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月來,楚棠以養(yǎng)病為由深居朝華殿,鮮少踏出殿門半步,而玄凌卻日日前往相伴,不僅陪著用膳,更時常留宿殿中
與此同時,皇后劉舒正忙于籌備新晉秀女入宮的各項事宜,從住所安排到教導(dǎo)女官的指派,事無巨細都要親自過問
轉(zhuǎn)眼便到了秀女入宮的日子,那日碧空如洗,驕陽似火
一群正值妙齡的少女懷著憧憬踏入宮門,個個青春靚麗,含羞帶怯,想到當(dāng)今帝王后宮空虛,若能得蒙圣眷,不僅自己能享盡榮華,更能光耀門楣,這些秀女們無不心潮澎湃
在宮人的引領(lǐng)下,寒香殿外,百余位秀女已經(jīng)列隊等候,她們大多十五六歲的年紀(jì),個個粉面桃腮,眼中閃爍著期待與忐忑,有膽大的已經(jīng)悄悄踮起腳尖,試圖透過殿門縫隙窺見內(nèi)里的情形
“都站好了!”女官嚴(yán)厲的聲音響起,“按名冊順序,十人一組進側(cè)殿接受查驗?!?/p>
秀女們頓時安靜下來,像一群受驚的雀兒,緊接著,秀女們依次進入寒香殿側(cè)殿接受檢選
女官們會嚴(yán)格查驗每位秀女的身形體態(tài)、身高尺寸,細查肌膚是否有瑕疵,確認身體健康無虞,只有通過初選的秀女才能前往沐浴更衣,重新梳妝以待面見皇后
經(jīng)過一個時辰的嚴(yán)格篩選,原本百余人的秀女隊伍已淘汰近半,剩下的秀女們精心裝扮后,在女官的帶領(lǐng)下魚貫走向正殿
秀女們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得跟著女官前往正殿時,正殿內(nèi)的皇后正端坐在鳳座上,慢條斯理地品著今春新貢的龍井
劉舒今日特意選了最華貴的九鳳朝陽冠,金線繡制的鳳袍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通身的威儀讓人不敢直視
“娘娘,已經(jīng)篩掉四十三人了?!迸俟矸A報,聲音清脆悅耳,在這寂靜的宮殿中回蕩
劉舒端坐在鳳椅上,微微頷首,表示知道了,她的手指輕輕搭在茶盞邊緣,有一下沒一下地畫著圈,似乎在沉思著什么
女官見狀,便知趣地不再言語,靜靜地站在一旁,等待著劉舒的下一步指示
然而,就在這片刻的寧靜中,突然傳來殿外內(nèi)侍尖細的嗓音,一聲高呼
“宸妃娘娘到!”
這聲音猶如平地驚雷,打破了宮殿中的沉寂,劉舒手中的青花瓷盞猛地一晃,滾燙的茶水濺在鳳袍袖口上,燙出一片暗色的水痕
“娘娘當(dāng)心!”宮人春華急忙上前,用絹帕擦拭著劉舒的衣袖
劉舒卻恍若未覺,只是死死盯著殿門方向,指尖在茶盞上掐出幾道白痕
楚棠今日特意穿了件月白色繡銀絲海棠的廣袖襦裙,外罩淡青色薄紗大袖衫,腰間松松系著一條淡青色絲絳,襯得腰肢不盈一握,發(fā)間只簪了一支白玉蘭步搖,整個人如三月新柳般裊裊婷婷地走了進來
與從前那副張揚艷麗的打扮截然不同,今日的她眉目間帶著幾分病態(tài)的蒼白,連唇色都刻意淡了幾分,偏生眼尾卻用胭脂勾勒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紅,更添幾分楚楚可憐的風(fēng)情
“臣妾見過皇后娘娘~”
楚棠拖著慵懶的尾音,隨意地福了福身,她行走時腰肢輕擺,步搖上的玉蘭花瓣微微顫動,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暈
不等劉舒開口,楚棠已經(jīng)自顧自地在下首的紫檀木椅上落座,她纖細的手指輕輕撫過扶手,指尖在雕花處有意無意地停留,全然無視殿內(nèi)眾人詫異的目光
春華氣得臉色發(fā)青,正要上前訓(xùn)斥,卻被劉舒一個凌厲的眼神制止
皇后藏在袖中的手早已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面上卻依舊掛著端莊得體的微笑
“聽說妹妹前些日子染了風(fēng)寒...”劉舒的聲音溫柔似水,仿佛方才那一瞬的陰鷙從未存在
她端起茶盞輕抿一口,借著這個動作掩飾眼中的探究,“我命人送去的血燕,妹妹可還受用?”
楚棠聞言輕笑一聲,指尖輕輕摩挲著腕間的羊脂玉鐲,這是玄凌親手為她做的,溫潤的玉質(zhì)觸手生涼
“多謝姐姐掛念。”她眼波流轉(zhuǎn),目光卻一直往殿外飄,“只是妹妹這身子啊,見不得風(fēng)也受不得雨,倒辜負了姐姐美意?!?/p>
殿內(nèi)熏香裊裊,楚棠忽然以帕掩唇,輕咳了兩聲,她今日特意用了最淺的胭脂,唇色淡得幾乎看不出血色,偏生眼尾卻暈開一抹淡淡的紅,更添幾分病弱之態(tài)
劉舒盯著楚棠這副弱柳扶風(fēng)的模樣,心中警鈴大作,從前那個張揚跋扈的楚棠哪去了?這個裝模作樣的賤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今日這日頭毒,我還以為妹妹不會來了。”劉舒嘴角掛著得體的微笑,語氣中透露出一絲關(guān)切
楚棠嘆了口氣,手中的團扇輕輕搖動,她的聲音柔和而婉轉(zhuǎn),“這日頭確實毒了些?!?/p>
“妹妹本不想來的...”楚棠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然后繼續(xù)說道,“只是聽說這批秀女中,有幾位秀女,生得極是標(biāo)致。”
劉舒手中的茶盞微微一顫,她敏銳地注意到楚棠說這話時,手指緊緊握著團扇,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發(fā)白,這個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劉舒的眼睛,她不禁心念一動
劉舒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輕聲說道,“妹妹說笑了,這些秀女再出色,又怎及得上妹妹半分顏色?就算她們真入了宮,那也分不走妹妹在陛下心中的寵愛 ”
她的聲音中帶著幾分調(diào)侃,同時也透露出對楚棠美貌的嫉妒
話音剛落,殿外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緊接著,一個身著宮裝的女官快步走了進來
她恭敬地行了個禮,然后說道,“見過皇后娘娘,宸妃娘娘,秀女們已在殿外候著,娘娘們是否現(xiàn)在要她們進來?”
楚棠猛地坐直了身子,眼中閃過一絲幾近猙獰的期待,她終于要見到那個上輩子害她慘死的賤人了!
“嗯,讓她們進來吧?!?/p>
劉舒微微頷首,廣袖輕拂間已挺直了腰背,鎏金護指在扶手上敲出清脆的聲響,九鳳金冠垂下的珠串紋絲不動,端的是母儀天下的威儀
女官躬身退下時,楚棠已慵懶得靠回椅背,她指尖繞著腰間絲絳,目光卻死死盯著殿門方向
當(dāng)雜沓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時,她忽然松開被絞出褶皺的絲絳,面上又恢復(fù)了那種漫不經(jīng)心的神情
“皇后娘娘,宸妃娘娘,這就是所有通過篩選的秀女,共計五十四人。”
隨著女官的通傳,六列身著統(tǒng)一淡粉宮裝的少女們低眉順目地緩步而入,她們繡鞋踏在金磚上的聲響輕得幾乎聽不見,垂落的眼睫在臉上投下蝶翼般的陰影
“參見皇后娘娘,宸妃娘娘!”
齊整的跪禮聲響起時,楚棠的指甲在團扇骨架上刮出細微的聲響
她的目光如毒蛇般逡巡過每一張青春洋溢的臉,終于在第二排中央鎖定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蘇玉蓉今日特意選了最素凈的裝扮,淺粉裙裾上連繡紋都寥寥,偏生那截露在領(lǐng)口外的頸子白得晃眼,倒比那些滿頭珠翠的更加惹人注目
“都抬起頭來。”
劉舒溫和的嗓音里,楚棠看見蘇玉蓉緩緩仰起臉
那雙小鹿般的眼睛依舊含著水光,唇瓣如同初綻的櫻花——就是這副我見猶憐的模樣,上輩子不知讓多少人上了她的當(dāng)
楚棠忽然覺得喉間涌上一股腥甜,她仿佛又看見朝華殿里那碗摻著砒霜的飯食,聽見蘇玉蓉在殿外得意的笑聲
“咳咳——”
楚棠突然以帕掩唇輕咳兩聲,纖弱的身子隨著咳嗽微微顫動,白玉蘭步搖的流蘇跟著晃出細碎的聲響
劉舒立刻傾身向前,鎏金護指在案幾上敲出清脆的聲響,“妹妹可是身子不適?”
她朝身旁宮人抬手,“快去請?zhí)t(yī)來瞧瞧?!?/p>
語氣里滿是真切的擔(dān)憂,任誰看了都要贊一聲皇后賢德
楚棠卻用團扇半掩面容,只露出一雙含著水光的眼睛,“姐姐不必費心?!?/p>
她聲音輕得如同嘆息,“許是這殿內(nèi)脂粉氣太重,妹妹這病弱的身子實在受不住?!?/p>
劉舒藏在鳳袍下的手攥得生疼,這個賤人,裝模作樣給誰看?
面上卻愈發(fā)關(guān)切,“既如此,妹妹不如先回去歇著?我讓尚食局燉些川貝雪梨送去?!?/p>
“那妹妹就先告退了?!背姆鲋烫业氖制鹕恚ы鴷r似不經(jīng)意間提到,“姐姐這般體貼,難怪陛下總夸您...賢惠?!?/p>
最后兩個字咬得極輕,像羽毛拂過,卻讓劉舒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
殿內(nèi)熏香裊裊,卻壓不住陡然凝滯的氣氛,眾秀女低垂著頭,連呼吸都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上位者之間的暗流涌動
鎏金香爐里升起的青煙在空中扭曲,映得每個人臉上光影浮動
楚棠廣袖輕拂,正要邁步離去,繡著銀絲海棠的裙擺再要路過第二排秀女時,卻忽然停住,她足尖那朵并蒂蓮紋正好落在最外側(cè)的秀女低垂的視線里
“你身上這是什么香?”
少女渾身一顫,膝頭重重磕在地磚上,她額間沁出細汗,聲音發(fā)顫,“回、回宸妃娘娘的話,是...是臣女自制的甘松香..."
楚棠指尖的團扇忽然停住,她俯身時,發(fā)間白玉蘭步搖垂下的珠串輕輕晃動,在少女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可惜了,陛下最不喜這個味道?!背闹逼鹕韥恚穆曇糨p得如同一聲嘆息,仿佛這三個字承載了無盡的遺憾和惋惜
然而,這輕輕的一句話,卻如同一道重錘,狠狠地砸在了少女的心上
少女的臉色在瞬間變得如死灰一般,毫無血色,她緊緊地攥著自己的衣擺,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之色,仿佛那是她唯一能夠抓住的東西,以此來抵御內(nèi)心的恐懼和絕望
望著少女慘白的臉色,楚棠在轉(zhuǎn)身的剎那與蘇玉蓉四目相對
她看著對方瞳孔里驟然縮小的光點,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見的弧度——好戲才剛剛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