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鐵匠鋪的銅鈴還沒響,石磊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了。
是鎮(zhèn)上的李木匠,急著要修一批犁頭,說是春耕前得趕出來。石戰(zhàn)應了聲,披上外衣就去開爐,石磊揉著眼睛爬起來,剛想去幫忙拉風箱,就被父親支使去雜物間找?guī)酌洞筇柕蔫F鉚釘。
雜物間在鐵匠鋪最里頭,常年不見光,空氣里彌漫著鐵銹和灰塵混合的味道。角落里堆著斷了柄的錘子、變形的鐵鉗,還有些說不清用途的舊鐵器,蛛網(wǎng)在房梁上結了一層又一層。
石磊舉著油燈四處照,鉚釘應該在最里面的木箱里。他撥開一堆廢棄的馬蹄鐵,忽然腳下踢到個硬邦邦的東西,低頭一看,正是昨天傍晚父親擦拭的那柄巨斧。
不知怎的,它被挪到了雜物間的角落,黑布扔在一旁,斧身斜斜地靠在墻根,鐵銹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暗褐色的光,像塊不起眼的廢鐵。
石磊蹲下身,借著燈光仔細打量。斧身長比他的胳膊還長,最寬的地方差不多有巴掌大,斧刃雖然銹得厲害,但邊緣處隱約能看出鋒利的輪廓,顯然當年是柄好斧。最奇怪的是斧身側面,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紋路,像是某種文字,又像是天然形成的裂痕,被鐵銹糊住了大半,只能看到零星幾道扭曲的線條,像是在游動。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尖剛碰到斧身的鐵銹,突然覺得指尖傳來一陣細微的刺痛,像是被針扎了一下,又有點像被燙到,麻麻的。
“咦?”
石磊皺了皺眉,再想碰時,那感覺又消失了。他試著握住斧柄,入手處異常光滑,和布滿鐵銹的斧身截然不同,木質堅硬,帶著股淡淡的松脂香,上面幾道深深的指痕,像是被人攥了幾十年,早就和木頭融為了一體。
這斧子到底有多少年了?爹為什么要藏著它?
正琢磨著,身后傳來腳步聲,石磊慌忙松開手,站起來時撞到了身后的木箱,發(fā)出“哐當”一聲。
石戰(zhàn)站在門口,手里拿著把火鉗,看到石磊蹲在巨斧旁邊,臉色瞬間沉了沉,眼神里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快得讓人抓不住。
“找著鉚釘了?”石戰(zhàn)的聲音有點啞。
“還、還沒……”石磊趕緊轉過身,在木箱里翻找,指尖還殘留著剛才那陣奇怪的麻意?!暗@斧子……”
“別碰它?!笔瘧?zhàn)打斷他,語氣比平時冷了些,“是你爺爺?shù)臓敔攤飨聛淼?,早就不能用了,扔了可惜,就收著了。?/p>
他說著,走過來拿起地上的黑布,重新把巨斧罩住,動作小心得不像對待一件廢品?!般T釘在最底下的木盒里,拿完趕緊出來拉風箱?!?/p>
石磊“哦”了一聲,從木箱底層摸出個木盒,打開一看,里面果然放著十幾枚寒光閃閃的鐵鉚釘。他偷偷抬頭看了眼父親,石戰(zhàn)正背對著他,用那把軟布反復擦拭著斧柄握手的地方,布蹭過指痕的聲音,在安靜的雜物間里格外清晰。
走出雜物間時,石磊心里疑竇更深了。爹剛才的反應,明明就是很在意這柄斧子,可為什么要說“沒用了”?還有那奇怪的刺痛感,難道是斧子有什么特別之處?
鐵匠鋪里,爐火已經(jīng)燒得旺了,李木匠正蹲在爐邊抽煙,見石磊出來,笑著打招呼:“小石頭,越來越壯實了啊,看這胳膊,快趕上你爹年輕時了?!?/p>
石磊臉一紅,低頭去拉風箱。風箱“呼嗒呼嗒”地響,火苗“騰”地竄起來,映得鐵砧通紅。石戰(zhàn)拿起燒得發(fā)白的鐵坯,掄起大錘砸下去,“?!钡囊宦暣囗?,震得人耳朵發(fā)麻。
“石老哥,聽說了嗎?”李木匠磕了磕煙灰,壓低聲音,“西邊的落馬坡,昨天被劫了個商隊,說是黑風盜干的,死了好幾個呢?!?/p>
石戰(zhàn)的錘子頓了一下,隨即又“叮叮當當”地砸起來,聲音比剛才更響了?!班牛犝f了。”
“鎮(zhèn)長都急壞了,想組織人去剿匪,可護衛(wèi)隊那幾個人,也就欺負欺負老百姓還行,真遇上黑風盜,怕是不夠看的?!崩钅窘硣@了口氣,“我那批犁頭,本來該用馬車拉去縣城的,現(xiàn)在也不敢走了?!?/p>
石磊手里的風箱拉得更快了,心里那點對斧子的疑惑,很快被黑風盜的消息壓了下去。他想起雜貨鋪老板娘的話,又看了看父親緊繃的側臉,忽然覺得那柄銹跡斑斑的巨斧,好像也沒那么簡單。
中午歇工的時候,石磊去井邊打水,正好碰到王虎帶著人從鎮(zhèn)上的酒坊出來,一個個喝得臉紅脖子粗。
“喲,這不是是廢柴嗎?”王虎攔住他,故意撞了下他的水桶,水灑出來,濺濕了石磊的褲腳。“聽說黑風盜要來了?你說要是他們進了鎮(zhèn),會不會先搶你們家鐵匠鋪?。慨吘鼓銈兗易罡F,搶了也不心疼?!?/p>
跟班們哄笑起來,石磊攥緊了水桶的繩子,指節(jié)發(fā)白。他想起父親說的“找準紋路,一錘劈開”,深吸了口氣,沒像往常那樣忍氣吞聲。
“黑風盜來了,先搶的肯定是酒坊?!笔谔痤^,看著王虎,“畢竟你們喝了那么多酒,跑都跑不動?!?/p>
王虎愣了一下,大概沒想到石磊敢頂嘴,隨即惱羞成怒:“你他媽找打!”
他揮拳就打過來,石磊下意識地側身躲開,手里的水桶沒拿穩(wěn),“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水灑了一地。王虎的拳頭落空,踉蹌了一下,更生氣了,撲上來就要抓石磊的衣領。
就在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王虎,你又欺負人!”
是蘇沐月,她提著個竹籃從雜貨鋪出來,籃子里裝著剛買的針線。她皺著眉站在那里,雖然個子不高,卻把石磊護在了身后?!拔业f了,黑風盜快來了,大家應該齊心對付強盜,你怎么還在這里打架?”
王虎看到蘇沐月,氣焰頓時消了一半,他撇撇嘴:“我跟他鬧著玩呢,你別多管閑事?!?/p>
“鬧著玩也不行!”蘇沐月瞪了他一眼,“快走吧,別在這里擋路。”
王虎哼了一聲,帶著跟班罵罵咧咧地走了。
石磊看著蘇沐月,有點不好意思:“謝謝你,沐月?!?/p>
“不用謝,他們就是欺負人?!碧K沐月?lián)炱鸬厣系乃?,遞給石磊,“你沒事吧?剛才他拳頭差點打到你臉上?!?/p>
“我沒事?!笔诮舆^水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蘇沐月的指尖,她的手軟軟的,帶著點草藥的清香。
蘇沐月臉微微一紅,趕緊轉過身:“我爹讓我給前村的張奶奶送藥,先走了。”說完,提著籃子快步跑了。
石磊看著她的背影,心里暖暖的。他撿起水桶,重新打了水,往家走。路過墻角時,他忍不住抬頭看了眼鐵匠鋪的窗戶,隱約能看到雜物間的方向。
那柄被黑布罩著的巨斧,就放在那里,像個沉默的秘密。
回到鐵匠鋪,石戰(zhàn)正坐在門檻上抽煙,看到石磊,指了指桌上的碗:“給你留了窩窩頭,趁熱吃。”
石磊拿起窩窩頭,咬了一口,忽然問:“爹,那斧子……真的不能用了嗎?”
石戰(zhàn)抽煙的動作停了,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有些東西,能不能用,不看它舊不舊,要看拿它的人?!彼麤]再說下去,站起身,重新拿起了鐵錘。
石磊啃著窩窩頭,看著父親掄錘的背影,心里忽然冒出個念頭:也許,那柄銹斧,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簡單。而他自己,也未必就真的是個“廢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