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海棠簡單交代完注意事項后,二人踏過光門。當相互環(huán)繞的光點消散,秦明眼底猝然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光芒——那并非壓抑或單純的懷念,而是一種被歲月塵封、此刻驟然蘇醒的復雜情愫。
趙海棠敏銳地捕捉到了這絲異樣:“怎么了?”
“沒事,”秦明收回目光,聲音低沉,“想起師傅了...”
他口中的師傅,正是劉墨的爺爺,劉清河。他們初識于十年前,那時的秦明,單看外表,與如今文質彬彬的模樣判若云泥,活脫脫一個殺馬特造型的不良少年。那場相遇,在秦明心里,烙印成了獨屬于他的一份夏天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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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廣東,**的名頭無人不曉。雖說是香港的合法彩票,在內(nèi)地卻是明令禁止的堵伯。它的“流行”,更多體現(xiàn)在地下世界的非法利用。與如今手機下注的便捷不同,早年間,鄉(xiāng)村小賣部里常見老人們花上幾十塊碰碰運氣。于他們而言,這并非洪水猛獸般的堵伯,倒像是日常不可或缺的趣味談資,一種檢驗“眼力見”的小游戲。那“眼力見”的源泉,往往來自一本畫滿傳統(tǒng)圖案的紫色小本子。
老人們習慣用生肖替代數(shù)字報號。比如“東方6+1”,選6位數(shù)字加1個生肖碼,生肖只為增添趣味,不影響開獎邏輯。他們便憑著那本子,推演、猜測數(shù)字組合,最終鎖定當晚要“捉”的生肖。
來廣東快一年的劉清河,在朋友的影響下,也饒有興致地加入了這“游戲”。
“喂!老黃,”劉清河低頭翻弄著手中的紫皮小本,向倚在小賣部窗邊的老板請教,“上次找你幫忙‘掠’了只狗,嘿,第二晚真中了!今兒再幫我瞅瞅唄?”
老板老黃,禿頂油膩,五十多歲模樣,搓了搓手里的牙簽,斜睨著本子指點道:“瞧這石頭底下壓著條繩,多半得是條蛇?!彼芭蕖钡赝碌粞篮?,順手在窗邊的毛巾上擦了擦。相比之下,常握佛珠、一身白衣的劉清河,倒顯出幾分仙風道骨的“老師傅”氣質——盡管他從未收徒。
劉清河笑道:“我家老伴兒近來也學著猜了,給她‘掠’個準的,讓她也高興高興?!?/p>
老黃哼笑:“呵!你不是說她學著年輕人玩手機去了嗎?怎么,給勸回來了?”
“年輕人的玩意兒,學不來嘍,”劉清河搖頭,“這幫后生一學就會,我們這些老骨頭,連按鍵都摸不清……” 話音未落,一陣刺耳的電動車引擎聲如驟雨般由遠及近。幾輛改裝過的“鬼火”摩托呼嘯而過,卷起塵土。
“這幫小子,整天游手好閑,書不念,就知道炸街!”老黃看著遠去的車影,憤懣地往嘴里塞了顆棗,又狠狠啐掉棗核。
“怎么?”劉清河不解。
老黃這才道出緣由:他有個小女兒,原本乖巧,青春期時跟著這幫“混幫”少年學壞了,甚至為了所謂的“朋友”和家人反目,氣得他頭發(fā)都掉光了。
“呵,還有這事?!眲⑶搴訜o奈搖頭,也拿了顆棗,隨手丟給身旁。那里,一條額頭生有奇特金烏紋路、形似傳說中嘯天神犬的黑狗,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接住了棗子。老黃卻似渾然不覺,仿佛那狗平日根本不存在一般。
就在這時,“砰!”一聲玻璃碎裂的巨響從對面面館炸開!一個捂著頭、血流滿面的人踉蹌沖出。緊隨其后,一個染著黃毛、肩披破舊棕色夾克的少年,手握碎裂的酒瓶瓶頸,殺氣騰騰地追了出來!
“王八蛋!把我妹妹身上的咒解開!”黃毛怒吼著,將酒瓶狠狠擲出!前頭那人驚險低頭躲過。黃毛如獵豹般猛撲上去,一腳將其踹翻在地,隨即揪住衣領,砂鍋大的拳頭裹挾著風聲,一拳接一拳砸向對方臉頰!
“砰!砰!砰!”拳頭砸在皮肉上的悶響清晰可聞。
血腥的一幕瞬間引來人潮圍觀。
老黃用胳膊肘捅了捅劉清河:“誒!那小子我認識,村里的‘怪小伙’,秦明?!?/p>
劉清河滋了下牙,一副看熱鬧的神情。老黃壓低聲音,快速講述了秦明的大致經(jīng)歷:秦明是家中長子,出生后家境莫名衰敗。年幼時他便常能看見他人身上如火焰般繚繞的“氣”,卻被家人和鄰里視為怪胎、掃把星。妹妹出生后家境好轉,弟弟出生時卻難產(chǎn),母親與弟弟雙雙離世。一個路過的道士斷言家中有災星克親,深信神鬼的父親便將喪妻喪子之痛全數(shù)歸咎于秦明。從此,父愛蕩然無存,只有妹妹是他唯一的慰藉。成長中的秦明變得孤僻暴戾,成了獨來獨往、打架斗毆、染著奇怪發(fā)型的“精神小伙”。今天突然爆出的“妹妹”,著實令人意外。
劉清河對此無動于衷,收拾好小本,搓著佛珠,哼著湖北小調(diào)準備離開。然而——
“那小妞是你妹啊?長得水靈,活該被人惦記!”被毆打的家伙緩過勁,竟反手給了秦明臉上一拳,趁機掙脫,“放開我,瘋子!”
“你!”秦明眼中怒火爆燃,飛起一腳狠狠踹中對方襠部!
“嗷——!”凄厲的慘嚎響起。
秦明毫不手軟,撲上去又是幾記重拳,最后一腳狠狠蹬在對方肋骨上!
“咔嚓!”那人撞碎了一張桌子,癱倒在地,痛苦地抽搐著,嘴角溢血,卻仍惡狠狠地瞪著秦明:“呵…哈哈哈!不…不是我下的~告訴你吧,南邊的乞丐…挺有兩下子…”
秦明充耳不聞,右臂肌肉虬結,一記裹挾著破風聲的反手重拳,如鐵錘般狠狠砸在對方臉頰上!
“砰!”沉悶的撞擊聲令人牙酸。那人頭顱猛地甩向一邊,鮮血混合著幾顆斷齒噴濺而出,身體如破麻袋般軟倒,徹底昏死過去。
秦明收回染血的拳頭,冰冷地睨了一眼地上的軀體:“再讓老子看見你,弄死你!”他猛地轉身,帶著一身未消的戾氣,粗暴地分開人群,大步流星朝南邊奔去。
圍觀的人群瞬間炸開了鍋,驚懼、議論聲四起。
“我的老天!牙…牙都打掉了!”
“這小子今天瘋了吧?下手這么狠!”
“南邊?乞丐?什么來頭?”
地上的血跡和斷齒無聲訴說著方才的恐怖。
人群外圍,劉清河臉上溝壑縱橫,眼神卻古井無波。他合上紫皮小本,發(fā)覺身旁的黑犬正緊緊盯著秦明消失的方向。他眉頭微蹙,低語道:“別跟去,遠遠看著就行。”
“嗚!嗚!”黑犬焦躁地低吠,又回頭望他。
“有古怪?”劉清河眼神一凝,“是靈術者?”
黑犬耳尖微動,琥珀色的瞳孔瞬間鎖定目標。它如一道貼地疾馳的灰影,悄無聲息地竄出,幾個起落便消失在街角。
劉清河目送黑犬融入暮色,抬眼望向天際。金紅絳紫的晚霞潑灑蒼穹,給長街、土墻、血跡都鍍上一層奇異溫暖的橘光。他背著手,瞇眼欣賞著這黃昏的壯美。那霞光映在他臉上,照亮皺紋,卻照不透眼底深潭般的沉靜。晚風吹散血腥,帶來市井喧囂。
“好天氣?!彼闹心?。這漫天紅霞,竟與地上那灘刺目的血隱隱重疊。他俯身探了探昏迷者的鼻息,看了看塌陷的顴骨和滿嘴血污,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下手真狠。南邊?乞丐?他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了然。聽著漸近的警笛和救護車聲,他不再停留,最后望了一眼南邊——暮色正吞噬著霞光的方向,轉身踱入漸深的街影。
推開吱呀作響的舊木門,柴火煙氣和草藥味的暖意驅散了晚風寒氣。灶火嗶剝,映著土墻上跳動的光影。老伴趙氏正佝僂著背,借著火光縫補舊衣。
“回來啦?灶上溫著粥,有你愛的臘排骨鍋。”她聲音沙啞卻溫暖,起身欲張羅。
“不急,坐會兒。”劉清河聲音柔和下來,挨著她坐下,粗糙的大手覆在她關節(jié)粗大、布滿老繭的手上,輕輕捂了捂,“手涼,烤烤?!?/p>
趙氏順從地挪進火塘?;璋抵校屑毧戳丝凑煞虻哪槪骸澳辖拄[哄哄的,聽說…見了血?”
“嗯,”劉清河目光落在火苗上,“炮仗脾氣,一點就著,下手沒個輕重。我的狗…嗅到靈術者的味道了,就在那鬧事的小子里?!?/p>
趙氏嘆了口氣,沒再問。她拿起火鉗撥旺柴火。小小的廚房里,只剩下柴火噼啪聲和平緩的呼吸,彌漫著歲月沉淀的安寧。她端起煨著褐色湯藥的砂鍋,清苦香氣彌漫。
劉清河接過,小口啜飲?;鸸庥吵鏊加铋g的疲憊。他看著趙氏在火光下專注引線,銀發(fā)垂落頰邊。這雙手,撐起了這個安穩(wěn)的家。
趙氏手上動作未停,仿佛不經(jīng)意地開口,聲音很輕:“老頭子…你這一身生肖術法,還有祖宗托付的事…那些壓箱底的功夫,”她頓了頓,“真就這么算了…帶進土里去?”
劉清河端砂鍋的手微頓。他從未收徒,年輕時奮力拼殺,半生與邪祟纏斗,自覺折了青春,早已心灰意冷。退出靈術界后,這秘密便只屬于他和老伴了他們的兒子不知道這些更何況小孫子,趙氏也從未提過,仿佛默認了它將隨他們?nèi)胪痢?/p>
“大半輩子碰邪祟,累了,”他聲音發(fā)悶,飲盡苦澀的藥湯,“帶進土里清凈,省麻煩?!?/p>
“是清凈,”趙氏抬起頭,火光在她眼中跳躍,帶著看透世事的平和與一絲懇求,“可我這心里頭,可惜。咱家孫子…或許也能繼承?!彼曇舾p,“不過…要不算了吧,讓寶貝孫子過正常日子也好?!?/p>
她沒再說下去,意思已明。丈夫一生為使命搏殺,如今到了盡頭。劉家世代相傳的靈術,血脈覺醒者稀少,若斷了傳承,覺醒后無人引導,實在可惜。
劉清河沉默了。灶火明明滅滅,映著他復雜的眼神。他想起傍晚如血的殘霞,想起秦明揮拳時那不顧一切的戾氣,想起圍觀者的畏懼,想起黑犬嗅出的身份…老伴的話,像石子投入多年平靜的心湖。
收徒?麻煩。但趙氏點破了他心底那絲未曾深究的隱憂——關于傳承。
“再說吧…”他長長吁氣,拿起火鉗無意識地撥弄柴火,火星四濺,“這事…急不來,得看緣分?!?/p>
趙氏看著他緊抿的嘴角和發(fā)力的指節(jié),沒再勸。丈夫的態(tài)度,已是前所未有的松動。幾十年來,“收徒”的念頭第一次不再鐵板一塊。她低下頭縫補,嘴角彎起一絲欣慰的弧度。灶火似乎更旺了,溫柔地投映著兩人依偎的身影,也悄然點亮了某種沉寂多年的、關于未來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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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薄霧如紗,濕漉漉的青石板映著魚肚白。劉清河背著手,緩步而行,享受著清晨的寧靜。鼻梁上架著磨花的銅框老花鏡,手里捧著一本泛黃的《生肖流年通解》,低頭琢磨著:“戌狗遇卯兔…相合還是相沖?”
突然,一陣充滿戾氣的怒吼和急促的腳步聲如滾雷般撕裂寧靜!
“老東西!還敢跑?不給解咒的靈具,老子弄死你!”
“救命啊!殺人啦!”
劉清河聞聲抬頭,老花鏡后的視線尚有些模糊。只見十幾步外,一個老乞丐正亡命奔逃,后背竟縈繞著濃厚的紫色靈氣,其中還混雜著一絲詭異的橙色!緊追其后的,正是昨日那黃毛少年——秦明!他渾身泥污草屑,一條腿似乎帶傷,速度略受影響,但眼中赤紅,額角青筋暴起,臉上殘留著昨日的擦傷淤青,更顯兇狠。最驚人的是,他左拳緊握,竟隱隱蒸騰著橙色的氣焰——那是靈氣凝聚強化的征兆!
秦明眼里只有目標,對擋路的劉清河視若無睹!就在擦身而過的瞬間,劉清河本能地向后一閃,一條黑犬卻不知何時伏在秦明前方!
“汪!”
秦明猝不及防,猛地躍起試圖越過!
“砰!”他的手肘狠狠撞在劉清河臉上!
劉清河猝不及防,巨大的力道讓他一個趔趄,腳下濕滑,踉蹌幾步猛地扶住墻壁才勉強站穩(wěn)。
“啪嚓!”
一聲清脆的碎裂聲!那副跟隨他多年的老花鏡飛了出去,銅框扭曲變形,一邊鏡片粉碎四濺,另一邊布滿蛛網(wǎng)裂痕,嵌在殘骸里。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秦明也因強行躍起落地不穩(wěn),摔了個狗啃泥。
“額!誰家的破狗!礙事!”他暴躁地咒罵,瞥了一眼墻邊狼狽的老頭,眼神如刀刮過,惡劣地吼道,“老東西!管好你的狗!擋老子道,晦氣!”但他立刻意識到不妙,“壞了!”那乞丐已趁機竄出老遠。
秦明掙扎爬起,帶著未消的怒火繼續(xù)朝老乞丐追去。
但突然一顆石頭朝他屁股飛來
“批!”
“額!”秦明再次被擊倒
“誰!”秦明猛得回頭。
“少年?。∽擦巳?,還弄壞別人東西,連句道歉都沒有,就想走了?”
“什么東西?”秦明憤怒道
隨即他看了一眼,那摔在路邊的老花鏡。
“不對!”秦明回過頭,那老乞丐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糟了!”秦明氣急敗壞,站起身。
“都怪你,害老子跟丟了”
“你為何那么著急追他干嘛?”
“關你什么事,臭老頭”秦明暴脾氣一下子上來。
并反手想給劉清河一拳,但是劉清河順勢躲開
“嘿呀!”
秦明從喉嚨深處擠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根本不去想后果,身體如同離弦的箭矢,帶著不顧一切的狂怒,再次撲向劉清河!這一次,他不再有任何保留,拳頭撕裂空氣,直搗劉清河的心口!那拳風之猛,甚至帶起了地上的濕泥!
劉清河眉頭微蹙,似乎有些無奈。他捧著書的手甚至沒動,只是腳下極其微妙地一旋,身體便如風中柳絮般飄然側移了半步。秦明那凝聚了全身力量、志在必得的一拳,擦著他的衣襟狠狠砸在了潮濕冰冷的磚墻上!
“砰!”沉悶的撞擊聲響起,幾塊碎磚屑簌簌落下。秦明指關節(jié)瞬間紅腫,劇痛鉆心,但這痛楚反而更激起了他的兇性。
“啊——!”他狂叫著,根本不顧受傷的右手,左拳緊跟著如同狂風暴雨般掄起,毫無章法,卻招招狠辣致命,專攻劉清河的頭臉和咽喉!每一拳都帶著破空聲,充滿了要將對方撕碎的戾氣。
劉清河的身形卻在這狹窄的巷口顯得異常靈動。他如同閑庭信步,在那疾風驟雨般的拳影中穿梭。時而微微側頭,讓拳頭擦著耳廓掠過;時而后仰寸許,看著拳鋒從鼻尖前掃過;時而只是肩膀一沉,就讓橫掃而來的手臂落空。他的動作幅度極小,效率卻高得驚人,仿佛能預知秦明每一次攻擊的軌跡。那本《生肖流年通解》始終穩(wěn)穩(wěn)地托在他一只手里,甚至連書頁都未曾翻動。
“莽撞有余,精準不足。”
“發(fā)力太盡,不懂留三分回旋。”
“下盤虛浮,只顧攻不顧守?!?/p>
“心浮氣躁,斯~破綻百出。”
劉清河低沉平靜的聲音,伴隨著秦明每一次落空的攻擊響起,像冰冷的針,精準地刺在秦明狂怒的神經(jīng)上。每一個點評,都直指他攻擊中最致命的缺陷。
秦明感覺自己像一只被戲耍的瘋狗,所有的力量都打在了棉花上,還被對方輕描淡寫地數(shù)落著。極致的羞辱感和救妹無望的絕望感徹底點燃了他體內(nèi)那股莫名的力量!
“閉嘴!??!”秦明發(fā)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雙目瞬間赤紅如血!他猛地收拳后撤一步,身體微微下蹲,左拳緊握至骨節(jié)發(fā)白,手臂上的肌肉虬結賁張。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感覺,一絲肉眼可見的、極其稀薄卻異常灼目的橙紅色氣焰,如同被強行壓縮點燃的火苗,驟然包裹住了他的拳頭!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因為這股力量而微微扭曲、升溫!
“奶奶的,你這臭老頭還有兩下子!”突然秦明這只燃燒著詭異橙焰的拳頭,用盡全身力氣,狠狠轟向劉清河的面門!這一拳,速度、力量、氣勢都遠超之前!
劉清河渾濁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那跳躍的橙色光芒。他沒有再閃避,而是抬起了那只一直托著書的手——并非握拳,只是平平無奇地伸出手掌,突然放到腰間
就在那裹挾著狂暴橙焰、足以開碑裂石的拳頭即將砸中他面門的剎那!
“叮!”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玉珠落盤的脆響。
劉清河那根枯瘦的掌刀,不偏不倚,掠過秦明充滿橙色氣焰的拳頭。直直擊中秦明腹部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而那狂暴的橙色氣焰,如同遇到了無形的屏障,在觸碰到指尖的瞬間,猛地一滯,隨即如同被戳破的氣泡,劇烈地波動、閃爍,然后“噗”的一聲,徹底潰散、湮滅!連一絲漣漪都未曾留下!
秦明只覺得一股難以形容的、沛然莫御的力量從對方那根看似脆弱的手指上傳來,并非剛猛的沖擊,而是一種深沉如海、厚重如山的消解之力。他凝聚了所有憤怒和未知力量的拳頭,連同那剛剛顯形的橙焰,被這股力量感覺落了空,一瞬間像被輕而易舉地“按”了回去!不僅所有力量泥牛入海,他整個人更是被一股柔韌卻無法抗拒的力道推得蹬蹬蹬連退三大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才勉強穩(wěn)住身形,腹部劇烈起伏,大口喘著粗氣,眼中充滿了極致的震驚和茫然。
他低頭看著自己毫無異狀、甚至因為力量反噬而有些發(fā)麻的左拳,又猛地抬頭看向那個依舊站在原地,連衣角都沒亂,只是緩緩收回手的老人。
劉清河看著秦明那副完全懵掉、仿佛世界觀被打敗的表情,渾濁的眼底深處掠過一絲了然。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如同驚雷般炸響在秦明混亂的腦海中:
“小子,看樣子……我們是一類人?!彼D了頓,清晰地吐出那三個字:“你也是個靈術者”
“靈…術…者?”秦明下意識地重復著這個完全陌生的詞匯,大腦一片空白。從小到大,他只能看到別人身上奇怪的“氣”,被當作怪胎、掃把星,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更不知道該怎么稱呼這種詭異的能力。今天,第一次有人用一個特定的詞,將他與眼前這個深不可測的老頭歸為了一類?這個詞像一塊巨石投入他混亂的心湖,激起驚濤駭浪,卻讓他更加茫然無措。他是什么?這老頭又是什么?“靈術者”又是什么?
巨大的沖擊讓秦明的怒火都為之一窒,但妹妹危在旦夕的恐懼瞬間壓倒了所有陌生的震撼和困惑。他用力甩了甩頭,試圖驅散那三個字帶來的眩暈感,眼中的赤紅和暴戾重新凝聚,甚至比之前更甚,嘶吼道:
“我管你是什么!滾開!別擋我路!” 他只想立刻、馬上擺脫這個詭異的老頭,去抓住那唯一的稻草!什么靈術者,奇奇怪怪的
他強壓下胸口的悶痛和手臂的酸麻,腳下一蹬,就欲再次繞過劉清河,不顧一切地沖出去。
然而,他剛邁出一步,眼前灰影一閃!
劉清河不知何時已如鬼魅般欺近他身側,動作快得超出了秦明的反應。沒有蓄力,沒有預兆,劉清河只是看似隨意地反手一揮衣袖。
“啪!”
那寬大柔軟的袖袍,帶著一股柔韌卻沛然莫御的巧勁,精準無比地拂在秦明因強行發(fā)力而微微失衡的腰眼上。
“唔!”秦明悶哼一聲,只覺得一股奇異的力量透體而入,瞬間攪亂了他剛提起的那口氣,下盤力量如同被抽走。他整個人像被無形的繩索絆了一下,重心徹底失控,再次狼狽不堪地向前撲倒,“噗通”一聲重重摔在濕冷的青石板上,泥水四濺,這次連掙扎爬起的力氣似乎都被摔散了。
挫敗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住秦明的心臟。打,打不過;跑,跑不了。這個看似風燭殘年的老頭,簡直像一座無法撼動的大山!妹妹危在旦夕的焦灼和此刻無能為力的絕望在他胸腔里激烈沖撞,幾乎要將他撕裂。
他趴在地上,劇烈地喘息著,泥水糊了一臉,頭發(fā)凌亂地貼在額角,模樣凄慘至極。他死死攥緊拳頭,指甲幾乎嵌進肉里,身體因極度的憤怒和不甘而微微顫抖。但最終,殘存的一絲理智告訴他:硬拼下去,只會浪費更多救妹妹的時間!
“切!”秦明猛地抬起頭,惡狠狠地瞪著劉清河,從牙縫里擠出充滿屈辱和不甘的聲音,“算…算了!不就一副破眼鏡嘛!老子…老子賠你就是了!”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像帶著血。
他掙扎著坐起身,動作僵硬而笨拙,帶著被摔疼的呲牙咧嘴。他粗暴地從褲兜里掏出錢包,看也不看,把里面所有的錢——幾張卷邊的紅色鈔票和一些零散的硬幣——一股腦地掏出來,挨到一起
“手”
劉清河伸出手
秦明狠狠地、帶著泄憤意味地拍下去
“給!夠了吧!拿著你的棺材本趕緊滾!”他罵罵咧咧,語氣惡劣至極,仿佛這樣能挽回一點尊嚴。
劉清河伸出枯瘦但穩(wěn)定的手,慢條斯理地將錢一張張疊好,整個過程,他的目光始終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沉靜,看著秦明那張寫滿桀驁不馴、憤怒和隱藏極深焦慮的年輕臉龐。
就在秦明準備再次沖向未知的南方時,劉清河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秦明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考量:
“小子,你這身野路子…可惜了。想不想學點真東西?” 渾濁的眼底深處,那點關于“傳承”的微光,在此刻真正亮了起來。眼前這個暴戾、倔強、身負奇異靈力卻懵懂無知的少年,為了某個未知但顯然極其重要的目標(劉清河猜測可能與那個乞丐有關,但具體不知)能爆發(fā)出如此不顧一切的力量,這份心性,讓早已心灰意冷的他,第一次動了收徒的念頭。
然而,秦明此刻滿腦子都是妹妹和老乞丐,對什么“真東西”毫無興趣,更對這個把自己摔得七葷八素、耽誤他時間的老頭充滿了厭惡。他頭也沒回,甚至懶得去咀嚼這句話的含義,只是踉蹌著爬起身,用盡全身力氣朝著老乞丐消失的方向,頭也不回地、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只留下一個充滿戾氣和決絕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薄霧彌漫的街巷盡頭。
劉清河站在原地,懷里揣著那疊帶著泥腥味的賠償金。他看著秦明消失的方向,那條額頭有金烏紋路的黑犬無聲地踱到他腳邊,琥珀色的眼睛也望向同一個方向。
劉清河轉身彎腰,仔細地撿起地上那副徹底報廢的老花鏡,銅框扭曲,鏡片粉碎。指腹摩挲著冰冷的殘骸,渾濁的眼中,惋惜、考量、以及一絲沉寂多年被意外觸動的收徒之意,交織流轉。只是將那破鏡的殘骸也小心收起,背起手,捧著那本《生肖流年通解》,如同一個最普通的晨起老人,緩步融入了漸漸喧鬧起來的街市人
——
傍晚時分,暑氣稍退。劉清河踱出小院,站在門口的青石階上。他摸出一根廉價的香煙點燃,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煙霧在肺里轉了一圈,又緩緩吐出,融入金紅色的暮靄里。遠處天際,晚霞正上演著最后的輝煌,潑墨般暈染開濃烈的橘紅與絳紫,將簡陋的村落、斑駁的土墻都鍍上了一層奇異而溫暖的暖光。
他微微瞇起眼,享受著這片刻的寧靜與壯美?;仡^望去,隔著敞開的院門,能看到昏黃的燈光下,老伴趙氏正坐在小馬扎上,佝僂著背,一手端著個粗瓷碗,一手拿著小勺,耐心地、一口接一口地喂著坐在小竹椅上的孫子。小家伙咿咿呀呀,吃得嘴邊糊了一圈米糊,趙氏便用粗糙的指腹替他輕輕擦去,滿是皺紋的臉上漾著慈和的笑意。那畫面,是歲月沉淀下來最安穩(wěn)的暖意。
劉清河嘴角也不自覺地彎起一絲弧度。他掐滅煙頭,背著手,沿著屋后一條踩得發(fā)亮的小土坡,慢悠悠地向上踱去。坡上住著幾戶老鄰居,他隨意地跟坐在門口納涼的老人點點頭,寒暄兩句“吃過了?”“這天兒,總算涼快點了”。
他走向坡頂視野開闊些。劉清河習慣性地駐足遠眺,目光掃過炊煙裊裊的鎮(zhèn)子和老寨村,掠過遠處黑黢黢的山影,最后,落在了村子另一頭,靠近后山腳下一處略顯清幽的院落——那是村里唯一一間小小的道觀,香火不算鼎盛,卻也常年有人打理。
此時,道觀門口似乎有些動靜。
暮色四合,道觀門檐下掛著的兩盞紅燈籠已經(jīng)亮起,在昏暗中投下?lián)u曳的光暈。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焦躁地站在觀門前,揮舞著手臂,似乎急切地在跟觀里的人說著什么。
他認出來了,好像是早上那小子。
劉清河眼神微凝,老花鏡后的視線努力聚焦。隔得遠,聽不清具體說什么,但秦明那副火燒眉毛般的急迫姿態(tài),隔著距離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里似乎還緊緊攥著一張什么東西。
道觀的門只開了半扇,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藏青色道袍、挽著發(fā)髻的中年道士站在門檻內(nèi)。那道士身形清瘦,臉上帶著幾分無奈和困惑,正對著秦明連連擺手。
晚風斷續(xù)送來道士清晰一些的勸解聲,帶著修行人特有的平和腔調(diào),卻也透著一絲堅決:
“小施主,莫要急躁…貧道方才已請教師父了…”道士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組織更委婉的措辭,“師父他老人家看了你畫的這圖樣…唉,非是貧道推諉,此符案…非道非佛,不成章法,筆畫更是…更是雜亂無章,與任何已知符箓流派都對不上號啊!貧道師徒二人,實在…實在未曾見過,也解不得其中之意。這…這分明就是…呃,胡亂涂畫之物?。 ?道士的語氣里帶著明顯的為難和一絲被糾纏的不悅,“小施主,你莫不是…弄錯了地方?或是…受人戲耍了?無量壽福,還請莫要在此糾纏了?!?/p>
秦明像是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揮舞的手臂僵在半空,急切的話語也噎在了喉嚨里。他死死盯著道士的臉,似乎在確認對方是否在說謊。道士坦然地回視,眼神里只有誠懇的無奈。
最后,秦明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肩膀猛地垮塌下來。他攥著那張紙的手頹然垂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那張承載著他最后一線希望的“符紙”,在暮色中顯得那么單薄可笑。
他沒有再爭辯,也沒有怒罵。只是猛地轉過身,背影在昏暗的燈籠光下拉得細長而孤寂,透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絕望和疲憊。
就在他轉身欲走的瞬間,目光似乎無意識地掃過小土坡的方向。隔著暮靄和不算近的距離,劉清河的身影在坡頂只是一個小小的、模糊的輪廓。但秦明的視線,似乎有那么極其短暫的一瞬,凝固在了那個方向。
劉清河甚至能感覺到,那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帶著尚未消散的戾氣和此刻沉重的絕望,在自己身上刮過。
然而,那目光沒有停留,更沒有一絲尋求幫助或交流的意思。仿佛只是看到了一個無關緊要的路標,或者,一個讓他聯(lián)想到今日清晨極度不快經(jīng)歷的符號。
秦明猛地扭回頭,仿佛要將那坡上的身影連同今日所有的屈辱、挫敗一起甩開。他不再有清晨那不顧一切的狂奔姿態(tài),只是低著頭,拖著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沉默地、決絕地走進了道觀旁更深的夜色里,很快便被濃重的陰影吞沒,消失不見。
土坡上,晚風吹拂著劉清河花白的鬢發(fā)。他依舊背著手,靜靜地看著秦明消失的方向,看著那兩盞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孤寂的紅燈籠。剛才道士的話斷斷續(xù)續(xù)飄來,結合秦明清晨那不顧一切的狂態(tài)和此刻絕望的背影,一個模糊的輪廓在他心中漸漸成形——這小子,恐怕是攤上“強大邪祟,或者靈術者糾纏了”了,而且,對他極其重要。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懷中那本硬硬的、棱角分明的紫皮小本子。那本畫滿了古老圖案、蘊含著生肖靈術奧秘的小冊子,此刻竟隱隱有些發(fā)燙
他旁邊的黑犬不知道又從何處突然冒出
“覺得怎么樣?”劉清河問了問旁邊的黑犬
“嘔!”犬吠聲
“不對勁是嗎?”
突然劉清河周圍暗金色的靈氣涌動。一只額頭刻有奇異符號的老鼠突然爬上劉清河的肩,此鼠為十二肖神第一位“魈鼠”
“去,跟上去看看”
“?。〖。 敝灰婘淌?,抖了抖身子,朝著秦明的方向跑去了,消散在秦明前去的方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