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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燈將崔清芷清冷的輪廓映在門框上,如同一尊冰塑的神像。那張無悲無喜的臉,那雙凍著寒潭深水的眼,穿透柴房彌漫的濁氣與灰塵,帶著一種剝離人性的審視,落在林默——或者此刻更確切地說,落在蕭厲的身上。

《贅婿蕭厲于崔府守則》。那十幾條冰冷的束縛,像是十幾道寒鐵鎖鏈,在昏黃的光線下閃著禁錮的光。

蕭厲的目光最終釘在那第三條——“嚴禁出入賭坊、青樓、酒肆等一切有損崔府清譽之地”。這條鎖鏈最沉,直接斷絕了他所有可能伸出去試探、周轉(zhuǎn)、甚至掙扎的手腳。

“夫人,” 他終于開口,聲音帶著初醒的沙啞,卻刻意揉進原主特有的、那種骨子里的憊懶調(diào)子,像銹蝕的刀刃在砂石上刮擦。他的手指點了點那第三條,指尖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那是陳默靈魂深處的怒意與蕭厲身體本能恥辱感的交融?!斑@第三條…‘嚴禁出入酒肆’?”他歪頭,臉上浮起一層比柴房蛛網(wǎng)更虛假的困惑,“那本世子要是渴了,想討杯水喝…是不是也得先寫個折子,等夫人您朱筆御批???”

話音未落,一股凜冽的寒意幾乎凝成實質(zhì)。

崔清芷身后的青衫侍女驟然踏前半步,眼神如同淬毒的匕首,聲音壓低卻銳利如針:“大膽!敢對小姐不敬?!”

蕭厲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那侍女只是拂過的一縷濁風(fēng)。他嘴角的懶散笑意加深了,眼神卻似破冰的深海,有暗流洶涌翻滾。他不再看那侍女,目光越過那展開的《守則》,直直烙在崔清芷臉上,穿透她那層冰雪雕琢的淡漠。

“不敬?”蕭厲聲音很輕,卻像沉入水底的頑石,砸出一片無形的漣漪,“夫人莫怪。只是您這規(guī)矩…訂得讓人有些透不過氣。不讓賭,好,那六百兩爛賬…莫非夫人打算替我這‘下賤贅婿’消了?”

他刻意吐出“下賤贅婿”四個字,字字清晰,像淬毒的冰塊擲在崔清芷腳邊。他清晰地看到,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深處,仿佛投入了一粒微小的石子,激起一絲幾乎無法捕捉的漣漪——一絲被戳到痛處的難堪?抑或是更深沉的冰冷?

六百兩!

這數(shù)目砸出,連那侍女兇悍的氣勢都為之一窒。

崔清芷的長睫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覆霜般的面龐終于有了一絲真正屬于人的表情——那是一種混合著厭煩、冰冷和被巨大數(shù)目沖擊后的不悅。她沉默了兩個呼吸的時間,那清冷嗓音終于再次響起,依舊是命令的口吻,卻少了幾分絕對的冰冷,多了幾分清晰的警示:

“六百兩…是你蕭厲欠下的禍,與崔家無關(guān),更與我崔清芷無關(guān)。” 每一個字都像冰凌落地,清脆而傷人。“十兩銀子,是最后的體面。簽下它,安分守己,崔府自會給你一處瓦遮頭,按月發(fā)放五兩月例,保你不至于餓死街頭,損了崔家顏面。”

“若不簽…”她的視線緩緩掃過這污穢的柴房,掃過蕭厲襤褸的衣袍,最后落在他捏著欠條的手指上,“這柴房,便是世子殿下永久的寢殿。至于外間那些賭坊、酒肆、肉鋪的債主們找上門來…” 她頓住,唇角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我崔府大門森嚴,斷然不會讓污糟人等擅闖驚擾女眷。至于世子爺您被堵在何處‘談生意’…是南城的死巷,還是城外的亂葬崗,就全看您的造化了?!?/p>

沒有咆哮,沒有斥罵,只有比刀鋒更鋒利的平靜。

蕭厲的心,如同被無形的手狠狠攥緊,又猛地沉入冰淵。

恥辱!

這兩個字帶著滾燙的烙印,帶著鐵鏈碰撞的嗡鳴,狠狠燙進了靈魂深處。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這具身體殘存的記憶——每一次被崔府下人推搡時、每一次接過那比狗食強不了多少的“份例”時、每一次看到家宴上其他人觥籌交錯而自己被隔絕在外時——那股深入骨髓的羞恥與憤怒。如今,這恥辱被崔清芷用最無情的話語,釘死在他的身份牌上:靖北王府的空頭世子,崔府里最下賤的贅婿,身上刻著六百兩爛賭債的瘟神!她甚至連那十兩銀子,都只說是“體面”,而非資助。

是崔府給他的憐憫,就像丟給路邊野狗的一塊冷硬的骨頭。

保你不至于餓死街頭?

這便是他蕭厲在這偌大崔府存在的全部價值?一個礙眼、卻暫時還不能徹底抹去的污點?

體內(nèi)屬于陳默的靈魂在咆哮,華爾街的血雨腥風(fēng)淬煉出的傲骨在嘶吼,想要掀翻這禁錮,想要撕裂這羞辱!億萬身家的記憶與現(xiàn)實這地獄般的處境激烈碰撞,幾乎要將他的理智焚燒殆盡。

然而,屬于蕭厲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具,卻死死地扣在臉上。

“哈哈哈……”蕭厲忽然笑了出來,那笑聲突兀地在死寂的柴房里炸響,干澀,空洞,沒有絲毫暖意,如同垂死烏鴉的哀鳴。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眼角似乎還滲出了一點可疑的水光(是笑出來的,還是屈辱的淚水?無人知曉)。

“好一個體面!好一個瓦遮頭!夫人果然大度!”他猛地收住笑聲,聲音陡然變得尖銳,“簽!怎么不簽!這等為我‘著想’的好規(guī)矩,打著燈籠也難找!”

他不再看崔清芷,仿佛多看一眼那冰雪雕琢的臉龐都是對自己的懲罰。他猛地抬手,不是去拿那展開的《守則》,而是極其粗暴地一把抓起那個放在托盤上、沉甸甸的小布囊!十兩銀子,帶著冰冷的觸感,硌著他滿是污垢的掌心,像一個巨大的諷刺。

緊接著,他一把將那卷灑金的《贅婿蕭厲于崔府守則》也抄了過來,紙張被他揉得“嘩啦”作響,邊角瞬間卷起褶皺。他沒有絲毫猶豫,像對待一張擦屁股的草紙,胡亂將其塞進了自己早已污濁不堪的前襟里!

那動作粗魯不堪,充滿了一種自暴自棄般的發(fā)泄。

“夫人慢走,不送!” 蕭厲的聲音嘶啞得像是破風(fēng)箱,他猛地轉(zhuǎn)過身,用背脊對著門口那對主仆,面對著柴房最黑暗、最骯臟的角落,瘦削的脊梁挺得筆直,卻透著一股絕望的緊繃。他的目光死死盯住角落那只剛剛冒頭、又迅速縮回陰影里的灰毛老鼠,眼神空洞,仿佛要將那微不足道的生命吞噬進去。

身后,是死一般的沉默。比之前的咒罵更磨人。

門縫外的光線似乎暗了一瞬,那雙冰冷的目光在他僵硬緊繃的背脊上停留了漫長的幾個呼吸,帶著洞悉一切的嘲諷和事不關(guān)己的漠然。

終于,“吱呀——”

那扇破敗的木門被重新關(guān)上,隔絕了外界的最后一絲光線和那縷雪后寒梅般的冷香。柴房徹底沉入了無邊的陰暗,只剩下濃稠得化不開的霉爛、騷臭,和那只老鼠在稻草下窸窣爬行的聲音,單調(diào)地敲打著人的耳膜。

黑暗,是最好的面紗。

當最后一絲光線被隔絕,當沉重的木門隔絕了外界那冰雪般的目光,蕭厲臉上那刻意偽裝出來的、近乎癲狂的憊懶與自棄驟然消失。

他依舊背對著門口,身影像凝固在黑暗中的嶙峋怪石。胸腔里憋著的那口濁氣,此刻才猛地、無聲地從緊咬的牙關(guān)中長長吐出。那口氣息滾燙,帶著鐵銹般的血腥氣,是他強行咽下的憤怒與恥辱燒灼喉管的痕跡。

指尖,死死掐著掌心早已嵌滿污垢的軟肉。指甲深陷,帶來鉆心的痛感。這痛是真實的,是此刻唯一能讓他錨定在現(xiàn)實,不至于被靈魂撕裂的巨痛吞噬的錨點。那六百兩欠條冰冷的觸感,那卷被他粗暴塞入懷中的《守則》粗糙的紙卷棱角,此刻都像烙鐵般灼燒著他的皮膚,時刻提醒著他身為“贅婿蕭厲”的烙印有多深,多重!

靖北王府的世子?

不過是一個被丟進崔府、用來制衡北疆的棄子!

清河崔氏的贅婿?

更是一個連府中下等仆役都敢肆意羞辱的廢物!

還有那六百兩……

那每一個債主的名字,都如同一張張獰笑著的臉:萬利賭坊掌柜那張油膩兇狠的肥臉、醉仙樓掌柜眼中屬于崔賀那只老狐貍的算計、綢緞莊王掌柜色瞇瞇的眼神、還有那地痞劉二狗呲著黃牙的丑陋嘴臉……這些人的臉在黑暗中旋轉(zhuǎn)、放大,帶著腥臭的氣息壓迫上來,扼住他的咽喉。

活下去!

變強!

這兩股執(zhí)念如同淬煉過的鋼針,狠狠扎進混亂的意識。屬于陳默的冷靜分析力像一道冷流,強行壓下翻涌的情緒。他強迫自己緩緩轉(zhuǎn)過身,再次面向門板——那將他禁錮在此的、腐朽的界碑。

他低下頭,借著高窗油紙透過來的、最后一絲灰蒙蒙的光線,看向自己的雙手。指骨突出,沾滿污跡,指甲縫里滿是黑泥。這雙手,曾經(jīng)在另一個時空,握過象征財富與權(quán)力的金筆,簽下動輒百億的合約,如今卻連一份保障基本尊嚴的《守則》都要像乞討般接受!一股冰寒徹骨的恥辱感再次刺穿心臟。

他緩緩張開緊握的右手。

那個被他緊緊攥著、幾乎要嵌入掌心的藏藍色布囊暴露在昏暗的光線下。那是崔清芷用來裝那十兩“體面錢”的袋子,布料普通,沒有任何紋飾,握在手里冰涼、堅硬。蕭厲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雙在陰影里顯得格外幽深的眼睛,卻凝望著這布袋,瞳孔深處閃爍著復(fù)雜的寒芒——輕蔑、憤怒,還有一絲極其隱蔽的、困獸般的算計。

十兩……這就是我這‘廢物’的全部家當了。六百兩的天文數(shù)字,就靠這十兩爬出去?可笑! 屬于陳默的靈魂在冷笑,華爾街的經(jīng)驗告訴他,這筆啟動資金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計。

但同時,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兇戾也在蘇醒。

崔府……王氏……崔清芷……還有那一群等著喝血的債主…… 蕭厲的牙齒,在黑暗中無聲地摩擦著,發(fā)出令人牙酸的細微聲響。腦海中,關(guān)于“蕭厲”所有模糊的記憶碎片,都在融合的靈魂下被反復(fù)檢索、咀嚼、分析。

原主蕭厲的記憶是混亂而低劣的,充斥著酒精、賭桌、女人的脂粉和被人追打的狼狽。但屬于陳默的強大思維框架和邏輯能力,卻像一臺高速運轉(zhuǎn)的破譯機器,開始強行重組這些碎片,試圖從中剝離出有價值的信息。

王掌柜……綢緞莊的王掌柜……好色……蕭厲記憶中似乎不止一次見到那王掌柜在青樓留宿……是個容易被拿捏的把柄?

劉二狗……地痞……似乎好酒如命……且極其懼怕幫派的勢力?

萬利賭坊……背景復(fù)雜……

醉仙樓……和崔賀……

一鱗半爪的線索在腦中飛掠,冰冷而清晰。一個極其危險、如同走鋼絲般的計劃輪廓,在懸崖邊緣緩緩浮現(xiàn)。十兩銀子很少,少得可憐。但蒼蠅腿也是肉!對于一個真正精通“生財之道”的人,哪怕只有一個銅板,也能找到讓它滾動的杠桿支點!

只是,這一切的前提,必須是他能活著走出這間柴房,必須是他能獲得一點點……自由活動的空間!那該死的《守則》第三條,是橫亙在面前的巨大障礙。

蕭厲緩緩抬起手,撫向自己的前胸。隔著破爛的麻布衣服,他能清晰地摸到那卷被揉皺的《贅婿守則》,仿佛能感受到那上面冰冷的條款正透過皮膚,滲入骨髓。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粗糙的紙卷上摩挲著,指尖傳來輕微的戰(zhàn)栗。

活下去……第一步,得從這鬼地方出去……

他默默地想著,眼神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墻角那堆散發(fā)著腐味的稻草下窸窣作響的地方。那只灰毛老鼠似乎是這里的“原住民”,它對這環(huán)境適應(yīng)良好,是真正的“生存專家”。

然而,就在蕭厲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在黑暗中進行更縝密的推演時——

“砰?。?!”

一聲遠比之前張嬤嬤推門、崔清芷開門都要粗暴百倍的巨響,狠狠撞碎了柴房的死寂!

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的木門,幾乎被一股巨力從外面踹得整個門軸崩裂!腐朽的木屑像暗器般爆射開來,幾片碎木屑劃過蕭厲的臉頰,留下細小的刺痛。

刺目的、冰冷的晨光伴隨著外面冰冷的空氣和喧囂的風(fēng)聲,瞬間灌滿了這個小小的囚籠。光線如此強烈,讓習(xí)慣了黑暗的蕭厲眼前驟然一白,不由自主地瞇起了眼睛。

幾道高大的、穿著崔府家丁灰黑色短打勁裝的人影,如同兇神惡煞的石像,堵死了整個門框!他們手按在腰間的短棍上,眼神森冷,渾身散發(fā)著毫不掩飾的煞氣。那姿態(tài),仿佛門內(nèi)鎖著的并非崔府名義上的“姑爺”,而是一個即將被拖去砍頭的重犯!

一片令人窒息的肅殺。

在那幾個家丁分開的道路上,一道穿著錦繡華服、頭戴金簪、周身散發(fā)著刻薄威勢的身影,如同刮地皮般寒冽的冷風(fēng),挾裹著濃郁的、帶著攻擊性的脂粉香氣,踩著滿地破碎的門板木屑,氣勢洶洶地踏了進來!

岳母——王氏!

她保養(yǎng)得宜、卻因暴怒而顯得有些猙獰的臉龐,在光線和陰影交錯中顯得尤為可怖。那雙吊梢眼銳利如鉤,目光像淬了劇毒的鋼針,瞬間就穿透了彌漫的灰塵,精準地、帶著不加掩飾的鄙夷和憎惡,釘在了蕭厲的臉上!

更準確地說,是釘在了他那沾滿污跡、還沒來得及放下的手——那只剛剛松開藏銀布袋、此刻懸空在胸前衣襟附近的手!

“好??!蕭厲!你這下作種子!果然賊心不死!” 王氏的尖利叫聲如同夜梟嘶鳴,瞬間充斥了小小的柴房,震得蛛網(wǎng)上的灰塵簌簌下落。她根本沒給蕭厲任何反應(yīng)的機會,劈頭蓋臉的辱罵裹挾著腥臭的唾沫星子,如同暴雨般砸下:

“剛剛消停了兩日,就露出狐貍尾巴了?我就知道你個喪門星沒存好心!清芷那丫頭心善,還給你送銀子?呸!給你這種下賤胚子銀子,那叫肉包子打狗!你配嗎?!” 她抬手,那涂著艷紅蔻丹的肥胖手指如同戳向瘟疫源頭的鐵叉,隔著好幾步遠的距離,幾乎要懟到蕭厲的鼻尖上,尖銳的嗓音刮擦著每個人的耳膜:“把清芷給你的銀子拿出來!還有你那賊手藏了什么?是不是又是什么腌臜賭債的憑證?!你們幾個!”她猛地一揮手,聲色俱厲地指向那幾個堵門的家丁,“給我把這廢物搜!連他那身破爛衣裳都給我扒開!一厘一毫都不要放過!我崔家干干凈凈的門楣,容不得這種臟東西污了地!”

命令下達,那幾個如狼似虎的家丁毫不猶豫地就要上前!

濃烈的脂粉味、尖銳刻薄的辱罵、被當眾搜身的極端屈辱感,如同火山巖漿般瞬間沖垮了蕭厲強行構(gòu)筑的心理防線!

“慢著??!”

一聲嘶吼,比王氏的聲音更為粗糲爆烈,猛地從蕭厲喉嚨深處炸裂出來!

這不是屬于陳默商場博弈時的冷靜喝止,也不是原主蕭厲醉后無力的狂吠。這是一聲夾雜著靈魂深處最原始憤怒、最尖銳恥辱、最絕望反抗的咆哮!如同瀕死的野獸被徹底激怒時發(fā)出的、足以撕裂喉嚨的嚎叫!

他整個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困獸,從倚靠的草堆中猛地彈起身!長期饑餓和體虛帶來的眩暈瞬間沖擊大腦,眼前陣陣發(fā)黑,身體搖搖欲墜,但他的脊背卻挺得如同一桿被狂風(fēng)蹂躪卻誓不屈折的殘槍!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所有的憊懶、玩世不恭瞬間被狂暴的赤紅怒火和一種近乎實質(zhì)性的冰冷殺意取代!這絕非一個廢物能擁有的眼神,那是一種在尸山血海中搏殺過才能淬煉出的兇戾!

幾個沖在最前面的家丁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爆發(fā)和那雙猩紅的眼睛猛地一震!那眼神太可怕,瞬間讓他們想起了山林里那些餓瘋了、只差一步就能擇人而噬的孤狼!沖勢不由得一緩,下意識地伸手摸向了腰間的短棍。

王氏也被他這一嗓子吼得胸口一窒,囂張的氣焰僵了一瞬。但旋即,被忤逆的暴怒如同滾油澆火,騰地一下燒遍了全身!

“反了你了??!” 王氏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扭曲變形,五官因恨意擠成一團,指著他鼻子尖聲厲叫,“你這腌臜下賤的贅婿,還敢在當家主母面前逞兇?!我看你是活膩歪了!給我按住他!把他扒干凈!我倒要看看,這喪門星還能玩出什么花樣!”

“主母?”蕭厲死死盯著王氏那張因暴怒而扭曲的臉,突然咧嘴,露出一個森白的笑容,那笑容里沒有絲毫暖意,只有凍徹骨髓的寒意和尖銳的嘲諷。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翻涌上來的血腥氣,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同冰碴,狠狠擲在地上:“我只知大胤刑律,凡誣良為盜、無憑擅動私刑者,當鞭二十,徒三載。王——氏!你是清河崔氏的當家主母不假,” 他刻意拉長了王氏的姓氏,每個音節(jié)都淬滿寒冰,“但你要搜我身、扒我衣……憑證何在?!僅憑你一句空口無憑的‘懷疑’,就要侮辱一個有著靖北王世子封號的入贅之人?好!好大的威風(fēng)!今日誰敢碰我蕭厲一指頭,”他陡然拔高聲音,嘶啞的怒吼震得柴房嗡嗡作響,“來日我父王奏章遞上金鑾殿!問問朝廷!這大胤的律法,還頂不頂?shù)蒙夏愦薷髂敢粋€莫須有的疑心?!”

靖北王!奏章!金鑾殿!朝廷律法!

這幾個詞如同無形的鐵錘,狠狠砸在王氏和那幾個家丁心頭!

王氏臉上的暴怒瞬間凍結(jié)、裂開,化作一片驚愕和難以置信的空白。她習(xí)慣了對蕭厲這廢物予取予求,習(xí)慣了他逆來順受的窩囊,甚至習(xí)慣了將他踩在腳下肆意羞辱,卻萬萬沒料到,這廢物竟然有膽量!竟然敢!竟然還搬出了那遠在天邊、形同虛設(shè)的靖北王府名頭和朝廷律法?!

那王府,雖是朝廷忌憚才將他蕭厲丟來崔府,但它……它畢竟是一座真正的王府!靖北王再疏遠不喜這廢物兒子,若真的被當眾打臉,鬧到御前……

幾個家丁更是臉色驟變,伸向短棍的手僵在了半空,摸也不是,放也不是,臉上充滿了恐懼和遲疑。在底層掙扎的他們,太清楚“王府”、“朝廷”這幾個字的份量了!哪怕只是一絲可能,也足以讓他們粉身碎骨!他們只是家丁,可不想給主母的跋扈陪葬!

柴房里,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堅冰。只剩下王氏因為驚怒交加而變得粗重的喘息聲,如同破舊的風(fēng)箱在拉扯。

王氏死死地盯著蕭厲,胸口劇烈起伏,艷紅的錦袍隨著氣息不斷鼓脹收縮。她的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暴怒、驚愕、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還有被螻蟻反抗后極致的羞辱感!那張保養(yǎng)得宜的臉先是煞白,繼而迅速漲紅,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她精心描畫的吊梢眼角扭曲得異常丑陋,涂得猩紅的嘴唇哆嗦著,像是要擇人而噬。

“你……你……”她指著蕭厲的手指抖得像秋風(fēng)中的落葉,你了半天,竟然一句完整的話都吐不出來。那被噎住的感覺,簡直讓她快要嘔血!

就在這時,一直在王氏身側(cè)默不作聲、眼神陰鷙的管家崔福上前半步。他是個五十多歲的老狐貍,身材干瘦,眼窩深陷,眸光閃爍不定,如同躲在暗處的蛇。他湊近因怒火攻心而有些失態(tài)的王氏耳邊,極低地說了幾句什么。

隨著崔福的話,王氏眼中的驚愕忌憚似乎被強行壓下,那股刻骨的怒火和不甘再次占了上風(fēng)。她深吸了一口氣,強行讓自己的胸口不再那么劇烈起伏,但那眼神卻更加怨毒冰冷。

“好…好一個伶牙俐齒的‘靖北王世子’!”王氏的聲音重新響起,像是從冰水里撈出來的刀子,每一個字都帶著淬毒的寒意,“是我管教無方!倒忘了你如今雖是我崔府贅婿,到底還頂著個朝廷欽封的虛名!”

她死死盯著蕭厲那張沾滿污垢卻不屈不撓的臉,幾乎要將目光化作實質(zhì)的鋼針將他扎穿:“動私刑?呵!你也配!但你蕭厲在我崔府惹下的禍事、欠下的爛債、丟盡的臉面!難道就憑你這三兩下唬人的說辭,就能一筆勾銷?!”

她猛地轉(zhuǎn)頭,不再看蕭厲,但那森冷的目光掃過門里門外噤若寒蟬的眾人,帶著一種絕對的權(quán)威和惡意:

“崔府向來規(guī)矩森嚴!有功則賞,有過必罰!贅婿蕭厲,賭債纏身,累及家聲!此前昏迷,已是輕縱!今既醒來,不思悔改,反而對上不恭,言語頂撞,毫無廉恥之心!實乃朽木不可雕,糞土之墻不可圬!”

她頓住,每一個字都像冰錐鑿落:

“從即日起!蕭厲份例——”她冰冷的目光掃過蕭厲腰間那個藏藍色的布囊,“一概停發(fā)!以示薄懲!這十兩銀子,沒收!充為公庫!以補崔府因你名節(jié)受損之虧!” 她身后的一個仆婦立刻上前,毫不客氣地就要去搶蕭厲腰間的袋子。

“至于你…”王氏重新將目光釘在蕭厲臉上,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宣判,“頂撞主母,心無敬畏!祠堂里你崔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面前,容不得你這等無德無行之人有半分不清醒!給我拖去祠堂!跪在祖宗靈前好好思過!什么時候把這孽根深種的惡氣吐干凈了!什么時候知道這‘贅婿’兩個字該用什么姿態(tài)寫出來!再給我滾起來!”

份例停發(fā)!連這最后的十兩都要奪走!

跪祠堂!如同罪人般跪在冰冷的牌位前!

蕭厲的手在寬大的破爛袖口中死死攥緊!指甲刺進肉里,疼痛讓他保持著最后一絲清醒,不去看那被奪走的、象征最后一點希望的布囊。他甚至能聽到心臟在胸腔里沉重撞擊的聲音,一下又一下,帶著冰冷的屈辱,也帶著滾燙的、近乎毀滅的恨意!

他抬眼,目光第一次,真正地、沒有絲毫掩飾地迎上王氏那雙充滿刻毒和快意的眼睛。

他沒有嘶吼,沒有辯駁。那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壓迫感。漆黑的眼底深處,仿佛有一座壓抑到極致的火山在無聲地醞釀,隨時可能噴發(fā)出焚盡一切的巖漿。

但王氏已經(jīng)不再關(guān)注他。她的目的達到了。

“走!”王氏厭惡地揮了揮袖子,仿佛要揮開蕭厲身上帶來的晦氣,在那幾個家丁的簇擁下,像打了勝仗的將軍,高昂著頭顱,帶著一股發(fā)泄后的陰狠得意,踩著滿地的碎木屑,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間散發(fā)著濃重惡臭的柴房。

沉重的腳步聲和惡毒的叱罵逐漸遠去。

門口只剩下兩個如狼似虎、目光冰冷的家丁,和一個面無表情、眼神閃爍的管家崔福。

崔福向前一步,臉上掛著屬于管家的、程式化的嚴厲。他對著蕭厲,聲音平板,不含一絲波瀾,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

“姑爺,”這稱呼此刻充滿了諷刺,“主母的吩咐,您都聽清了。份例已免,那十兩也已……嗯,”他故意頓了頓,“充公了。時辰不早,該去祠堂請罪了。您是自己走,還是讓他們……幫襯一把?”

他身后的兩個家丁,配合地向前壓迫半步,短棍在腰間捏得死緊,眼底帶著兇狠和嘲弄。柴房外清晨的冷風(fēng),裹挾著未散盡的脂粉味和塵埃,吹打在蕭厲冰冷的臉上。

祠堂?

冰冷?

屈辱?

蕭厲站在那里,像一尊剛從泥潭里撈出來的石像。沾滿污垢的前襟被方才被那崔家老仆婦粗暴地搶奪銀袋時撕裂了一道口子,露出下面同樣骯臟發(fā)黃的里衣。冷風(fēng)瞬間灌入,激得他皮膚一陣寒栗。

管家崔福那沒有任何溫度的聲音還回蕩在死寂的柴房里,如同喪鐘。他沒有去看崔福那張刻著“規(guī)矩”和“冷漠”的老臉,沒有理會步步緊逼、躍躍欲試的家丁棍棒。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空空如也的腰側(cè)。

那里,本該系著那個藏藍色、裝著“最后體面”十兩紋銀的粗布袋。

空無一物。

被奪走了。像強盜搶走乞丐最后一個硬窩頭。那份赤裸裸的、帶著戲耍意味的剝奪感,比鞭打更痛,更清晰地刻下“贅婿”這兩個血淋淋的字!

胸腔里憋著的那口濁氣,最終化作一聲短促得幾乎聽不見的哼笑,帶著鐵銹般的冷氣,從他緊咬的牙關(guān)中擠出。

自己走?幫襯一把?

他緩緩地、極其僵硬地抬起了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連日來的饑餓、羞辱、靈魂的撕裂和剛才劇烈的情緒爆發(fā),讓這張年輕卻寫滿疲憊的臉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青灰的死寂顏色。唯有那雙眼睛,仿佛沉入了最深寒的淵底,黑沉得看不到一絲光亮,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靜,平靜得讓人心驚。

他什么也沒說。甚至連那點諷刺的哼笑都收斂了。

他邁開了腳步。

沒有回頭看一眼這個浸滿污穢和屈辱的牢籠。

拖著餓得發(fā)飄、渾身酸痛的軀體,頂著兩個家丁如同押解重犯般的兇狠目光,一步一步,走出柴房搖搖欲墜的門框。

外面,晨光微熹,天是陰沉的鉛灰色。冷風(fēng)如刀,卷著落葉和塵埃,吹打在他單薄破爛的衣衫上,吹亂了他沾滿草屑枯葉的頭發(fā)。

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王氏身上那濃郁而廉價的脂粉香氣,帶著一種勝利者的惡毒余味。幾個遠處院墻下探頭探腦的下人,觸到他毫無溫度的目光,立刻像受驚的耗子縮了回去。

他步履蹣跚,踩在崔府清掃得一塵不染、卻對他而言不啻于滾燙荊棘的方磚甬道上。穿過幾重月洞門,繞過修剪整齊卻透著一股刻意規(guī)整和冰冷的園子。兩側(cè)高墻深院,亭臺樓閣,無不昭示著清河崔氏的清貴顯赫。他走過這些地方時,那些精美雕花的窗欞后,仿佛有無數(shù)雙眼睛,隱秘而輕蔑地注視著他——這個家族的污點,那個拖累了清貴血脈的廢物,此刻正被像狗一樣押去贖罪。

屈辱像冰冷的蛆蟲,沿著脊椎骨向上爬。

終于,一座肅穆、陰沉的建筑出現(xiàn)在視線盡頭。

崔氏宗祠!

灰黑色的高大墻體,沉重的飛檐斗拱如同怪獸探出的利爪,壓在鉛灰色的天穹之下。兩扇厚重、漆得暗紅發(fā)黑、上面釘著巨大銅釘?shù)拇箝T緊閉著,隔絕了內(nèi)外,也隔絕了生人與亡魂。只有門前兩只沉默的石獅,瞪著空茫的眼,守望著永恒的寂滅和威嚴。空氣在這里凝固,彌漫著一種香燭混合著陳年木質(zhì)和灰塵的、沉重的死亡氣息。

祠堂的小角門無聲地開了,一個穿著褐色葛布袍子、面無表情、如同活死人般的老蒼頭垂著手站在那里。

崔福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他那張刻板的老臉上終于裂開一絲極其細微的裂縫——那是看到任務(wù)即將完成、看到獵物被徹底釘死時的冷漠滿意。

“姑爺,到了?!?崔福的聲音平板無波,做了個“請”的手勢。那姿態(tài),不像是對著府中的“姑爺”,更像是驅(qū)趕一個穢物踏入神圣的領(lǐng)地。

兩個家丁立刻上前一步,不再掩飾眼中的鄙夷和脅迫。

蕭厲沒有看崔福,也沒有看那兩個兇神惡煞的家丁。

他抬起眼,只是平靜地望向那扇洞開的、如同巨獸之口的小角門。里面是深邃不見底的黑暗和陰冷,供奉著冰冷的牌位和百年來崔氏族人森嚴無情的目光。

沉默。死一樣的沉默持續(xù)了三個長長的呼吸。

在崔福幾乎要不耐煩地示意家丁動手時,蕭厲終于動了。

他緩緩地、極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左腳,仿佛那腳上綁著萬鈞玄鐵。

然后,一步,踏進了那片象征著無盡寒意、森嚴規(guī)矩和徹骨“恥辱烙印”的黑暗之中!

“吱嘎……”在他身體完全進入的瞬間,那扇沉重的祠堂小角門,在他身后,毫無憐憫地、重重地關(guān)上了!發(fā)出了如同枷鎖最終落下的悶響!

隔絕了最后一線天光。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冰冷瞬間吞噬了他!

眼前一片混沌的漆黑,濃得如同化不開的墨汁。眼睛需要幾個呼吸才能勉強適應(yīng)。

接著,一股濃重的、極其獨特的味道鉆入鼻腔,霸道地沖散了他身上帶來的餿臭,卻帶來另一種靈魂上的窒息感——那是陳年積存的香燭氣息混合著長年累月未曾散去的煙火灰燼味,沉厚,微苦,帶著歲月沉淀的、不可置疑的威嚴。更深層里,是上好楠木歷經(jīng)百年、在幽閉空間中散發(fā)出的、沉重而帶有腐朽感的木質(zhì)芬芳。還有一股無處不在的、冰冷的灰塵的味道,仿佛每一個角落都被時間遺忘了太久。

冰冷!刺骨的冰冷!

這股陰寒之氣與柴房的潮濕陰冷截然不同。柴房的冷是地底的、濁氣的、彌漫著腐爛的冷。而這里的冷,是自上而下的、凝結(jié)了無數(shù)祖宗意志和生人敬懼的冷!如同置身冰窖最深處的中心。寒氣像無數(shù)細小的冰針,瞬間穿透了蕭厲單薄的破爛衣袍,直接扎進骨頭縫里!剛被冷風(fēng)吹過的身體反而感覺一“暖”,此刻是徹骨的寒!讓他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寒顫,牙齒都在咯咯作響。

視線終于模模糊糊地看清了內(nèi)里的輪廓。

沒有窗,光線僅來自于幾面墻高處開著的、極其狹小的透氣孔,投射下幾道慘白、冰冷的光柱,斜斜地刺穿飛舞著塵埃的黑暗。這些光柱如同冰冷的審判庭上打下的光束,只能照亮極其有限的區(qū)域,反而將整個巨大空間的深邃輪廓和無處不在的黑暗凸顯得更加凝重。

偌大的空間被一排排漆黑的、層層疊疊的巨大牌位架占據(jù)著。那些架子如同沉睡了百年的巨獸的脊骨,沉默無聲地伸展向黑暗深處。每一層上都密密麻麻地排布著暗沉色的木牌,無數(shù)蠅頭小楷刻著陌生的姓名和冰冷的謚號。在幾束光柱勉強觸及的牌位上,能隱約看到凝固的暗紅漆痕。無數(shù)的牌位,密密麻麻,肅立在黑暗里,無聲無息,卻又仿佛有千萬雙眼睛,在冰冷地凝視著他這個闖入者的靈魂!一種無形的、源自生命層次和道德威壓的沉重感,如同無形的巨大磨盤,緩緩碾下,讓人喘不過氣!

祠堂正前方的巨大石制供臺上,幾只冰冷的、布滿香灰的銅燭臺兀自矗立,正中央巨大的宣德爐里插著三支粗大的、早已熄滅許久的香頭殘留,殘存的檀香氣息正是那獨特味道的來源之一。供臺后更高處,似乎是一尊巨大的、被神龕遮擋了面容的祖神像,影影綽綽,威嚴肅穆,更像一堵無法逾越的界碑。

“跪下!”管家崔福那如同被砂礫磨過、冰冷得不帶一絲人氣的命令聲,打破了這死寂的沉重。

蕭厲緩緩轉(zhuǎn)過頭。借著那幾道慘白的光柱,他能清晰地看到崔福那張老臉在光影分割中愈發(fā)顯得陰森刻薄。老蒼頭如同真正的守墓人,垂著眼站在門邊的陰影里,無聲無息,仿佛只是祠堂的一件陳設(shè)。

崔福見蕭厲沒有立刻執(zhí)行命令,渾濁的老眼中閃過一絲不耐和陰狠,他抬高聲音,每個字都像是在冰冷的石板上敲打,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和催促:“跪下!還愣著做什么?跪在祖宗面前!把你那顆腌臜的心給吐干凈!把你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骨頭給跪軟了!什么時候想明白這‘贅婿’兩字該怎么寫了!什么時候再起來!”

他特意加重了“贅婿”兩個字,如同冰冷的烙印,在黑暗中回蕩。

膝蓋,在顫抖。

不是因為虛弱。盡管饑餓讓四肢百骸都酸軟無力,此刻的顫抖,卻源于靈魂深處那股被刻意壓抑、卻如同沸騰巖漿般要沖出的暴戾反抗!

跪下?

像一個被審判的罪人,跪在這冰冷的地面上,跪在這些與他蕭厲毫不相干、卻承載著一個家族無上榮光和冷漠審視的牌位面前?

屬于陳默的傲骨在瘋狂咆哮——在華爾街的董事會,他都未曾向任何人低過頭!

屬于蕭厲殘存的意識則是一片麻木和深埋在冰層下的不忿——憑什么?

但王氏那怨毒刻薄的臉,家丁那兇狠推搡的動作,還有懷中那卷如同鐵枷鎖般的《守則》冰冷的存在感,無比清晰地提醒著他此刻的身份和處境:贅婿!一個連呼吸都是錯的贅婿!一個被打上恥辱烙印,扔在這祠堂里“洗罪”的廢物!

在崔福幾乎要再次厲聲呵斥、兩個家丁目露兇光準備上前的瞬間——

蕭厲猛地閉上了眼!

牙齒深陷進下唇,一股濃重的鐵銹味在口腔里蔓延開來。

“噗通!”

一聲沉悶的肉體撞擊石面的響聲,在空曠死寂的祠堂里驟然響起,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回音!

他的雙膝,重重地、毫不留情地砸在了冰冷堅硬、布滿細微灰塵的方磚地面上!巨大的沖擊力震得他本就酸軟的腿骨一陣劇痛,疼痛瞬間蔓延到腰腹!整個身體猛地向前一個趔趄!完全是憑借著最后一股蠻力強行撐住,才沒有狼狽地向前撲倒。

那姿勢,不像一個懺悔者,更像一個被強行按下的不屈雕像!

頭顱低垂!死死地低垂著!

下巴幾乎要嵌進冰冷的鎖骨。凌亂沾著枯草和污跡的頭發(fā)散落下來,遮擋住了他全部的臉,也擋住了他此刻扭曲的表情。被撕裂的前襟隨著他的動作敞開,露出了里衣和大片蒼白卻遍布新舊淤青的脖頸皮膚,在冰冷的空氣和塵埃中,顯得異常脆弱。

只能看到他的肩膀在劇烈地顫抖著,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那股強行將滔天怒火和屈辱壓進靈魂最深處所帶來的、撕心裂肺的內(nèi)傷!緊握在身體兩側(cè)的拳頭,指節(jié)因為極致的用力而泛起恐怖的青白色,手背上的血管根根暴突,如同即將崩裂的巖石!

一縷鮮紅的血絲,沿著他緊咬的下唇邊緣,極其緩慢地滲透出來,在蒼白的皮膚上蜿蜒出一道刺眼的紅線。那是牙齒咬穿唇肉的結(jié)果。血珠慢慢凝聚,最終承受不住重量,沿著下巴的線條,滴落下去。

滴答。

那微不可聞的血滴砸在冰冷積灰的地磚上,迅速被灰塵吸收,只留下一個深色的、幾乎看不真切的小點。

恥辱烙??!

這四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帶著絕望的滾燙和刺骨的冰冷,深深烙在了蕭厲每一個震顫的細胞深處!被王氏當眾唾罵,被搶奪最后銀錢,被押解示眾,此刻……更被強行按在這冰冷石磚上,跪在陌生的“祖宗”牌位前,被迫低垂他那顆曾是億萬總裁、也曾是靖北王世子的頭顱!

身體的饑餓(腸胃早已餓得失去了知覺,只有一陣陣發(fā)虛的冷汗)、冰冷(寒氣像無數(shù)細小的冰蛇鉆入骨髓)、膝蓋骨骼與石面親密接觸帶來的鈍痛(開始是尖銳的撞擊痛,現(xiàn)在已化為持續(xù)不斷的沉重壓迫感)…這些極致的痛苦交織匯聚,瘋狂沖擊著他搖搖欲墜的意志,試圖將其徹底碾碎!

但意識深處,那來自現(xiàn)代的靈魂和屬于這古代身體殘存的自尊,卻在絕望的邊緣,燃燒起前所未有的烈焰!

活下去!

變強!

洗刷這恥辱!百倍千倍地報償今日之苦!

這強烈的執(zhí)念成為了錨點,在痛苦的洪流中死死抓住了最后一點清明。

他死死地盯著面前那塊被光柱隱約照亮的地磚?;覊m中那一點幾乎看不見的深色血跡。那點微小的紅,成了這無垠冰冷黑暗和屈辱中,唯一屬于他自己的印記。

就在這時,極輕微的、如同蟲蚋在爬行的窸窣聲,極其隱秘地傳入蕭厲因凝神而變得異常敏銳的耳中。

是蟲蟻?

不對!

這聲音…來自更深的地底?或者說,就來自他膝蓋正跪著的這塊方磚的邊緣?!

并非持續(xù)的聲響,更像是因為他全身的重量壓迫、身體無意識的顫抖傳遞到地面后,引發(fā)了某個極其微小的、年久失修的縫隙的細微錯位,極其短暫地發(fā)出了幾不可聞的摩擦聲。

這聲音細微到幾不可察,轉(zhuǎn)瞬即逝。若非此刻蕭厲處于一種極度痛苦、精神力卻因強烈的情緒而被逼至臨界高度集中的狀態(tài),他根本不會捕捉到。

一絲冰冷的困惑,夾雜著一絲極其微弱、如同風(fēng)中殘燭般渺小的疑問,瞬間取代了那純粹的絕望怒火。

那是什么?

在這森嚴冰冷、象征崔氏無上威嚴的祖宗祠堂地下?在這塊承載著他恥辱跪姿的方磚之下?

但這念頭如同投入冰海的火柴,瞬間就被淹沒在更深沉的冰冷、更劇烈的、如同碾壓般的疼痛之中。

膝蓋的鈍痛已經(jīng)麻木,但麻木之后,是更恐怖的感知——

冷!骨頭都像被凍透的冰!那股從祠堂深處彌漫出來的、帶著亡者意志的寒氣,如同億萬只冰冷的蟲豸,無孔不入地鉆進他的破衣爛衫,啃噬著他僅存的熱量。皮膚先是針刺般的痛,然后迅速失去知覺,每一寸肌肉都凍得僵硬麻木,唯有深入骨髓的寒冷,如同跗骨之蛆。

餓!胃袋早已在柴房時就被掏空,如今空空如也,酸水侵蝕著內(nèi)壁,帶來一陣陣痙攣般的抽搐痛楚。不是餓,是吞噬!體內(nèi)仿佛有個無形的黑洞,正瘋狂地吞噬著他所有的力氣和精神,帶來一陣陣眼前發(fā)黑、頭暈?zāi)垦5奶撁摳?。冷汗一層層冒出來,黏在冰冷的皮膚上,如同裹了一層冰膜。心跳沉重緩慢,每一次搏動都仿佛要用盡全身力氣。

痛!膝下硬冷的石磚,最初是硬物的撞擊痛,隨后變?yōu)槌林貕浩鹊拟g痛。此刻時間流逝(他不知道跪了多久,也許是半個時辰,也許更久?),那鈍痛漸漸化為一種持續(xù)的、清晰的骨裂般的銳痛,如同無數(shù)小針不斷地刺戳著骨頭與關(guān)節(jié)的連接處。膝蓋仿佛早已不是自己的,成了兩塊死硬的冰坨,連接著冰冷的腿骨和冰冷的地面。

昏昏沉沉。

身體極致的痛苦像無形的波浪,一波比一波更洶涌地沖刷著他岌岌可危的意識。靈魂如同被這冰寒、饑餓、疼痛組成的巨大磨盤一點點碾碎。

放棄吧……太累了……就這樣……沉下去……

一個極其誘惑、帶著死亡氣息的低語在靈魂深處響起。

眼前的光影開始扭曲變形。黑暗中,那幾束斜射下來的慘白光線不再是固定的光束,它們扭曲著,晃動,分裂成無數(shù)迷亂的碎片,旋轉(zhuǎn)著向黑暗的深淵墜落,又或者帶著刺耳的嘯叫,朝著他撞來!

無數(shù)光怪陸離的幻象在眼前爆發(fā)、破碎:

王氏那張因刻薄得意而扭曲放大的臉,占據(jù)了大半個視野,猩紅的嘴唇張合著,吐出無聲的、裹著劇毒唾液的咒罵……

崔清芷那張冰雪雕琢般的臉在碎片中若隱若現(xiàn),冰冷的眼神像兩道錐心的寒冰,直直刺來……

無數(shù)密密麻麻的黑色牌位從黑暗中蜂擁而出,扭曲著,獰笑著,上面冰冷的字跡不斷變幻,時而變成“贅婿”二字,時而變成“廢物”,時而化作一紙紙債單,三百兩、一百五十兩……疊加著朝他砸下……

那張管家崔福皺紋縱橫的老臉突然清晰,帶著陰毒的滿意,他枯瘦的手指向下一壓,一塊巨大的、刻著“恥辱”二字的烙鐵如同山岳般砸向他的脊背……

“呃……”

一聲極其壓抑的痛苦呻吟,終于不受控制地從蕭厲緊咬的牙關(guān)中溢出來。不是因為肉體傷痛,而是因為這混亂的、能撕裂人靈魂的幻象帶來的精神沖擊!頭顱沉重得如同灌滿了生鐵,脖頸像生了銹的機括,每一次微小的晃動都帶來咯吱的呻吟和碎裂般的痛楚。他想抬頭,想看清那冰冷的牌位到底在哪里怒視著他,想看清這祠堂的出口究竟在哪個方向,但脖頸仿佛被無形的枷鎖死死鎖住,只能沉重地低垂著。意志的防線開始出現(xiàn)裂紋,靈魂在痛苦和幻境的夾擊下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似乎下一秒就要徹底崩解!

放棄?

沉淪?

永遠鎖在這冰冷和屈辱的牢籠里,成為崔府祠堂里一個用來警示后人的“恥辱”標本?!

就在這時!

“轟隆——?。?!”

一聲沉悶至極、卻又帶著天地之威的巨大雷鳴!仿佛就在祠堂厚重的墻壁之外炸裂!又好像是在這供奉著無數(shù)牌位的、沉重如山的屋頂之上轟然滾動?。?/p>

這突如其來的、蘊含著沛然巨力的天地之音,如同無形的神之巨錘,帶著打破一切囚籠和虛妄的浩然力量,狠狠砸進了這片被陰寒、痛苦、死寂和扭曲幻境占據(jù)的祠堂空間!

震得整個幽閉的空間嗡鳴作響!震得供桌上的銅燭臺嗡嗡震顫!震得灰塵簌簌而下!

更震得蕭厲那幾乎沉淪破碎的靈魂猛地一蕩?。?!

這狂雷炸響,如同冰封死海中投下了一塊點燃的巨石!撕裂了所有迷亂的幻象!驅(qū)散了那沉溺死寂的低語!帶來了劇烈的震顫!

頭顱猛地一震!

被強行壓抑在頸骨深處的頸椎發(fā)出不堪重負的痛楚呻吟,但那股死死禁錮著他抬頭的枷鎖,被這天地之威強行撕開了一道口子!

幾乎是本能地、用盡了此刻殘存的所有力氣,蕭厲猛地抬起了他那顆如同灌滿了鉛一般沉重的頭顱!死死地盯著這片祠堂黑暗的穹頂!

仿佛要通過這厚重的木石屋瓦,看清那九天之上降下雷霆的地方!

臉上的表情凝固了!

不再是之前痛苦掙扎的扭曲,也不是低垂時的死寂。那是一張布滿汗水和灰塵,下唇血跡早已干涸凝結(jié)出暗色痂痕的臉龐。

但那雙隱藏在凌亂發(fā)絲之后的眼睛——那雙本該被痛苦和絕望浸透的眸子——此刻卻在黑暗之中,驟然迸射出一道銳利得幾乎能刺破黑暗的、如同閃電撕裂厚重云層的狂烈光芒!

冰冷!

如同極地深淵萬年不化的玄冰!

卻又熾烈!

如同深埋地核、隨時準備焚盡一切束縛的熔巖!

憤怒!

屈辱!

求生的本能!

還有一絲……在極度絕望和痛苦被強行打斷后,那源自本能、想要攥緊一絲改變命運的、近乎掠奪般的瘋狂!

伴隨著這道眼神,他干裂的、沾著血腥和灰塵的唇角,竟極其緩慢地、一點點地向后勾起!拉扯出一個鋒利、僵硬、卻充滿了絕對冰冷和挑釁意味的——

冷笑!

那笑容,沒有絲毫溫度!像極了地獄深處、掙脫了鎖鏈的惡鬼在仰視人間時發(fā)出的無聲詛咒!帶著痛楚后的扭曲,帶著屈辱淬煉出的兇戾,更帶著一絲……屬于獵食者被逼到絕境反撲時,不顧一切的瘋狂殺意!

恥辱烙???!

好!

我認!

我刻骨銘心!

跪祠堂?!

我跪!

膝蓋碎了也跪!

想磨掉我這身反骨?!

做你們的春秋大夢!!

他死死地盯著這片冰冷壓抑的穹頂,目光如刀,仿佛要將這象征崔府無上權(quán)威的屋頂扎穿!心底的咆哮無聲地掀起了毀滅的狂瀾!

屬于億萬富豪陳默的縝密邏輯和資本手腕!

屬于紈绔世子蕭厲所知的那些齷齪把柄和下三濫路數(shù)!

此刻,在絕望的冰山下燃燒著暴虐的火焰,被這震碎陰霾的雷霆催生,開始瘋狂地滋生、蔓延、交錯、融合!

如同劇毒的藤蔓在黑暗中絞纏生長!一條條冰冷而致命的軌跡,在他那雙燃燒著冰與火的雙眸深處,勾勒成形!

第一步……

就從那塊……會發(fā)出奇怪窸窣聲的磚開始??!

祠堂外,醞釀了許久的暴雨,終于傾盆而下!密集的雨點猛烈地敲打著厚重的屋瓦,發(fā)出爆豆般的巨響,整個祠堂內(nèi)外徹底籠罩在一片撼人心魄的狂風(fēng)暴雨之中!

而在這座森嚴祠堂的最深處,冰冷的地面上。

那個低賤的贅婿,那個頂著世子空名的棄子,那個被打上恥辱烙印的囚徒——蕭厲,挺直了他曾被強行按下的、此刻卻如同淬煉過的精鋼般的脊梁!維持著那屈辱的跪姿,在那漫天風(fēng)雨的咆哮聲里,無聲地冷笑!眼神亮得嚇人!

暴雨轟鳴,仿佛在為他奏響反擊的序曲!


更新時間:2025-07-30 13:05: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