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王熙鳳坐不住了,她起身想去找老太太評理。
賈璉一把死死攥住王熙鳳的手腕,壓低聲音急道:“我的奶奶!你且消消火!老太太的心尖尖從來都是寶玉和二房!你便是把天捅破了,老太太能舍得動她親兒子、親孫子一根指頭?況且這些又沒有個實證,二太太可以推脫到下人頭上。到頭來,只會讓咱們跟二房鬧得沒臉,被老太太不喜!那印子錢的事兒,更是咱們自己沾一身腥!眼下撕破臉,咱們半點(diǎn)好處撈不著。你先別急,大老爺已經(jīng)找人給我去金陵附近安排一個差事。咱們且忍著,待咱們一家離開這榮國府,闖出一片天地,自有機(jī)會回報二房的’恩德’”。
說到最后,賈璉也是咬牙切齒。接下來的日子,賈璉一面焦灼等待吏部文書,一面更加小心地守護(hù)著東小院。
而英哥兒,則在無聲地積蓄著力量。他雖幼小,意識卻無比清晰。那日父親的心頭精血不僅救了他的命,似乎也意外地滋養(yǎng)了他靈魂深處那枚齒輪印記,與其的聯(lián)系更加緊密,對靈魂之力的運(yùn)用也精純了一絲。
他日夜運(yùn)轉(zhuǎn)那修復(fù)的功法,將微薄的力量小心翼翼地引導(dǎo),順著與母子血脈相連的聯(lián)系,如涓涓細(xì)流般緩緩注入。這力量極其微弱,無法起死回生,卻如同最精純的滋養(yǎng),悄然修復(fù)著王熙鳳生產(chǎn)時大損的元?dú)?,撫平她臟腑深處的暗傷。
王熙鳳自己都未察覺,只是覺得近來精神好了許多,夜里不再心悸盜汗,臉色也漸漸紅潤起來,連太醫(yī)都嘖嘖稱奇,只道是調(diào)養(yǎng)得法。更顯著的變化是心性,那往日的潑辣狠厲被磨平了許多棱角,眉眼間常帶著一種經(jīng)歷過大劫后的平和與溫柔。
府中事務(wù),王夫人和邢夫人幾次明里暗里希望她重新接手,都被她以“身子尚未大好,精力不濟(jì)”為由婉拒了。她忍住對王夫人的恨意,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丈夫和一雙兒女身上,尤其是那從鬼門關(guān)爬回來的小兒子。
煎熬的等待終于有了結(jié)果。一月后,一封吏部文書送到了賈璉手中——外放江蘇潤州府丹徒縣,任從六品州同知!
消息傳開,府中反應(yīng)各異。賈母雖有不舍曾孫,但也只當(dāng)上峰的安排不可違,只囑咐路上小心,多寫信回來。邢夫人漠不關(guān)心。王夫人聞訊,臉上那菩薩般的笑容瞬間僵了一瞬,捻著佛珠的手指陡然收緊,指節(jié)泛白。她萬萬沒想到賈赦竟會出手!更沒想到賈璉動作如此之快!
眼看著眼中釘肉中刺就要帶著那個孽種遠(yuǎn)走高飛,她如何甘心?調(diào)令已下,離京在即。王夫人再也按捺不住。她并未親自出面,卻指使周瑞家的,借探春之手行事。
探春渾然不覺,只當(dāng)是母親關(guān)心小侄兒,精心挑選了幾套上好的嬰孩小衣并一個寓意吉祥的金鎖片,讓侍書送去東小院。
東西送到時,賈赦恰好在東小院逗弄英哥兒。他看似隨意地拿起那幾件精致柔軟的小衣,目光卻銳利如鷹。賈赦心頭警鈴大作!面上卻不動聲色,待侍書一走,賈赦臉色瞬間陰沉如水,將那小襖遞給老蒼頭,聲音冰冷:“拿去!仔細(xì)驗!里襯夾層!”
又對驚疑不定的賈璉和王熙鳳道:“這府里的東西,尤其是西邊經(jīng)手的,以后入口、貼身之物,一概不許用!”老蒼頭經(jīng)驗老道,很快回報:小襖里襯夾層中,果然縫入了幾片小小的血痂,若非賈赦警覺,貼身穿著,后果不堪設(shè)想!
賈赦聞報,眼中殺意翻騰,卻終究沒有發(fā)作。他只是冷冷地對賈璉道:“看見了嗎?這就是你那好嬸娘的‘慈愛’!離京之前,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蒼梧!”他喚過身后沉默精悍的老蒼頭之子蒼梧,下令道:“寸步不離守著哥兒!所有送入東小院的飲食物品,你親自查驗!若有閃失,唯你是問!”
蒼梧抱拳沉聲:“老爺放心!蒼梧在,公子在!”
賈璉和王熙鳳驚出一身冷汗,對王夫人的恨意與恐懼更深,也更加堅定了離開的決心。
王夫人見害人不成,又忌憚賈赦已起疑心且防范森嚴(yán),只得暫時按捺。
啟程之日終于到了。潤州府丹徒縣。這個地名,成了賈璉一家新生的希望。碼頭邊,車馬轔轔。
賈赦親自來送,他抱著英哥兒,久久不愿松手,用滿是胡茬的下巴蹭著孫子細(xì)嫩的小臉,眼眶發(fā)紅。
賈璉和王熙鳳抱著巧姐兒在一旁,亦是淚眼婆娑?!靶∽?,到了丹徒,聽你爹娘的話,好好長!”賈赦聲音粗嘎,帶著濃濃的不舍。他將一塊溫潤的羊脂玉佩塞進(jìn)英哥兒的襁褓,“祖父給你的,戴著,辟邪?!?/p>
他特意強(qiáng)調(diào)道:“離你娘的莊子近,缺什么短什么,別硬撐,該用就用!”這是他為兒子一家留下的后路。
就在這時,英哥兒看著祖父眼中深藏的不舍與暮氣,心中微動。他悄然調(diào)動起一絲極其精純、飽含生機(jī)的靈魂之力,借著賈赦抱他的肌膚接觸,無聲無息地注入祖父衰老的經(jīng)脈之中。
這股力量如春風(fēng)化雨,滋養(yǎng)臟腑,驅(qū)散沉疴,讓賈赦感覺渾身一輕,呼吸都順暢了許多,眼中渾濁褪去幾分。
賈赦身體一震,詫異地看向懷中的孫子。只見英哥兒那雙沉靜的黑眸正望著他,似乎帶著一絲孺慕和…安撫?
英哥兒收回力量,小腦袋靠在祖父頸窩,疲憊地閉上眼。同時,他凝聚起一絲清晰的意念,通過母子間微妙的靈魂共鳴,傳遞給了王熙鳳。
王熙鳳心領(lǐng)神會,上前一步,從賈赦手中接過英哥兒,柔聲道:“爹,您放心。英哥兒剛才…好像很喜歡您抱著呢。媳婦斗膽說一句,您身子康健,就是英哥兒最大的福氣。媳婦和璉二爺也盼著您…為了英哥兒,為了咱們家,多保重身子,多做些…積福積德的事。人在做,天在看,菩薩定會保佑咱們英哥兒無災(zāi)無難,平安長大?!?/p>
這番話如同重錘,敲在賈赦心頭。他看著兒媳鄭重的眼神,又想起剛才身體那奇異的輕松感,再低頭看看懷中沉睡的孫子,一個念頭如電光石火般閃過。
他猛地想起前些日子聽聞的那個“石呆子”和他視若性命的古扇…賈赦深吸一口氣,眼神復(fù)雜地看了看王熙鳳懷里的英哥兒,最終重重拍了拍賈璉的肩膀:“去吧!路上小心!到了丹徒,立刻給老子報平安!”
他不再多言,對蒼梧喝道:“護(hù)好小公子!”“是!老爺!”蒼梧聲音鏗鏘。車馬啟動,緩緩駛離碼頭。賈赦佇立原地,望著遠(yuǎn)去的煙塵,久久不動。他摸了摸心口,那里似乎還殘留著孫子帶來的奇異暖意。許久,他低聲對身邊的老蒼頭吩咐道:“去,找到那個石呆子…告訴他,他的扇子,老子…不要了。讓他…帶著扇子,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吧?!?/p>
語氣中帶著一絲釋然,一絲疲憊,也有一絲…為子孫計的長遠(yuǎn)考量。為了英哥兒口不能言卻傳達(dá)的“積德”之念,他第一次,主動放過了覬覦之物。老蒼頭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了然,躬身應(yīng)道:“是,老爺。”他明白,大老爺是真的開始…為那個襁褓中的小福星積攢福報了。
馬車內(nèi),賈璉抱著英哥兒,王熙鳳緊緊摟著巧姐兒。車輪滾滾,碾過京城的石板路,也碾碎了過往的陰霾,朝著南方潤州府丹徒縣的方向駛?cè)ァ?/p>
英哥兒在賈璉寬敞的懷抱中沉沉睡去。賈璉心里隱隱擔(dān)憂,他深知王夫人絕不會善罷甘休,放他們安然離去,只是沒想到,她的手竟伸得如此快,如此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