民眾中炸開、蔓延,帶著對權(quán)貴的畏懼和對“毒水”的恐慌。

這日午后,暑氣正盛。王渾正在顧氏別院的涼軒里,耐心地教顧榮一個七八歲的孫兒辨識青銅鼎上的饕餮紋與夔龍紋的區(qū)別。孩童聽得懵懂,王渾便用炭筆在素絹上勾勒簡單的圖樣,氣氛倒也融洽。

“郎君,”門房腳步匆匆地進(jìn)來,臉上帶著一絲緊張,“瑯琊王氏那位王廞郎君來了,還……還帶了兩位道長?!?/p>

王渾心中了然,面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訝異:“哦?快請?!彼粍勇暽厥掌鹚亟伜吞抗P。

王廞依舊是那副矜貴模樣,玄色錦袍一塵不染。他身后跟著兩位身著青色道袍、頭戴混元巾的道士。一位年長些,面容清癯,手持一柄拂塵;另一位年輕些,捧著一個紫銅羅盤,神情肅穆。

“王兄雅興,教習(xí)稚子,令人欽佩?!蓖鯊Q拱了拱手,笑容卻沒什么溫度,“這兩位是茅山宗的高道,精通風(fēng)水望氣之術(shù)。前日雅集得見府上珍藏古器,氣韻非凡。家叔(王導(dǎo))聞之,亦心向往焉。特遣我攜道長前來,一為瞻仰古器風(fēng)采,二來嘛,”他目光掃過涼軒角落木架上陳列的幾件青銅器,“也想請道長們觀器辨氣,看看這些上古之物,是否蘊藏天地靈機(jī),于家國氣運有無裨益?”話語冠冕堂皇,卻透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王渾心知肚明,這是王導(dǎo)在借機(jī)探查,尤其是想確認(rèn)那件獸面紋圓鼎(周鼎)的底細(xì)。他面上含笑:“司徒公雅意,敢不從命?兩位道長,請?!彼娙藖淼疥惲衅魑锏哪炯芮?。

那位手持羅盤的年輕道士立刻上前,神情專注,口中念念有詞,捧著羅盤繞著那尊獸面紋圓鼎緩緩走了三圈。羅盤的天池指針隨著他的移動而微微顫動。當(dāng)走到第三圈,靠近鼎耳位置時,那指針突然劇烈地左右搖擺起來,最終猛地定定指向鼎身!

“無量天尊!”年輕道士臉色陡變,失聲驚呼,聲音都變了調(diào),“師、師兄!此器……此器有異!紫氣盤桓,隱有龍吟!這……這是王氣!至尊至貴之王氣啊!”他指著那古樸的圓鼎,手指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涼軒內(nèi)瞬間一片死寂。顧榮那孫兒嚇得躲到了祖父身后。王廞眼中精光爆射,臉上卻竭力維持著震驚與探尋交織的表情,目光灼灼地盯住王渾:“王兄!這……這從何說起?此鼎竟有如此氣象?!”

王渾心中冷笑,面上卻顯出極度的錯愕與茫然:“王氣?道長莫不是看錯了?此鼎乃家父早年于北地偶然所得,不過一件祭器而已,何來王氣之說?”他一邊解釋,目光卻“不經(jīng)意”地掃過王廞因激動而微微敞開的袍袖。就在那玄色錦袖的遮掩下,露出了半截折疊的、質(zhì)地精良的紙箋,紙箋邊緣,一方暗紅色的印章痕跡隱約可見——那印泥的顏色和形狀,像極了一滴剛剛凝固、尚未干透的鮮血!

這“觀氣”的把戲,連同這封可能來自司徒府的密信,都印證了王渾的判斷:瑯琊王氏,尤其是王導(dǎo),對這件鼎的興趣,已經(jīng)超出了古玩收藏的范疇,達(dá)到了某種危險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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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理博弈

七月十五,中元節(jié)。建康城籠罩在祭奠亡魂的紙灰氣息與裊裊青煙之中。傍晚時分,一乘不起眼的青篷小車悄然停在王渾租賃的宅院后門。司徒府長史親自登門,只傳達(dá)了一句簡短的口諭:“司徒公有要事相詢,請王郎君即刻過府一敘?!?/p>

沒有前廳宴請,王渾直接被引入司徒府深處一間密室。室內(nèi)四壁懸掛著巨大的《河圖》、《洛書》摹本,線條古奧神秘。一座高大的青銅連枝燈樹矗立角落,九朵火焰靜靜燃燒,將室內(nèi)照得亮如白晝,也將王導(dǎo)和王渾兩人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繪有星圖的墻壁上,如同兩匹在亙古星空下無聲對峙的孤狼。

王導(dǎo)一身素色深衣,顯得比平日更為沉靜。他手中把玩著王渾前日作為“謝禮”進(jìn)獻(xiàn)的那件普通青銅匜,指腹緩緩摩挲著匜身表面的蟠螭紋,仿佛在感受那紋路中流淌的千年時光。密室內(nèi)只聞燈芯燃燒的細(xì)微噼啪聲和銅匜表面被摩挲發(fā)出的、幾不可聞的沙沙聲。

“聽聞足下精研《周禮》,深得其中三昧?!蓖鯇?dǎo)終于開口,聲音平緩,聽不出喜怒,“《左傳》有云:‘惟器與名,不可以假人?!彼鹧?,目光如同深潭,平靜地注視著王渾,“此乃至理名言。器,承載禮法,象征權(quán)柄;名,關(guān)乎身份,維系秩序。二者,皆為社稷根本,豈可輕授于人?足下以為然否?”

王渾只覺得后背瞬間滲出一層細(xì)密的冷汗!王導(dǎo)的話,看似在談古論經(jīng),實則字字如刀!他獻(xiàn)上的明明是一件普通的祭器匜,王導(dǎo)卻偏偏引用“惟器與名不可假人”,這分明是在暗指那件蘊藏著秘密的周鼎!暗示他私藏重器,其心叵測!這頂帽子一旦扣實,便是滅頂之災(zāi)。

密室內(nèi)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沉水香的氣味也變得滯重壓抑。王渾感到王導(dǎo)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強(qiáng)迫自己穩(wěn)住心神,垂下眼簾,避開那銳利的審視,恭敬道:“司徒公明鑒。古圣之言,字字珠璣。器與名,確乃國家重器,非德位相配者不可持。小子愚鈍,只知研習(xí)古禮,以明君臣尊卑,不敢有絲毫僭越之心?!彼麑⒆藨B(tài)放得極低,只談學(xué)術(shù),不涉其他。

王導(dǎo)看著他,臉上依舊是那副深不可測的平靜,手指依然在蟠螭紋上游走。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時刻,密室的門被輕輕叩響。

“稟司徒,”侍從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帶著一絲急促,“國子祭酒周顗周大人,今日午后在甲號學(xué)田勘察……勘察疑似古墓塌陷處時,不慎跌落坑中,腿骨折斷,傷勢頗重!”

王導(dǎo)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蹙。不等他開口,又一名侍從匆匆趕到門外,聲音帶著緊張:

“稟司徒!乙號學(xué)田的數(shù)十戶佃戶,聚集在田莊管事房前,群情激憤!他們聲稱……聲稱田邊水井被藥材毒水污染,飲用后多人腹瀉不止,孩童更是嘔吐發(fā)燒!他們拒絕下田種植藥材,要求……要求換田或者補(bǔ)償!”

兩個消息,如同兩記重錘,幾乎同時敲在王導(dǎo)心頭。他握著銅匜的手指,微微收緊了一下。

“少年人……好手段。”王導(dǎo)的目光重新落回王渾臉上,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語氣聽不出是贊許還是更深的忌憚。他忽然伸手,從案幾的暗格里取出一卷帛書,輕輕推到王渾面前。

帛書在光滑的紫檀木案幾上緩緩展開,露出里面工整的墨字和鮮紅的官印——正是丙號學(xué)田的地契文書!上面原主謝衡的名字已被朱砂劃去,留出空白。

“丙號田,可以給你。”王導(dǎo)的聲音平淡無波,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他話鋒一轉(zhuǎn),目光如電,“太原王氏需每月向司徒府進(jìn)獻(xiàn)三件古禮器的精細(xì)摹本,包括器形、紋飾、銘文,不得有誤。此乃朝廷考訂古禮、重振文教之需。”這是一個交換,用知識換取土地,同時也是一種控制。

王渾看著那近在咫尺的地契,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情緒,躬身行禮:“小子代太原王氏闔族,謝司徒公恩典!定當(dāng)盡心竭力,不負(fù)所托?!彼氖郑瑤е唤z不易察覺的顫抖,伸向那卷代表著族人在江南立足希望的帛書。

就在王渾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地契邊緣的剎那,王導(dǎo)又輕輕地、仿佛不經(jīng)意地補(bǔ)了一句:

“對了,重陽祭天大典在即。天子有諭,此次祭典,需用上古重器,以昭示天命所歸,凝聚人心……”

王導(dǎo)的話音未落,如同某種詭異的呼應(yīng),遠(yuǎn)處建康宮城方向,突然傳來一陣沉重而悠長的鐘聲——“咚……咚……咚……” 鐘聲穿透寂靜的夜空,一聲聲敲打在人的心上,帶著不祥的余韻,在密室中久久回蕩。王渾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王導(dǎo)的目光,則如同冰冷的鎖鏈,牢牢地套在了他的身上。重陽祭天,重器……這指向,已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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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流涌動

青灰色的地契帛書被王渾緊緊攥在手中,指尖因用力而發(fā)白?;氐阶赓U的宅院,他沒有絲毫喜悅,反而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王導(dǎo)最后那句話和那陣突兀的鐘聲,像冰冷的毒蛇纏繞在心頭。周鼎,這件父親臨終托付、隱藏著巨大秘密的重器,已然成為懸在頭頂?shù)睦麆Α?/p>

當(dāng)夜,更深人靜。王渾摒退所有仆從,只留下絕對忠誠的老仆王忠。兩人進(jìn)入后院一間特意加固、無窗的狹小密室。門從內(nèi)閂死,唯一的通風(fēng)口也被厚氈堵住?;璋档臓T光下,那尊獸面紋圓鼎被鄭重地放置在鋪著素錦的案上。王渾沒有急于動手,而是先繞著鼎緩緩踱步,目光如同最精細(xì)的篦子,一寸寸掃過鼎身每一處銅綠斑駁的紋路、每一道細(xì)微的磕碰劃痕,尤其是鼎耳、鼎足與鼎腹的銜接處,以及內(nèi)壁不易察覺的角落。鼎在燭光下泛著幽暗的光澤,鼎腹的饕餮紋獸面在光影變幻中仿佛活了過來,帶著一絲獰厲與嘲諷。

“忠叔,墨?!蓖鯗喡曇舻统?。

王忠應(yīng)聲,取出一方新研的、濃稠如漆的松煙墨。他用特制的細(xì)軟兔毫刷,小心翼翼地將墨汁均勻涂抹在鼎身外壁。待墨色將干未干之際,再覆以上好的宣紙,用一只內(nèi)裹棉絮的軟槌,力道均勻地輕輕捶打、按壓。紙背漸漸顯出凸起的紋路。如此反復(fù),拓印鼎身紋飾。

當(dāng)拓印鼎耳內(nèi)側(cè)時,異變陡生!宣紙覆蓋上去,王忠剛捶打了幾下,紙背顯出的紋路竟與之前鼎腹的蟠螭云雷紋截然不同!不再是裝飾性的圖案,而是呈現(xiàn)出一種奇特的、連綿起伏的線條組合,交錯縱橫,如同……

“郎君!快看這里!”王忠的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他指著剛剛揭下、墨跡未干的鼎耳內(nèi)側(cè)拓片。

燭光下,宣紙上墨線清晰。那并非紋飾,而是一幅微縮的山川地形圖!線條勾勒出山脈的走向,河流的蜿蜒,甚至還有幾處關(guān)隘般的標(biāo)記!其筆法古拙,卻精準(zhǔn)異常。更令人心驚的是,在鼎耳與鼎腹銜接的轉(zhuǎn)折處,三枚比粟米還小的陰刻銘文,在拓片上清晰地顯現(xiàn)出來,字形古奧如蟲鳥:

“太行陘”!

王渾的呼吸瞬間停滯!這三個字如同驚雷在他腦海中炸響!他猛地想起貼身珍藏的那片《河洛輿圖》金箔殘片!父親臨終前,用盡最后的力氣,蘸著自己咳出的鮮血,在殘片邊緣一個模糊的山形標(biāo)記旁,描畫的正是類似這三個字的扭曲符號!當(dāng)時他只道是父親神志不清的囈語,從未深究……原來線索,一直就在這鼎上!就在這“太行陘”!

父親最后的眼神、染血的符號、鼎耳的地圖、銘文……破碎的線索瞬間被一條冰冷的線串起!這鼎隱藏的秘密,遠(yuǎn)比一件象征王權(quán)的禮器更為驚人!它指向的,可能是關(guān)系北地山河命脈的軍事地理!

就在這心神劇震的瞬間——

“咔嚓!”

頭頂屋瓦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碎裂聲!

王忠反應(yīng)快如閃電,長期軍旅生涯練就的本能讓他根本無需思考,猛地一口吹熄了案頭的蠟燭!密室瞬間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絕對黑暗!

“嗖——!”

幾乎在燭光熄滅的同一剎那,一道尖銳的破空之聲撕裂黑暗!帶著死亡的寒意,從唯一通風(fēng)口厚氈被瞬間刺破的方向激射而來!

“奪!”

一聲悶響!是金屬利器深深扎入硬木的聲音!

王渾和王忠緊貼墻壁,屏住呼吸,在黑暗中如同兩尊石雕。冷汗浸透了王渾的內(nèi)衫。過了仿佛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外面再無動靜,只有夜風(fēng)吹過破損厚氈的細(xì)微嗚咽。

王忠摸索著重新點亮火折,微弱的火光搖曳著,照亮了密室。一支通體漆黑的弩箭,深深地釘在放置周鼎的紫檀木案幾邊緣,距離鼎身不足三寸!箭尾處,纏著一小條素白絹帛。

王渾上前,手指冰冷,解下絹帛。就著火光,只見上面用淋漓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紅色液體(不知是朱砂還是血),寫著八個觸目驚心的大字:

“獻(xiàn)鼎者生,藏鼎者死!”

絹帛無聲飄落。王渾的目光死死釘在那支漆黑的弩箭上,又緩緩移向案上那尊在昏暗中沉默不語的獸面紋圓鼎。鼎耳內(nèi)側(cè),“太行陘”三個微小的銘文,在搖曳的火光下,仿佛正無聲地滲出血來。這建康城,平靜的水面之下,致命的漩渦已然成形,而這尊鼎,就是漩渦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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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塵埃落定

重陽前日,寒意漸濃。丙號田的地契被王渾鄭重地供在臨時布置的祖案之上。一方小小的銅爐里,三炷線香靜靜燃燒,升起的青煙筆直如柱,在微涼的空氣中裊裊盤旋,模糊了牌位上先祖的名諱。煙霧繚繞中,一尊青銅鼎默然矗立,鼎身泛著嶄新的、過于均勻的冷硬青光,與香爐古舊溫潤的銅色格格不入。

這鼎,是贗品。

王忠用祖?zhèn)鞯摹笆灧ā?,耗費了無數(shù)個不眠之夜,對著真鼎的每一道紋路、每一處銹蝕、甚至每一塊銅綠斑駁的深淺,嘔心瀝血地復(fù)刻而成。鼎耳的輪廓、饕餮紋的猙獰、云雷紋的細(xì)密,都模仿得惟妙惟肖,足以騙過大多數(shù)人的眼睛。唯一的破綻,被王忠巧妙地藏匿在饕餮紋的左眼深處——真鼎饕餮左眼瞳孔的紋路,是三道極其細(xì)微、近乎平行的陰刻線,如同三道古老的淚痕;而這尊贗品,只有兩道。這細(xì)微到幾乎需要借助放大鏡才能察覺的差異,是留給王渾的最后一道保險。

“郎君……”王忠的聲音嘶啞干澀,像秋風(fēng)掃過枯枝,帶著難以掩飾的憂慮和疲憊。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望著那尊耗費心血的贗鼎,“真要……真要獻(xiàn)出去?司徒公他……” 后面的話他沒有說出口,但意思再明白不過:王導(dǎo)是何等人物?瞞天過海,談何容易?一旦敗露,便是滅頂之災(zāi)!

王渾沒有立刻回答。他的手指輕輕拂過旁邊被厚布嚴(yán)密遮蓋的真鼎,感受著那歷經(jīng)千年、冰冷而厚重的真實觸感,指尖劃過鼎耳內(nèi)側(cè)那微不可察的“太行陘”刻痕。他的目光穿透裊裊青煙,似乎望向遙遠(yuǎn)的北方。

“忠叔,你可知王司徒為何索要此鼎?”王渾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帶著一種洞悉的冷意,“昨日北府軍快馬急報,并州……失守了。匈奴劉淵的騎兵,前鋒已過壺關(guān),距離洛陽,不過三百里之遙。”

王忠倒吸一口涼氣,臉色瞬間煞白。并州失守!這意味著太行山以西、黃河以北的大片晉土盡落胡塵,匈奴鐵騎已可直叩京畿門戶!

“值此危局,天子欲以重器行祭天大典,固然是凝聚人心之舉。但王導(dǎo)索要此鼎,恐怕絕不僅僅是為了祭祀?!蓖鯗喌哪抗庾兊娩J利如刀,“他要的,是這鼎所象征的‘天命’,更是要掌控這鼎可能帶來的……變數(shù)?!彼[去了鼎耳地圖的秘密,“獻(xiàn)贗鼎,是險棋,亦是唯一生路。真鼎若現(xiàn)世,無論落在誰手,都必將引來無盡紛爭殺劫。讓它繼續(xù)沉寂,才是保族之道?!?/p>

贗鼎被小心裝入鋪滿絲絮的樟木箱中,由王忠親自押送,送往司徒府。府邸門前車馬喧囂,氣氛肅殺。當(dāng)木箱被抬入正廳時,王導(dǎo)并未親自查驗。他正在偏廳接見一位風(fēng)塵仆仆的使者。那使者身著北地常見的皮裘,面容粗獷,腰間懸掛的玉佩樣式奇特,以猛獸獠牙為飾,透著一股草原的彪悍之氣。

王渾垂首肅立廳外廊下,目光卻敏銳地捕捉到了廳內(nèi)的只言片語。那使者操著濃重的并州口音,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重錘:

“……劉公(劉淵)雄才,深孚眾望……太行八陘,軹關(guān)陘、白陘、滏口陘、井陘、飛狐陘……五陘要道已控其五!晉軍……哼,困守孤城耳!……”

太行八陘!已控其五!

王渾的心臟猛地一縮!使者腰間那枚獠牙玉佩上纏繞的獨特獸紋,在透過格扇門的光線下,竟與真鼎鼎耳內(nèi)側(cè)那幅微縮地圖上山谷關(guān)隘處的某種標(biāo)記,有七分詭異的相似!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冰水灌頂,瞬間將他淹沒:這鼎的秘密,難道并非獨屬于晉室?難道……這使者,或者他背后的人,也在追尋此物?王導(dǎo)索鼎,是否也與這北方的劇變有關(guān)?

他不敢再想下去。當(dāng)贗鼎被抬入偏廳時,王導(dǎo)只是隔著打開的箱蓋,目光深邃地掃了一眼那嶄新的饕餮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對王渾微微頷首,便揮手讓人將鼎抬了下去。沒有質(zhì)疑,沒有深究,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王渾躬身退出司徒府。身后沉重的大門緩緩關(guān)閉,隔絕了廳內(nèi)那濃重的、夾雜著北方風(fēng)雪與血腥氣的陰謀氣息。他抬頭望向建康城鉛灰色的天空,只覺得那“塵埃落定”的丙號田,仿佛成了風(fēng)暴眼中唯一一塊脆弱的礁石。而真正的暗流,裹挾著北方的鐵蹄聲與太行山關(guān)隘的烽煙,正以更洶涌的姿態(tài),無聲地席卷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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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線推進(jìn)

冬至,建康城迎來了罕見的大雪。細(xì)密的雪粒被凜冽的北風(fēng)卷著,如同冰砂般抽打在攝山腳下丙號田那座簡陋的草廬窗欞上,發(fā)出簌簌的聲響。草廬內(nèi),一只小小的炭盆勉強(qiáng)散發(fā)著微弱的熱量,盆中的木炭偶爾爆出幾點火星,映亮方寸之地。

王渾裹著厚厚的舊裘,伏在粗糙的木案上。案上鋪著幾張新拓的宣紙,墨跡猶濕,清晰地呈現(xiàn)出獸面紋圓鼎鼎耳內(nèi)側(cè)那曲折繁復(fù)的線條。旁邊,則是那幅承載著父親最后血跡的《河洛輿圖》金箔殘片摹本。炭筆在粗糙的桑皮紙上小心地勾畫、拼接著。鼎耳拓片上那代表山脈的粗獷墨線,與金箔地圖上蜿蜒的河流、模糊的山形標(biāo)記,在王渾全神貫注的描摹下,一點點地嘗試著對接、重合。

突然,炭筆的線條猛地一頓!

鼎耳拓片上一處代表關(guān)隘的尖銳凸起標(biāo)記,其延伸的虛線,與金箔地圖上一條用父親血痕特意加粗、斜穿太行山脈的路徑,在桑皮紙上完美地銜接在了一起!線條的走向、轉(zhuǎn)折的角度,嚴(yán)絲合縫!宛如一把塵封千年的鑰匙,終于找到了唯一對應(yīng)的鎖孔,發(fā)出了“咔噠”一聲無形的契合之音!

這條路徑的終點,清晰地指向黃河以北、太行山脈深處一個用古老金文標(biāo)注的山谷——其位置,與王廞帶來的道士驚呼“王氣”時所指的鼎耳方向,以及那使者口中“已控其五”的太行八陘區(qū)域,隱隱重疊!

王渾的心跳驟然加速,血液奔涌。父親的血痕、鼎耳的銘文、北使的話語……所有線索都指向了同一個地方——太行陘!這絕不僅僅是一條古道!鼎耳地圖上那個山谷標(biāo)記,極可能隱藏著足以影響北方戰(zhàn)局的巨大秘密!或許是前朝遺留的秘密武庫?糧倉?抑或是……一條足以改變戰(zhàn)局的隱秘通道?

就在這時——

“咿呀……喲嗬嗬……”

一陣悠揚婉轉(zhuǎn)、帶著濃重吳地腔調(diào)的女子小調(diào),穿透風(fēng)雪,隱隱約約地飄到了草廬之外。歌聲清亮,在這荒寂的山野雪夜中顯得格外突兀。

王渾迅速將拓片和金箔摹本卷起藏好,示意王忠警戒。王忠悄無聲息地貼近門縫。

籬笆外,一個裹著厚厚藍(lán)花棉襖、圍著灰色頭巾的身影,挎著一個蓋著藍(lán)布的竹籃,踩著厚厚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來。正是顧榮派來定期給王渾送些米糧菜蔬的那個啞婢。她似乎不畏嚴(yán)寒,口中兀自哼著不知名的小調(diào),走到草廬門口,放下竹籃,對著門縫比劃了幾下,示意東西送到,便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

王渾隔著門縫看著。就在啞婢轉(zhuǎn)身的瞬間,也許是雪地濕滑,也許是有意為之,她的袖口在門框上輕輕蹭了一下。半片邊緣焦黑、仿佛被火燒過的陳舊竹簡,“啪嗒”一聲,從她寬大的袖口中滑落出來,掉在門前的雪地上。

啞婢恍若未覺,哼著歌,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風(fēng)雪之中。

王忠警惕地觀察片刻,確認(rèn)無人,才迅速開門將那半片竹簡撿了回來,關(guān)上房門。

王渾就著炭盆微弱的紅光,仔細(xì)辨認(rèn)竹簡上模糊的墨字。竹簡顯然年代久遠(yuǎn),字跡是古樸的篆書,內(nèi)容似乎是……《穆天子傳》的殘篇!

“……王馭八駿,西巡狩,過……登太行……歷……”

而在殘篇末尾,“太行八陘”四個稍大的古篆字旁邊,赫然被人用鮮艷刺目的朱砂,重重地圈了起來!那朱砂紅得如同新鮮的血滴,在昏暗的光線下,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不祥氣息。

顧榮!

王渾的指尖拂過那四個被朱砂圈住的字,觸感冰涼。這不是無意遺落,這是顧榮在用這種方式,向他傳遞一個極其明確而危險的信號:瑯琊王氏,甚至可能是整個朝廷高層,對“太行八陘”的關(guān)注,已經(jīng)達(dá)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而丙號田的塵埃落定,或許只是更大風(fēng)暴來臨前,短暫而虛假的寧靜。

風(fēng)雪拍打窗欞的聲音更急了,如同千軍萬馬在黑暗中奔騰嘶吼。草廬內(nèi),炭火將熄,最后一點微光在王渾深沉的眸子里跳躍。太行山以北的烽火,似乎已經(jīng)燒到了這江南的雪夜之中。


更新時間:2025-07-28 17:58: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