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女們戴幕離常見,畢竟晚夏日頭足,還未開宴之時,戴著幕離遮日頭的貴女不在少數(shù),只是開宴之后,便要摘下,乍一看一個頭戴幕離的女子出現(xiàn)在女席尾,起初還無人在意,只是見聞妙芙忽然起身喚道。
“南衣,這里?!?/p>
空氣好像凝滯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全都不自覺地掃向了剛出現(xiàn)女席尾的幕離女子。
聞妙芙更是迎了上去,似是想給桑南衣引路,以示兩人還如往常一樣親近。
而桑南衣卻像一陣風般徑直越過聞妙芙,看都沒看聞妙芙一眼,連帶著桑南衣的丫鬟輕語也沒看聞妙芙一眼。
聞妙芙臉上的笑有些僵住。
眾人八卦的眼神里也注入了幾分稀奇。
要知桑南衣以前可是聞妙芙的小跟班。
唯唯諾諾跟在聞妙芙身后的場景,在場好些貴女都見過,這么公然不給聞妙芙留情面,他們倒是第一次見。
這讓眾人的目光也多了些許耐人尋味的猜測。
桑南衣以前懦弱的形象深入人心,從未見她發(fā)過火,難不成…先前聞妙芙同簡從安親密接觸一事真有貓膩,才讓桑南衣行事這般絕情?
聞妙芙卻也沒想到桑南衣竟然完全不給她面子,看著周遭探尋懷疑的目光,她捏緊手帕,試圖讓自己鎮(zhèn)定。
不管桑南衣如何懷疑猜測,總歸沒有證據(jù),她可不能先自亂陣腳。
桑南衣入座后,不卑不亢地同身旁的公孫夢見了個禮。
公孫夢眸子閃過一絲驚奇,以往她只遠遠瞧過桑南衣,同傳聞中一般懦弱,沒能留下多少印象,只是前些時候,簡從安、聞妙芙和桑南衣三人之間的事鬧得沸沸揚揚,她才從記憶里想起了這個名叫桑南衣的女子。
可眼下瞧她同自己見禮,卻也是落落大方,公孫夢不免多看了桑南衣一眼。
***
簡老夫人遠遠便瞧見桑南衣,見簡夫人給桑南衣安排了一個不錯的位置,稍顯滿意,然后轉(zhuǎn)頭同簡夫人道。
“你有同桑家那丫頭聊今日的安排否?她可答應(yīng)了?”
簡夫人正同另一位世家夫人吃茶,乍聽簡老夫人發(fā)問,她握著茶杯的手稍頓。
這段時日她不是沒去找過桑南衣,但都被桑南衣以“重病在身,怕傳染給簡夫人”為由拒絕。
簡夫人是有氣性的人,吃了幾次閉門羹后,她才不愿熱臉貼冷屁股。
不過既然桑南衣沒徹底否定簡家的提議,那現(xiàn)在多半也只是一時怒起,端起了架子。
簡夫人篤定,桑南衣愛自家兒子如癡如醉,不可能因為一個聞妙芙就舍掉自家兒子,舍掉簡家少夫人的位置。
而且,她也想到了旁的方法。
——桑南衣一定會答應(yīng)的法子。
簡夫人眸光微轉(zhuǎn),揚唇應(yīng)下:“母親放心,她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先前不過是小女孩使性子?!?/p>
簡老夫人還是有些不放心道:“你去將桑家那丫頭帶過來,我同她說上幾句。”
簡夫人微急,剛想找個理由阻攔,便有個丫鬟來報,說另有一個貴客來臨,聽見貴客的名字,簡老夫人稍變,起身打算親自去接待。
簡老夫人想著簡夫人雖然愚笨,但大事上沒出過差錯,印象里桑南衣也是乖順孩子,定然能體諒簡家的無奈處境,也就沒再去尋桑南衣過來。
但也沒想到,就這么個空檔,宴席上便開始不太平了。
小輩席間沒那么多約束,相熟的貴女走動間皆會敬酒往來,有一身穿嫩黃色衣衫的女子舉著酒杯出現(xiàn)在公孫夢身邊,先是規(guī)矩地同公孫夢敬了杯酒。
然后直接越過桑南衣,看都沒看桑南衣一眼,轉(zhuǎn)而走到聞妙芙這桌跟前,舉起酒杯同聞妙芙敬酒。
一時之間,宴席上的氣氛有片刻凝滯,不少視線落在了桑南衣幾人這邊來。
聞妙芙扯起一絲虛弱的笑,同嫩黃色衣衫女子碰了一下杯,目色透過一分不贊同:“如心?!?/p>
楊如心余光掃過桑南衣,有些鄙夷道:“妙芙,我這人真性情,只同我看得上的人喝酒,像那種是非不分,遷罪旁人之人,我不屑同她喝酒?!?/p>
楊如心算是聞妙芙現(xiàn)在身邊難得還同以往一般對她的好友,但楊如心心底也是暗戀簡從安的,這次公然陰陽怪氣桑南衣,除了替聞妙芙打抱不平,也是對桑南衣占據(jù)“簡從安未婚妻”位置一事積怨已久。
聞妙芙表面神情越發(fā)難言,但心底卻偷偷松了一口氣。
楊如心的話,至少能稍微扭轉(zhuǎn)一下旁人對她的偏見,也不枉費她先前在楊如心跟前示弱掉淚。
楊如心說完,便要離開去尋找她下一個熟識的好友,畢竟在她的印象里,桑南衣就是個膽小懦弱之人,便是她當面暗諷她,她也不敢同她對著干。
可哪知楊如心剛準備轉(zhuǎn)身,耳邊便聽到一道淡淡的冷聲。
“像那種蠢笨如牛,被人利用當槍使還不自知的人,我不屑同她喝酒?!?/p>
誰都沒想到桑南衣竟然同楊如心公然叫板上了,一時,好些看客都停下了手中動作,目光注意到桑南衣幾人。
公孫學本是忍不住朝聞妙芙看,方才見聞妙芙因為桑南衣難過,還對桑南衣頗有幾分意見,眼下卻瞧著桑南衣竟不似傳聞中那般懦弱,這倒引起了公孫學些微興致。
楊如心像是被激怒,將手中酒杯往聞妙芙桌上一扣,轉(zhuǎn)頭便問向桑南衣道:“你說誰呢?”
楊如心問完之后,桑南衣卻沒接話,只是悠悠然轉(zhuǎn)著手中的酒杯。
時間一點點過去。
楊如心火爆脾氣,徑直又繞回了桑南衣桌前,帶著幾分薄怒道:“我同你說話呢!”
頭戴幕離的桑南衣這才微微抬頭,白色的幕離被夏風輕拂。
接著桑南衣似笑非笑道:“楊小姐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此的?方才我還以為此處無人呢?!?/p>
話音微落,男席那頭的公孫學沒忍住笑,“噗嗤”一聲樂了出來,不過須臾,席間此起彼伏傳來隱隱低笑。
桑南衣這是在回擊剛才楊如心無視她一事。
你無視我,我還沒把你放在眼里呢。
楊如心火氣更甚:“好你個桑南衣!”
“你諷刺我!”
桑南衣又轉(zhuǎn)了下手中酒杯:“楊小姐說什么呢,南衣哪一句是在諷刺你?”
“你方才說誰蠢笨如牛,被人利用當槍使還不自知?”
桑南衣好似訝異:“南衣只是突發(fā)感嘆,覺得不喜這類人罷了,可沒說楊小姐就是這類人,楊小姐非要自己對號入座,怎么反而來怪南衣呢?”
一番甩鍋的無辜言論,看得以往熟識桑南衣的人目瞪口呆。
桑南衣…何時變得這般牙尖嘴利?
楊如心更被桑南衣徹底激了火氣,正想再說什么,卻被聞妙芙拉住了衣袖,聞妙芙眼神示意她不要沖動。
聞妙芙并不愚蠢,發(fā)了高熱后的桑南衣確實同以往不同,而且,桑南衣對她的態(tài)度總讓聞妙芙忍不住心慌,這種時候,還是先靜觀其變?yōu)楹谩?/p>
但聞妙芙也沒有意識到自己身份變化,楊如心雖待她如從前,可有些事也不會像從前那般聽聞妙芙的,以楊如心的性格是萬萬忍不下身份不如她的桑南衣的挑釁的。
只是聞妙芙的阻攔讓她找回了些微理智。
楊如心目光掃過桑南衣身前被微風吹動的幕離,眸子微轉(zhuǎn),片刻后,不怒反笑道。
“桑小姐說的是,是我誤會桑小姐了?!?/p>
楊如心突然服軟,這讓眾人詫異幾瞬,但楊如心話并沒有說完。
“只是我忽然有一疑問,這宴席馬上開始了,桑小姐為何還不摘下幕離,長輩當前,幕離遮臉,可是不敬。”
這話是楊如心故意說的,在場大部分人都是見過桑南衣的,桑南衣的長相并不是時下流行的文雅美人,反倒是時下最不欣賞的明艷長相,總覺得多了好些艷俗,顯得不夠莊重。
而且,印象里桑南衣也不太會打扮,跟在聞妙芙旁邊就跟個不倫不類的艷俗小丑一般。
打蛇要打七寸,楊如心腦子終于靈光了一回,專挑桑南衣的弱項說。
聞妙芙是京師四美之一,柔若清蓮的容顏早已被各路畫師爭相收入美人冊。
而公孫夢容顏雖及不上聞妙芙,但也是個文雅美人。
今日,桑南衣被安排在公孫夢和聞妙芙中間,長相自然也會被拿來比較。
楊如心腦海里浮現(xiàn)桑南衣那張怯弱的臉,唇角的譏諷不由更深。
夾在這二人中間,桑南衣定會自卑,也難怪今日會戴上這幕離。
楊如心抱臂,想著一會便能看到桑南衣自卑難受的模樣,心情瞬間明朗。
聞妙芙扯住楊如心的手微頓,目光閃過幾分微妙,一方面覺得此舉不妥,一方面又因這些時日受了不少氣,就連桑南衣都給了她難堪。
她余光落在簡家特意給桑南衣安排的女子首席……
稍許,心尖想阻攔楊如心的想法緩緩消失。
而桑南衣聽完,握著酒杯的手好似停了一瞬,片刻后,將酒杯遞進幕離里,飲下了一杯酒。
這種慢條斯理的模樣,落在外人眼里就是不敢,楊如心越發(fā)得意:“怎么?桑小姐這是不敢?”
桑南衣從幕離后伸出手,將酒杯放在桌上道:“南衣病體未愈,戴著幕離也不過是擔心會傳染病氣給旁人,想來長輩們也會體諒。”
這話聽在楊如心耳朵里,更覺得桑南衣是找借口,只是桑南衣這借口,確實是不好讓她繼續(xù)發(fā)難。
可楊如心哪里會輕易的善罷甘休。
她眼眸微轉(zhuǎn)了一會,道。
“自然,桑小姐也是為了大家,這樣,我敬你一杯,替方才的誤會賠個不是?!?/p>
說完,楊如心長手一撈,從聞妙芙那桌把自己的酒杯拾了起來,然后湊近桑南衣的桌前,矮身想去拿桑南衣桌上的酒壺給自己斟酒。
哪知,她下一刻突然腳下一拐,“誒喲”一聲,手順勢便抓住了桑南衣的幕離邊沿。
楊如心目光閃過一絲“得逞”,剛想往下拉,忽地手背被一顆“瑪瑙珠子”打中,楊如心驟然松開手,這回是真的被疼得“誒喲”了一聲,身子瞬間沒站穩(wěn),摔倒在了地上。
紅色的瑪瑙珠子緊跟著掉落在地上,發(fā)出了一道“清脆”的滾落響聲。
眾人轉(zhuǎn)頭看向珠子來時的方向,卻見幾個小孩蹲在地上,手里赫然拿著同剛才一樣的“瑪瑙珠子”,只是顏色不一樣,其中一個小孩抬手擦著眼淚,同一旁的大人口齒不清道。
“母親,我的紅珠珠嗚嗚嗚……”
眾人恍然,原來是幾個小孩在一旁玩彈珠,湊巧有顆紅色瑪瑙彈珠打中了楊如心的手背。
湊巧?
桑南衣難得頓了頓,余光掃向右側(cè)的高樹。
樹葉茂密,似可掩藏人形,但風吹動間,樹上什么都沒有。
桑南衣目微垂,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看向摔倒在地吃痛的楊如心。
楊如心方才“偷雞不成蝕把米”的行徑,讓她的心思暴露的更明顯了些,瞬時席間,還是有不少人朝楊如心投去了些微鄙夷的目光。
楊如心剛做的蔻丹指甲也摔掉了一半,疼得她齜牙咧嘴,周遭好些人的目光,也讓她臉上多了些微臊意。
但再想看桑南衣摘掉幕離出丑,卻也沒了機會。
須臾,楊如心暗暗咬牙,只道這桑南衣今日怎么這么好運。
哪知,她跟前的桑南衣卻忽地出聲。
“摔了跟頭,都想摘掉我這幕離,今日,南衣若是不摘,豈不是辜負了楊小姐的‘厚愛’?!?/p>
一旁正猶豫要不要去扶楊如心起來的聞妙芙微皺了下眉,看向桑南衣的目光多了些微審視。
桑南衣這是在利用楊如心的惡意,來沖淡一會容貌的對比沖擊,借此,大家只會覺得桑南衣是被楊如心逼著承擔這些,會同情桑南衣的處境,也就不太會在意桑南衣是不是容貌比不上聞妙芙和公孫夢。
桑南衣…怎么像是突然開竅了?
而在這時,聞妙芙抬眼瞧見簡從安回到了席間。
聞妙芙心里多了點底氣和愉悅,雖不能從旁人那里找回些顏面,但至少,在簡從安眼中,自己從來都是他仰慕的清冷白月。
想到清冷白月,聞妙芙腦海中忽地劃過一張龍章鳳姿的冷淡俊顏。
聞妙芙微愣,過了會,她目光黯淡了幾分,但感受到簡從安遙遙傳過來的關(guān)切目光,她心情又好了些。
聞妙芙剛想回簡從安一笑,卻見下一刻他的目光往她身旁快速移了過去,緊接著席間氛圍似突然凝滯,所有人的目光都往聞妙芙身旁移了去。
聞妙芙驟然納悶,也跟隨著眾人的目光瞧去。
目之所及,是一張?zhí)倚咝幼專熳藝?,宛若雪山芙蓉的傾城之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