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還算“有序”的操練聲,被一種近乎狂暴的嘶吼徹底取代??諝獠辉偈窍娜盏脑餆?,而是被汗水、塵土和一種鐵腥味浸透的沉重。
第一團:趙鐵柱的“煉獄”
“跑!給老子跑!腿斷了用爬的!爬不動就給老子死在路上!” 趙鐵柱的咆哮比最響的哨子還要刺耳。他騎著一匹暴躁的軍馬,在塵土飛揚的操場上狂奔,手中的馬鞭不是擺設(shè),帶著破空聲,狠狠抽在一個踉蹌著幾乎要摔倒的士兵背上。
“啪!” 布帛撕裂的聲音伴隨著一聲壓抑的痛哼。
“廢物!這點分量就扛不住了?小鬼子炮彈砸下來,你連叫喚的機會都沒有!” 趙鐵柱的臉膛因為暴怒和烈日而黑紅,眼珠子瞪得溜圓,“全團!負重再加五斤沙袋!目標,靶場后山!最后一個到的,今晚別想吃飯!給老子爬回來!”
士兵們早已汗如雨下,沉重的德式鋼盔壓得脖子生疼,背上除了標準的步槍、彈藥、水壺、工兵鍬,現(xiàn)在又添了沉重的沙袋。每個人的臉色都蒼白中透著不正常的紅,嘴唇干裂,每一次抬腿都像拖著千斤巨石。隊列早已不成形,只有一片土黃色的人影在塵土中掙扎、蠕動,伴隨著粗重的喘息和壓抑不住的痛苦呻吟。趙鐵柱的馬鞭和咆哮,如同驅(qū)趕牲口的鞭子,抽打著他們榨干最后一絲力氣??謶?,對長官暴戾的恐懼,對落后受罰的恐懼,以及對旅長那句“血肉磨坊”的恐懼,交織在一起,成了唯一的驅(qū)動力。
第二團:李維明的“靜默煎熬”
二團的靶場,氣氛截然不同,卻同樣令人窒息。
沒有震天的吼叫,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咔噠…咔噠…”聲。士兵們趴在滾燙的砂土地上,槍托抵肩,保持著標準的瞄準姿勢。汗水順著鋼盔邊緣流下,在布滿灰塵的臉上沖出污濁的溝壑,滴進干裂的土地,瞬間消失。沒人敢動,哪怕汗水流進眼睛,刺痛難忍,也只能拼命眨眼。槍管前端,用細繩吊著一塊沉重的磚頭,微微晃蕩,每一次晃動都牽動著士兵手臂的顫抖。
李維明背著手,臉色陰沉地在隊列后方緩緩踱步。他的眼鏡片反射著刺目的陽光,看不清眼神,但那份冰冷的壓力如同實質(zhì)。一個士兵的手臂控制不住地劇烈晃動了一下,吊著的磚頭晃得厲害。
“二排三班,王德發(fā)!” 李維明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一樣精準地刺破寂靜,“姿勢變形!再加十分鐘!全排,因你一人,延長五分鐘!”
被點到名的士兵身體猛地一僵,絕望地閉上了眼。他旁邊的戰(zhàn)友們咬著牙,腮幫子繃緊,眼神里是壓抑的憤怒和無奈??菰?、酷熱、肌肉的酸痛和精神的煎熬,像鈍刀子割肉。李維明要的不僅是槍法,更是那種在極限壓力下、在漫長等待中保持絕對穩(wěn)定和專注的意志力。靶場上的每一分鐘,都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第三團:孫振彪的“修羅場”
三團的操練場,則彌漫著血腥氣和原始的獸性。
“殺?。。 ?/p>
“殺?。?!”
數(shù)百條喉嚨發(fā)出的嘶吼匯聚成一股狂暴的聲浪,震得人耳膜生疼。士兵們兩兩一組,手持裹著厚布、浸透桐油變得沉重堅硬的木槍,瘋狂地對刺、格擋、突進!木槍撞擊的悶響“砰砰”不絕,如同密集的鼓點。
孫振彪脫光了膀子,露出一身虬結(jié)的肌肉和幾道猙獰的舊傷疤。他站在場邊一塊大石頭上,手里拎著一根更粗的木棍,像一頭巡視領(lǐng)地的雄獅,雙眼赤紅。
“沒吃飯嗎?!軟蛋!你手里拿的是燒火棍?!” 他看到一組士兵動作稍顯遲滯,猛地從石頭上跳下,幾步?jīng)_過去,手中的粗木棍帶著惡風,“砰”地一聲狠狠砸在一個士兵格擋的木槍上!巨大的力量震得那士兵虎口崩裂,木槍脫手飛出。
“撿起來!” 孫振彪的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士兵臉上,“想想你爹娘姐妹!想想小鬼子刺刀捅過來的時候,你這熊樣能護住誰?!捅回去!往死里捅!把他當小鬼子!把他當殺你全家的仇人!”
被打的士兵嘴角滲血,眼神卻猛地變得兇狠起來,嚎叫一聲,撿起木槍,更加瘋狂地撲向?qū)κ?。整個操練場如同沸騰的角斗場,士兵們喘著粗氣,汗水和偶爾被打出的鼻血混合在一起,眼神兇狠,動作狂野,每一次突刺都帶著同歸于盡的決絕。孫振彪要的就是這股被逼出來的、足以壓倒恐懼的原始兇性!
旅部直屬工兵連:無聲的較量
相較于幾個主力團的喧囂,旅部直屬工兵連的訓練區(qū)域顯得有些“安靜”,但緊張程度絲毫不減。
一片被劃出來的空地上,林風親自蹲在一個剛挖好的散兵坑邊??硬凰闵睿螤钜灿行┩崤?。連長陳石頭,一個敦實憨厚的老兵,搓著手站在一旁,額頭上全是汗,不知是曬的還是急的。
“陳連長,” 林風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喜怒,他用手指捻了捻坑壁的土,“這土,松的。小鬼子的炮彈砸下來,沖擊波一震,這坑就是你的活棺材。塌下來的土能直接把你埋了,省了鬼子給你收尸?!?/p>
陳石頭的臉騰地一下紅到了脖子根。周圍的工兵們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緊張地看著。
林風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目光掃過工兵連的士兵:“土工作業(yè),不是挖個坑把自己埋了就完事!是保命!是讓小鬼子的炮彈、子彈打不著你!是讓你能活下來,把子彈、手榴彈送進小鬼子的腦殼!” 他指向旁邊幾處新挖的、明顯更規(guī)范、深度足夠、有防炮洞(貓耳洞)雛形、甚至開始用木料加固的工事,“看看!那才是活命的坑!深度!形狀!加固!偽裝!缺一不可!”
他走到一個已經(jīng)挖得頗深的掩體旁,跳了下去,站在里面:“看到?jīng)]有?從這里觀察、射擊,只露一個頭!小鬼子想打中你,難!炮彈落旁邊,這深度和弧度,能卸掉大部分沖擊波!” 他爬出來,語氣陡然轉(zhuǎn)厲:“從今天起!工兵連,全連給我練!練到閉著眼,一鍬下去就知道該挖多深、該留什么角度!全旅的軍官、士官,分批到你們這里來學!學不會的,沒資格當班長、排長!你們工兵連挖的每一個坑,都是全旅兄弟的一條命!挖不好,就是殺人!”
陳石頭猛地一個立正,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是!旅座!挖不好,我陳石頭第一個把自己埋了!” 他轉(zhuǎn)身,對著手下兵,眼睛也紅了:“都聽見了嗎?!挖!往死里挖!挖出能扛炮彈的坑!這是咱們的槍!是咱們的炮!”
工兵們齊聲吼著,揮舞起鐵鍬十字鎬,泥土紛飛,沉悶的挖掘聲帶著一種別樣的沉重和決心。
旅部大院:無聲的硝煙
旅部作戰(zhàn)室旁邊,一間臨時騰出的屋子被改成了簡易的“戰(zhàn)術(shù)研究室”。墻上掛滿了手繪的、比例粗糙卻標注異常細致的地圖——閘北的街道、虹口的日占區(qū)、蘇州河上的橋梁、甚至一些堅固建筑物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草圖。桌上攤著各種繳獲的或通過特殊渠道搞來的日軍手冊、武器圖冊復印件,上面布滿了林風用紅藍鉛筆寫下的密密麻麻的批注和箭頭。
林風和王銘站在一張巨大的上海城區(qū)圖前,神情凝重。
“旅座,” 王銘指著地圖上閘北一片密集的街區(qū),“按您的要求,偵察排化裝進去摸了三次。鬼子在主要路口都修了街壘,大多是沙包加鋼板。樓頂有火力點,很隱蔽,用的應(yīng)該是歪把子機槍。這些地方,” 他點了幾個標注紅圈的區(qū)域,“是他們的核心支撐點,鋼筋混凝土結(jié)構(gòu),窗戶都改成了射擊孔,墻很厚,迫擊炮砸上去效果不大。里面肯定有重機槍,甚至可能有步兵炮?!?/p>
林風的手指在地圖上緩緩劃過,眉頭緊鎖:“巷戰(zhàn)…血肉磨坊里的磨心。我們的優(yōu)勢是地形熟,人多。劣勢是火力弱,協(xié)同差?!?他拿起一支紅藍鉛筆,在幾處建筑群之間畫出幾道迂回的箭頭,“‘三三制’滲透,是唯一能減少傷亡的打法。三人一組,交替掩護,利用廢墟、小巷、甚至下水道,穿墻打洞,避開鬼子預設(shè)的火力走廊,摸到他們眼皮底下,用手榴彈、炸藥包解決問題。”
他又指向地圖上幾條寬闊的馬路:“這些地方,是鬼子的坦克最喜歡耀武揚威的通道。我們的反坦克炮…” 林風苦笑了一下,“聊勝于無。集束手榴彈是唯一指望。怎么隱蔽接近?怎么避開伴隨步兵的火力?怎么在近距離一擊必殺?這需要專門的訓練和…不怕死的兵?!?/p>
王銘看著那些林風標注的、前所未見的戰(zhàn)術(shù)符號和箭頭,努力消化著這些完全不同于以往“密集沖鋒”、“死守陣地”理念的打法。他感到一種巨大的壓力,但也隱隱看到了一絲在絕境中撕開裂口的可能。
“旅座,這些新打法…下面的軍官,一時半會兒怕是…” 王銘有些擔憂。
“所以更要練!” 林風斬釘截鐵,“明天!集合所有排以上軍官!就在這里!我親自教!用沙盤推演!模擬鬼子火力點!讓他們當進攻方,嘗嘗被交叉火力收割的滋味!然后再教他們怎么用‘三三制’滲透拔點!實戰(zhàn)經(jīng)驗不足,就用模擬和訓練來補!”
他走到窗邊,看著外面各團訓練場上熱火朝天(或者說水深火熱)的景象,眼神凝重:“時間…我們最缺的就是時間。必須把每一天都當成最后一天來練!把每一個動作都練成本能!王參謀長,通知下去,三天后,全旅第一次實戰(zhàn)化對抗演習!一團攻,二團守,三團做裁判!我要看到真東西!誰要是還給我玩花架子,別怪我林風不講情面!”
“是!” 王銘肅然領(lǐng)命。
林風的目光投向更遠處,仿佛要穿透時空,看到那即將到來的、燃燒的閘北。訓練的汗水甚至血水,最終都會匯入那片滔天的血海。他現(xiàn)在能做的,就是讓這匯入的過程,盡可能多地,帶走幾個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