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石小滿獲得了在陳家外院活動的有限“自由”。他住的地方,依舊是西角那間緊鄰林鳶廢屋的柴房,但白天被押解到外院,在監(jiān)視下做著最臟最累的活兒:刷洗成堆的臟碗碟、搬運沉重的柴火和雜物、清掃牲口棚、清理藥渣……兩頓稀薄的糙米粥僅夠吊命。
又是一個寒冷的夜晚。石小滿拖著疲憊疼痛的身體被“放回”柴房。腳踝的燙傷在冰冷的勞作后更加刺痛。
夜深人靜。隔壁廢屋傳來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聲。
石小滿猶豫了一下,湊近那面墻,用手指輕輕叩了叩壁上的土塊縫隙。
墻那邊的咳嗽聲頓了一下。
“鳶兒妹妹?”石小滿壓低聲音,幾乎用氣音呼喚。這是他獲許在外院活動后,第一次嘗試主動聯(lián)系。
墻那邊沉默良久,就在石小滿以為她又昏睡過去或者不敢回應時,一絲微弱的氣音傳來:“…石…石大哥?”
聽到這個稱呼,石小滿心頭一熱。他忙不迭地道:“是我!你…你還好嗎?白天…謝謝你潑的那瓢水…好受多了…” 這是真心話,那冷水確實緩釋了燙傷的灼痛。
墻那邊又是短暫的沉默,然后聲音帶著哽咽,卻又仿佛鼓起巨大的勇氣:“石大哥…聽到你在外院干雜事…我想求你件事…”
石小滿的心一下子提起來:“你說!哥能辦到的,豁出去也幫你辦!” 盡己所能!這是他心里唯一的念頭。
林鳶的聲音又低又急,充滿了無助和恐懼:“我…我好想我阿爺…他已經(jīng)失蹤很久了…不知道在哪里…?” 她艱難地吐露著,仿佛說出這個詞都需要巨大的勇氣?!拔遗隆滤臀夷镆粯印灰娏恕?恐懼讓她有些語無倫次,“他叫林昭…你…你在外院走動時…能…能幫忙留意打聽打聽嗎?”
“林昭?!” 石小滿心里念叨著這個對于林鳶很重要的人,仔細思考著。
“鳶兒!你阿爺…是關在府里的藥奴?”
“嗯!” 林鳶的聲音帶著哭腔,“他懂藥的…很懂很懂…特別是…是…” 她似乎想描述祖父的特長,但不知如何表達。
石小滿腦中飛快地思索著所有的線索:藥奴、關押、懂藥…他猛地想到藥王廟雪夜,林鳶娘親救他娘時的情景!那精準的按壓穴位,那熟悉的藥名“梅魄湯”…
一個驚人的猜測如同閃電照亮了黑暗!
石小滿壓低聲音…問道:“鳶兒!他…是不是懂一種…只有特別的手法和藥方才能配的藥?比如說…救人特別快…但是…但是特別傷根本?”
墻那邊的林鳶愣住了!她祖父確實偶爾能配出一些緩解痛苦、藥效快的“湯劑”,但每次用后,他自己都會更加虛弱!而且她隱約記得祖父說過“不是正道”、“燃命之火”之類的話…
“是…” 林鳶的聲音帶著震驚和一絲確定,“石大哥…你怎么知道?阿爺…他配的藥…管事們都說好…可他身子…越來越差…”
石小滿激動得渾身發(fā)顫!藥王廟那個瀕死的雪夜,那個救他娘的林家婦人,給他娘喂下了貴人的藥丸前,正是用了那特殊的按壓穴道手法!而后來他娘能活下來,也得益于幾貼藥性極猛但起效極快的“虎狼藥”!這些線索,此刻都與這個被隱藏起來的“藥引子”林昭聯(lián)系了起來!
遂方!一定是傳說中的“遂方”手法和藥方! 他聽街頭赤腳大夫提過,那是失傳的秘法,能吊命也能催命!
他努力壓下狂跳的心,對著墻縫,聲音無比鄭重,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敬畏:“鳶兒…我聽我娘說起過…知道有種法子…叫‘遂方’。 哥大膽猜…你阿爺,很可能就是會這法子的高人…別太擔心!哥在外院,一定想辦法!打聽他在哪兒!”
墻那邊,林鳶緊捂著嘴,淚水洶涌而出。遂方!她從娘親最后的呢喃和祖父隱晦的暗示里,似乎聽過這個詞…石小滿竟然知道!還猜中了意圖!巨大的希望被激動淹沒了她,她只能拼命點頭,嗚咽著:“嗯…!嗯…!肯定只是被關起來了。”
石小滿背靠著冰冷的墻壁,眼中燃起決然的火焰?!八旆健保S兒的阿爺!找到他!守護她!這就是他石小滿這個“雜役”能做的、也一定要做到的事情! 盡己所能,守護他們!
黑暗中,一粒星火在兩個被遺忘的靈魂間亮起。尋找與守護的艱難旅程,才剛剛開始。
粥棚事件后約半月 (初春,倒春寒,雨雪交加)
陳家外院雜役區(qū)、藥渣傾倒處、石窖附近通道
石小滿獲得了在陳家外院活動的“恩典”。白日里,他被陳福指派給一個叫“趙大腳”的粗使管事打下手,干著最臟最累的活兒:刷洗堆積如山的碗碟(來自宴席和主子小廚房)、搬運沉重的柴火煤塊、清理牲口棚的污穢、傾倒各處藥房藥圃運來的藥渣……兩頓稀薄的糙米粥僅夠吊命,夜晚依舊被鎖回西角柴房。但這點“自由”,已是黑暗中的一線生機。
他牢記著林鳶那句話:“哥哥…!幫我…打聽阿爺…林昭…活著沒…” 這沉甸甸的托付,成了他咬牙活下去的動力。每次經(jīng)過附近,他都會刻意放慢腳步,用眼角余光掃過那扇緊閉的破門,心中默念:“鳶兒妹妹,等著哥!”
林鳶的日子更加煎熬。得知石小滿能在外面走動,她心中燃起希望,卻又被巨大的恐懼籠罩。她怕石小滿暴露,怕祖父早已不在人世,更怕自己這點微末的希望成為石小滿的催命符。她只能在夜深人靜時,對著冰冷的墻壁,用指甲一遍遍在落滿灰塵的炕席上刻著“昭”字,仿佛這樣就能離祖父近一點。
石小滿的探查極其艱難。他身份低賤,活動范圍被嚴格限制在外院最底層的雜役區(qū),靠近內(nèi)院的通道都有健仆把守。他不敢直接打聽“林昭”這個名字,那無異于自尋死路。他只能利用一切機會,豎起耳朵捕捉任何可能與“關押”、“藥奴”、“重病”相關的只言片語。
傾倒藥渣是石小滿的日常任務之一。地點在府邸西北角一個巨大的深坑,緊鄰著一段廢棄的舊圍墻。這里常年彌漫著濃烈刺鼻的藥味。
某日,他推著一車從前院大藥房運來的藥渣(主要是給主子們煎煮補藥后的殘渣),剛倒入坑中,一陣寒風卷起坑底的陳腐氣味撲面而來。那氣味——濃重的苦澀藥味、霉味、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帶著鐵銹腥氣的陳腐氣息——瞬間讓他汗毛倒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