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心里咯噔一下，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有些不安地將畫軸呈了上去。
李世民展開畫軸。
畫是好畫，詩也是好詩。
但他一個字都看不進(jìn)去。
他只是盯著畫上那只羽毛華麗，姿態(tài)優(yōu)雅的鸚鵡。
“巧言令色，鮮矣仁。”
李世民將畫軸重重地拍在書案上，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
李泰嚇得一哆嗦，腿都軟了。
“父皇……”
“從明日起，你的經(jīng)義課減半。”李世民的聲音不帶溫度，“朕會給你派兩名武師，每日卯時，去演武場習(xí)武?！?/p>
“你這身肥肉，也該減減了。”
李泰懵了，他從小到大，何曾受過這等訓(xùn)斥。
“父皇，兒臣……兒臣不想習(xí)武，兒臣只想為父皇分憂，鉆研學(xué)問……”
“鉆研學(xué)問？”李世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你告訴朕，你鉆研出來的學(xué)問，是能讓糧食增產(chǎn)，還是能讓突厥退兵？”
“你連長安城外的田埂都沒走過，你分的清麥子和韭菜嗎！”
最后這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
李泰瞬間血色盡褪，他從沒見過父皇這般盛怒的模樣。
他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里，只覺得委屈和恐懼。
長孫皇后看著兒子慘白的臉，心中不忍，但她沒有開口求情。
因為她知道，二郎說得對。
她不想自己的兒子，將來也成為那“何不食肉糜”的廢物，更不想看到承乾和青雀，因為教育的失衡，走上兄弟相殘的絕路。
“滾出去?！?/p>
李世民揮了揮手，不再看他。
李泰連滾帶爬地退出了立政殿。
大殿里，又恢復(fù)了寂靜。
過了許久，李世民頹然坐倒在龍椅上。
他看著那張被墨點污了的紙，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觀音婢?！?/p>
他開口，聲音沙啞。
“你說，朕要是把那個李懷林找來，給承乾和青雀當(dāng)老師，會怎么樣？”
長孫皇后正在收拾書案的手停住了。
她想了想李懷林那副天不怕地不怕，張口“老李”，閉口“扯淡”的模樣。
再想想自己的兒子們，太子承乾，魏王青雀，要是跟著他學(xué)……
那畫面，太美了。
她可以想象，未來的某一天，太子承乾會在朝堂上，對著一群老臣，一本正經(jīng)地來一句：“各位愛卿，你們這想法，純屬扯淡?！?/p>
或者魏王青雀，在御書房里，對著他父皇說：“父皇，兒臣去年買了個表，這事兒不能這么辦。”
長孫皇后忍著笑，搖了搖頭。
“二郎，怕是不妥?！?/p>
她溫言勸道：“此人見識確有獨到之處，但言語粗鄙，性子太過跳脫，恐帶壞了皇子們的德行?！?/p>
“也是?！崩钍烂褚蚕氲搅四莻€場面，自己都覺得頭皮發(fā)麻。
“這小子，就是一匹野馬，沒法拴在宮里。”
他放棄了這個荒唐的念頭，但心里對李懷林的看重，又深了一層。
就在這時，殿外有內(nèi)侍通報。
“啟稟陛下，娘娘，趙國公求見?！?/p>
趙國公，長孫無忌，當(dāng)朝宰相，也是長孫皇后的親哥哥。
長孫皇后沖李世民行了一禮，款款起身。
“臣妾先行回避?！?/p>
她輕移蓮步，退到了殿后的屏風(fēng)后面。
后宮不攝政，這是鐵律，即便是兄長，她也要避嫌。
很快，身材高大的長孫無忌便走了進(jìn)來，躬身行禮。
“臣，參見陛下?！?/p>
“輔機(jī)，免禮?！崩钍烂袢嗔巳嗝夹?，恢復(fù)了帝王的威儀。
“何事？”
長孫無忌從袖中取出一份奏折，雙手呈上。
“陛下，吐谷渾、吐蕃、高昌等十余國，皆已派出使節(jié)，正趕赴長安。國書在此，言辭恭敬，皆為瞻仰我大唐天威，學(xué)習(xí)治國之道而來。”
“萬國來朝！”
這四個字，像是一劑強(qiáng)心針，注入李世民的身體。
在李懷林那里丟掉的顏面和自信，在這一刻，被迅速找了回來。
他接過國書，一目十行地掃過，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
這才是他應(yīng)有的樣子。
九天之上的真龍?zhí)熳?，受四海八荒朝拜?/p>
而不是在一個小酒館里，被一個黃口小兒訓(xùn)得抬不起頭。
他心中暗道，朕的威嚴(yán)，也只在你李懷林面前受挫罷了。
一股豪情，重新在胸中激蕩。
“好！好??！”李世民大笑起來，“此乃我大唐盛事！”
借著這股萬國來朝的東風(fēng)，他腦中開始飛速盤算另一件大事。
突厥。
這根扎在他心里最深的刺，是時候拔掉了。
“輔機(jī)。”李世民看向自己的心腹重臣。
“臣在?！?/p>
“此次諸國來朝，禮部與鴻臚寺，務(wù)必隆重操辦。既要讓他們看到我禮儀之邦的氣度，也要讓他們見識到我大唐的軍威！”
長孫無忌心領(lǐng)神會：“陛下圣明，臣以為，當(dāng)于城外舉行一場盛大的閱兵，以揚我大唐國威。如此，既可震懾宵小，又能安撫鄰邦，一舉兩得?！?/p>
“準(zhǔn)了！”
李世民一拍龍椅扶手，站起身來。
“就這么辦！”
他踱步到殿前，望著殿外沉沉的夜色。
改革科舉，削弱世家，這是內(nèi)政。
北擊突厥，揚威域外，這是國威。
兩件事，他都要做。
要讓天下人都看清楚，他李世民，不是一個被臣子和世家糊弄的傻子，更不是一個只會寫詩作賦的廢物皇帝。
他要開創(chuàng)的，是一個前無古人，真正的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