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紙被月光浸得發(fā)脆,陳倦的指尖落在“微夏畫于九月”那行小字上時,林微夏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停了。
風(fēng)卷著落葉掠過腳邊,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像誰在耳邊數(shù)著心跳。她的手指緊緊攥著書包帶,帆布帶勒進掌心,疼得她眼眶發(fā)熱——完了,所有的秘密都被戳破了,那些藏在速寫本里的心事,那些不敢說出口的喜歡,此刻都攤在月光下,無所遁形。
“我……”林微夏張了張嘴,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像被風(fēng)吹得快要熄滅的燭火,“我只是……練習(xí)速寫,隨便畫的,你別誤會……”
她想去搶畫紙,指尖卻在離他手掌還有一寸的地方停住了。陳倦的手握著畫紙的邊緣,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月光落在他的手背上,把血管的紋路照得格外清晰。他的眼睛始終盯著畫紙,長長的睫毛垂著,看不清情緒,像蒙著一層霧的湖面。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每一秒都像在油鍋里煎熬。林微夏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地撞著胸腔,震得耳膜發(fā)疼。她甚至想,如果現(xiàn)在有個地縫,就算里面有蛇,她也會毫不猶豫地鉆進去。
“這個折痕……”陳倦突然開口,聲音很啞,像被砂紙磨過,“是那天摔的?”
林微夏的肩膀僵了僵,沒點頭,也沒搖頭。
他抬起頭,目光終于從畫紙上移開,落在她臉上。月光照亮了他的眼睛,里面沒有嘲笑,沒有驚訝,只有一種……復(fù)雜的情緒,像揉碎的星光,亮得讓她不敢直視。
“為什么畫我?”他問,語氣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
林微夏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胸前的棉布裙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拔摇乙膊恢?,就是……看到你就想畫……”
這句話說得顛三倒四,卻帶著最真誠的笨拙。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磨得發(fā)白的帆布鞋,聲音小得像蚊子叫:“對不起,我不該畫你的,侵犯了你的肖像權(quán),我把它還給你,或者……我燒掉它……”
“不用?!标惥氪驍嗨曇敉蝗环跑浟?,像被月光泡過的棉花,“我很喜歡?!?/p>
林微夏猛地抬起頭,以為自己聽錯了?!澳阏f……什么?”
“我說,我很喜歡這幅畫?!彼e起畫紙,對著月光看了看,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笑,像被風(fēng)吹皺的湖面,“你把我畫得比真人好看,尤其是這里……”他指著畫中自己的嘴角,“你把虎牙畫得很明顯,我妹妹總說我笑起來像只傻狗。”
林微夏愣住了,眼淚還掛在睫毛上,卻忘了擦。他沒有生氣?還說喜歡?
“可是……”她的聲音帶著哭腔,還有點不敢相信,“這是偷拍……不對,是偷畫……”
“不算偷,”陳倦走到她面前,把畫紙遞還給她,指尖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背,帶著點試探的溫度,“你畫的時候,我其實……察覺到了?!?/p>
林微夏的心跳漏了一拍,“你察覺到了?”
“嗯,”他點點頭,眼神里帶著點不好意思,“你每次畫我的時候,耳朵都會紅,像熟透的櫻桃,想不注意都難?!?/p>
林微夏的臉?biāo)查g漲紅,像被潑了桶熱水,連耳根都燙得能煎雞蛋。原來他早就發(fā)現(xiàn)了?那他之前為什么不說?還故意逗她?
“你……你故意的?”她氣鼓鼓地瞪著他,眼淚還沒干,樣子像只炸毛的小貓。
陳倦被她逗笑了,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在月光下閃了閃?!安皇枪室獾?,就是……覺得你偷偷畫畫的樣子很可愛,像只藏食物的小松鼠?!彼D了頓,聲音又放軟了,“而且,被你畫,我挺開心的。”
林微夏的心跳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軟得一塌糊涂。她低下頭,接過畫紙,小心翼翼地折好,放進速寫本最深處,像藏起一塊稀世珍寶。
“我們……還能當(dāng)同桌嗎?”她小聲問,帶著點忐忑。
“當(dāng)然能。”陳倦的聲音里帶著笑意,“不僅能當(dāng)同桌,還能當(dāng)……合唱搭檔。”
林微夏的臉頰又開始發(fā)燙,沒說話,只是低頭往前走。陳倦跟在她身邊,兩人之間隔著半臂的距離,月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時不時在地上交疊在一起,像幅流動的畫。
一路無話,卻沒有尷尬,只有一種微妙的默契,像月光漫過樹梢,溫柔得恰到好處。
走到林微夏家小區(qū)門口時,她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我到了?!?/p>
“嗯?!标惥朦c點頭,看著她手里的速寫本,“明天比賽,別緊張?!?/p>
“你也是。”林微夏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速寫本的封面,“和張曼琪……好好配合?!?/p>
提到張曼琪,陳倦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我會的?!彼D了頓,從口袋里掏出一顆糖,遞給她——還是檸檬糖,透明的糖紙在月光下閃閃發(fā)亮,“明天加油,給你打氣?!?/p>
林微夏接過糖,指尖碰到了他的指尖,這一次,她沒有縮回手。溫?zé)岬挠|感像電流一樣竄遍全身,讓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晚安?!彼f。
“晚安?!标惥胄α诵?,看著她跑進小區(qū),才轉(zhuǎn)身離開。
林微夏躲在小區(qū)門口的香樟樹后,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月光里,手里緊緊攥著那顆檸檬糖,糖紙被體溫焐得發(fā)軟,像顆小小的心。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速寫本,里面的畫仿佛也帶著溫度,暖得讓她想笑,又想掉眼淚。
原來,喜歡一個人,被發(fā)現(xiàn)也不是那么可怕。
原來,他看我的時候,眼里也藏著光。
第二天的合唱比賽,林微夏起得格外早。
她打開衣柜,猶豫了很久,還是穿上了媽媽買的那條白色連衣裙。蕾絲花邊的領(lǐng)口有點扎人,裙擺的褶皺蹭著小腿,癢癢的,像陳倦昨天碰過她手背的溫度。
媽媽在廚房煎雞蛋,聞到香味探出頭:“喲,我們微夏今天真漂亮,像個小天使?!?/p>
林微夏的臉有點紅,“媽,你別取笑我了?!?/p>
“我說真的,”媽媽走過來,幫她理了理領(lǐng)口的蕾絲,“女孩子就要穿得漂漂亮亮的,才對得起這大好的青春。”
青春……林微夏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齊肩的頭發(fā)被梳成了低馬尾,發(fā)尾別著顆小小的珍珠發(fā)卡,是媽媽年輕時戴過的。白色連衣裙襯得她皮膚很白,眼睛在晨光里亮閃閃的,像含著水。
這就是……喜歡一個人時的樣子嗎?連穿著打扮都想讓他多看一眼。
走進學(xué)校時,操場上已經(jīng)搭起了臨時舞臺,鋪著紅色的地毯,背景板上畫著金色的音符和彩帶,到處都是忙碌的身影。李雪從人群里鉆出來,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我的天,林微夏,你今天也太好看了吧!是不是為了給某人看???”
林微夏的臉?biāo)查g紅了,“你別瞎說!”
“我可沒瞎說,”李雪擠眉弄眼地朝舞臺方向努努嘴,“某人剛才還在問你來了沒有呢?!?/p>
林微夏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陳倦正站在舞臺邊和張曼琪說著什么,穿著白襯衫黑褲子,領(lǐng)口系著條紅色的領(lǐng)結(jié),是合唱比賽的統(tǒng)一裝飾。陽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投在紅色地毯上,像幅明亮的畫。
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陳倦轉(zhuǎn)過頭,正好對上她的視線。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嘴角不自覺地?fù)P起,像被陽光吻過的花。
林微夏的心跳漏了一拍,趕緊低下頭,臉頰發(fā)燙。
“看吧看吧,”李雪在她耳邊起哄,“絕對有情況!”
比賽開始前,各班按順序在后臺候場。林微夏站在隊伍最邊上,手里緊緊攥著裙擺,手心全是汗。張曼琪走過來,手里拿著瓶水,遞給她:“微夏,緊張嗎?喝點水放松一下?!?/p>
她的笑容很溫柔,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可林微夏還是從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絲疏離。
“謝謝,我不渴。”林微夏搖搖頭,往后退了半步,拉開距離。
張曼琪也沒勉強,轉(zhuǎn)身走向陳倦,幫他整理了一下領(lǐng)結(jié),動作自然又親密?!皠e緊張,就像我們昨晚排練的那樣。”
陳倦點點頭,目光卻越過她的肩膀,落在林微夏身上,帶著點安撫的笑意。
林微夏的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蟄了一下,有點酸,卻不疼。她突然明白,有些距離是天生的,就像月亮和太陽,再靠近也不能同時出現(xiàn)在天空。
“下一個,高二(三)班!”主持人的聲音在后臺響起。
林微夏深吸一口氣,跟著隊伍走上舞臺。聚光燈瞬間打在身上,亮得讓她睜不開眼睛,臺下黑壓壓的全是人,掌聲和歡呼聲像潮水一樣涌來。
她下意識地朝領(lǐng)唱的位置看去,陳倦和張曼琪站在最中間,聚光燈在他們身上交織,像兩束追光。陳倦的目光也在找她,四目相對的瞬間,他對她比了個“加油”的手勢,指尖劃過的弧度,像昨晚那顆檸檬糖的形狀。
林微夏的心跳突然平靜下來,像被投入湖心的石子,蕩開漣漪后又歸于寧靜。
鋼琴聲響起,溫柔得像月光。張曼琪先開口,聲音清亮:“明天你是否會想起,昨天你寫的日記……”
接著是陳倦的聲音,低沉干凈:“明天你是否還惦記,曾經(jīng)最愛哭的你……”
兩個聲部在聚光燈下流淌,像月光和樹影,交錯著,纏繞著,沒有刻意重合,卻有種奇異的和諧。林微夏站在最邊上,跟著旋律輕輕開口,聲音不大,卻很穩(wěn),像溪流匯入江海。
唱到“誰看了我給你寫的信,誰把它丟在風(fēng)里”那句時,陳倦的目光突然越過人群,落在她身上。他的眼睛在聚光燈下亮得驚人,像盛著整個星空,里面清晰地映出她的影子。
林微夏的心跳漏了一拍,歌聲頓了頓,又很快跟上。她看著他的眼睛,突然覺得,就算站在最邊上,就算他的身邊有別人,能這樣看著他,聽著他的聲音,也很好。
這首歌很短,短得像青春里的一個吻。當(dāng)最后一個音符落下時,臺下響起雷鳴般的掌聲,經(jīng)久不息。
鞠躬謝幕時,林微夏跟著隊伍彎下腰,眼角的余光瞥見陳倦偷偷朝她豎了個大拇指,嘴角的虎牙在燈光下閃了閃。
她的心里像揣了顆糖,甜得快要溢出來。
比賽結(jié)果出來時,高二(三)班得了一等獎。
全班同學(xué)都?xì)g呼起來,圍著陳倦和張曼琪慶祝,把他們拋向空中。林微夏站在人群外,看著被簇?fù)碓谥虚g的陳倦,他的白襯衫被扯得有點皺,領(lǐng)結(jié)也歪了,卻笑得像個孩子。
張曼琪走到他面前,踮起腳尖,幫他把領(lǐng)結(jié)系好,然后踮起腳尖,在他耳邊說了句什么。陳倦的笑容頓了頓,搖了搖頭,往后退了半步。
張曼琪的臉色白了白,轉(zhuǎn)身跑出了人群。
林微夏看著她的背影,心里突然有點不是滋味。
陳倦撥開人群,朝她走來,額頭上還帶著薄汗,白襯衫的領(lǐng)口敞開著,露出一小片鎖骨?!拔覀冓A了?!彼χf,眼睛里的光比聚光燈還亮。
“嗯,恭喜你?!绷治⑾狞c點頭,看著他歪掉的領(lǐng)結(jié),忍不住伸出手,幫他系好。
指尖碰到他頸間的皮膚,溫?zé)岬?,帶著陽光的味道。陳倦的身體僵了一下,沒動,只是低頭看著她,呼吸輕輕拂過她的額頭,帶著薄荷糖的清香。
周圍的歡呼聲仿佛突然消失了,世界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還有彼此加速的心跳聲。
“其實……”陳倦的聲音很輕,像怕被別人聽到,“張曼琪剛才問我,愿不愿意做她男朋友。”
林微夏的指尖頓了頓,沒說話,等著他的下文。
“我拒絕了?!彼f,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點緊張,還有點期待,“我說,我心里……已經(jīng)有想靠近的人了?!?/p>
林微夏的心跳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抬起頭,正好對上他的眼睛。那雙眼睛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還亮,清晰地映出她的影子——穿著白色連衣裙,站在他面前,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
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在紅色的地毯上交疊在一起,像個未完待續(xù)的省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