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遠又帶上耳機,聽著幽靜的英文歌,他斂了神色,一雙眉眼,無波無瀾。
在黑暗的客廳里,月色照進,垂眸時睫毛在眼下投出鴉青色的暗影,五官輪廓分明而深邃,像未消盡的寒夜,又如溪水流淌般的寧靜。
隔天,他走進人滿為患的校園,灼熱的光照將他白凈的皮膚曬紅,卻又將他少年氣顯得更盛,孤傲獨立,生人勿近。
“七棟在哪呀?同學?”
一個臉帶著稚氣的女生走過來問他,圓圓的臉蛋帶著退縮,語氣有些不好意思,更多的是懇求。
“那里,你應(yīng)該也是初二的吧?幾班?”
女生回道:“7……,7班,我是轉(zhuǎn)校生,不怎么熟悉這。”她的臉紅了,她顯然很少跟人說過話。
“噢,很巧了,我也是7班的,跟我一塊走吧,我?guī)闳ァ!彼?,神色沒有一絲變化。
女生聲音斷斷續(xù)續(xù),“謝謝……呀,同學?!?/p>
她從未見過這么好看的男生,全身上下都帶著一絲絲淡漠,眼睛又如星辰,讓她看到即離不開眼。
她跟在少年高挑的身影后面,膽怯而小心。
爬了三層樓他們就到了,辦公室門口沒有人,應(yīng)該大部分都報名完回去了。
“你先吧,看你很急的樣子?!苯h看向她,讓她進去。
女生回應(yīng):“謝謝?!币闳蛔哌M去。
女生很快就結(jié)束了,江遠靠在門框,懶懶散散的,獨有他的風格。
女生走出來,示意江遠進去,他就走進去,整個人帶著快要結(jié)束的些許開心,連女生在他后面小聲問他名字叫什么都沒聽見。
“江遠是吧?以前老聽你班嚴老師說,果然百聞不如一見,倒真是好生讓人記住?!背倘飵е嗄杲處煹耐?,用審視的眼睛打量著江遠。
嚴老師是初一江遠班主任,對江遠也極其看重。
“我可以當作老師在夸我嗎?”江遠笑。
“不能?!彼淠鸬?。
她指了指在成績單里一眾分數(shù)里突兀的數(shù)學93,挑眉看江遠:“嗯?對我數(shù)學有意見?”
“好好提提你的數(shù)學,我教的學生哪科不好都不能是數(shù)學不好,知道嗎?”
江遠上次考試發(fā)揮得不怎么好,按他平常成績年級前十是有的,這次才年級19,跟他數(shù)學考差脫不了關(guān)系。
江遠:“下次不會了,老師?!?/p>
“那就好?!背倘锲届o地將成績單拿開一點,使江遠看到在班級號數(shù)里第一個人是誰—宣眠雪。
這個名字讓他一怔,江遠見過太多次這個名字,光榮榜,數(shù)學競賽榜,大大小小獎項都離不開這個名字,而第一個名字也都是這個名字,力壓所有人,最是光芒萬丈。
宣眠雪,宣眠雪,他在心里念著這個名字,這個讓他記了一年又一年的名字。
“老師?!陛p聲漫語,飄渺如煙。
江遠支愣望去,就只看見女孩皮膚蒼白卻唇色紅潤,眉若遠山含黛,眼似秋水盈盈,身著白衣衣裙,冷艷明媚,與他悄然對視,恍然許久。
江遠看不懂她,這雙如月色朦朧般的眼睛,使人看不真切 。
該多久了?他都沒有與這雙眼眸對過視。
時間真是個奇妙的東西,江遠暗嘆。
她徑直走向程蕊,說:“我們的書跟初一混在一起了,現(xiàn)在找不到,主任叫您過去查看。”
程蕊素來冷峻的眉眼在看到宣眠雪時松了松,竟有一絲柔和,也是藏不住的喜愛。
她們認識?江遠疑惑。
不過也對,宣眠雪誰不認識?在恒中,不會有人不認識這個常年年級第一,家世顯赫的宣眠雪,這個天之驕女,天才中的天才。
只要是見過她的人,張口閉口無一都是贊嘆。
“眠雪,你現(xiàn)在這等,順便幫老師看看這位學生。”程蕊又對江遠說:“江遠,把訂閱表填一下,不懂就問一下眠雪,她都知道。”
剛說完,她就急匆匆地走了。
偌大的辦公室只剩他們兩人,江遠沒想到要跟宣眠雪打招呼。
這么久了,那個女孩應(yīng)該早就不記得他了,多說只會造成對人家的困擾 。
他從旁邊的文件夾里拿出一只黑筆,找了一個位置隨便坐下,快速地寫字。
“同學,這個填錯了?!睈偠穆曇魝鬟M耳中,讓他一顫。
宣眠雪:“選這個,這個才是對的,剛剛你選的是初一那版。”
少女低垂的碎發(fā)落在他耳側(cè),他轉(zhuǎn)頭就看見寧靜而柔和的側(cè)顏,他的呼吸頓了頓。
宣眠雪拿起他剛握的筆,寫上正確的選書,字跡工整利落,頗有秀氣,一看就是練過書法的。
他低下聲音,“謝謝,剛才有點走神。”
宣眠雪淡笑:“沒什么,大家都是同學。”
二人再次對視,相視無言。
他好久好久沒有離她那么近過,細瞧她的眉眼,睫毛濃密而長,又似初春時節(jié)新抽出的嫩芽,富有生機。
“嗯?怎么了?”她出聲,看他的眼,問他。
“抱歉,冒犯到你了?!彼吐暤狼?,心里怪著自己的發(fā)傻行為 ,生怕對方會覺得不舒服。
宣眠雪低笑,似剛?cè)诘亩?,純凈亮麗,“沒什么的,我沒事?!?/p>
她的笑容真切,無一絲虛假。
少年也像是迷了心智。
江遠:“好?!彼穆曇魩Я艘稽c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羞澀,耳根也是紅了透,完完全全少年人害羞模樣。
“等會我還有事,我就先走了,同學,明天見?!彼従忛_口,好看的眉眼彎了彎,形成了月牙狀。
“好?!彼麘?yīng)聲,看她離去,像多年前一樣。
只可惜,他們早已陌路已久。
———
江遠正在臥室里找自己藏在書架的胸針,但怎么也找不到。
“叮咚……”手機提示音響起,是江敬文給他發(fā)的轉(zhuǎn)賬8000元。
江敬文:“抱歉啊,小遠,爸爸昨天要照護你王阿姨,就沒來看你,你不要記在心上。”
江敬文:“你弟弟剛出生,正是需要爸爸的存在,但在爸爸心里你是唯一的小遠?!?/p>
江敬文:“你要是錢不夠花,就叫爸爸給,爸爸不差錢?!?/p>
江遠冷嗤一聲,虛偽。
他實在是討厭江敬文。
討厭他把在名利場上的說辭用在他身上。
明明對他根本就沒有什么感情了,卻總裝得對他愧疚十足。
他所謂的父親,只是為了維護住他慈愛的形象而已。
他慣會用算計人心那一套。
他現(xiàn)在能爬得那么高,不乏是因為他實在能裝的這個原因。
晚間回家,家里沒有一盞燈是為他留的,只有黑漆漆的客廳的時候,江遠總會想,他這個所謂的弟弟是不是受著所有人的寵愛?
他的父親會對這個孩子露出作為一個父親仁愛的笑嗎?
沒有冷暖的冬天,江遠過了一年又一年。
可他還是會羨慕,擁有家的人。
他不再多想,斂下情緒。
江遠懶得與他再虛以委蛇,直接了當領(lǐng)了錢,說:“嗯?!?/p>
江敬文又多說了幾句,江遠沒看就關(guān)上了手機,繼續(xù)埋頭找胸針,他不想再這么廢話下去。
“找到了。 ”他低下頭,細細打量著手上的東西。
王小虎最近在搞什么紀念品,他自己的胸針不知道去哪了,就找江遠要。
恒中小學畢業(yè)還是初中畢業(yè)學校都會送一個胸針當紀念,江遠對這些東西不是很在意,王小虎要就給他,對他來說也不是什么難事。
他拿起鑰匙下了樓,熟練地上了隔壁棟的電梯,到了王小虎家,打開門,看到王小虎躺在沙發(fā)上玩新買的游戲機。
“來了?東西呢?”王小虎一聽聲響就知道江遠來了,畢竟家里的鑰匙除了他父母有,就只有江遠有了。
江遠:“這?!彼聊瑧?yīng)下,將東西遞給他。
王小虎連忙丟下游戲機,看著手里的寶貝,笑得開心,兩顆虎牙露了出來,陽光燦爛,與江遠的面癱臉截然不同,是他身上從未有的朝氣。
“你作業(yè)寫完沒?就在這玩游戲?”江遠問,邊幫他把游戲機撿起來。
前兩天江遠把自己作業(yè)借給他抄,到現(xiàn)在王小虎都還沒還回來,不用猜也知道他肯定沒寫完。
“江遠唉,你咋那么喜歡提傷心事呢?”王小虎挑眉瞪他,有種無聲的吐槽。
江遠笑笑:“我作業(yè)還在你手上,還不還我?”
話一出口,王小虎就痛哭流涕地撲到江遠身上,哽咽道:“嗚嗚嗚……,你不會見死不救的,對吧?江遠?!?/p>
“會,我不是那么好的人。”他冷靜回復,夾帶笑意,卻讓王小虎笑不起來。
“你怎么可以這么對我!是不是兄弟?!”他指著江遠,頗有一絲被自己至親至愛之人拋棄的感覺。
“不是?!苯h甚至臉色變都沒變,風淡云輕。
這下好了,王小虎也不哭了,只是在那嘟囔:“演都不帶演的,陪我演兄弟情深也不行?!?/p>
“江遠你這個薄情的人!”王小虎這次底氣更足,江遠卻不想陪他鬧了。
“沒事就走了,明早把我作業(yè)給我?!彼唤?jīng)心地說,剛轉(zhuǎn)身王小虎就又叫住他,“喂喂喂,別這么急著走啊,就不想看看我的寶貝們嗎?”
說著,他飛快跑進房間把他那一堆東西搬進來。
江遠看了一眼,就答:“不感興趣?!?/p>
話畢,他的影子就沒了。
而今晚,經(jīng)過王小虎的“奮力拼搏”,堆成山的作業(yè)成功在十二點寫完,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他也當然發(fā)了朋友圈慶祝,江遠六點起床就看到了,點了一個贊,立馬去他家把自己的作業(yè)拿走,全程不拖泥帶水,也不多流一絲情感。
王小虎咬牙切齒,痛罵:“薄情!”
江遠也聽不到,聽到了也沒什么。
他七點鐘剛好到校,他習慣早到校,這樣教室就沒那么吵,他可以在教室安安靜靜地做自己的事。
一進教室,便是空無一人,只不過在一個較為偏僻的角落里規(guī)整地放著一個純白色書包,江遠沒看到。
剛開學,座位都沒有安排好,江遠隨便找了個靠邊的位置入座。
可沒等他放下書包,有人走了進來。江遠瞬間雙眼瞪大,怎么能那么巧呢?
怎么能呢?
又是你,宣眠雪。
今天她穿著白凈的校服,長發(fā)給高高扎起,獨留幾絲碎發(fā)別在耳后。
她的皮膚又被清晨的幾縷陽光照得近乎通明,泛著淡淡的冷光,像是不屬于這,只可以在最燦爛明媚的舞臺上。
江遠望著,卻不是在想現(xiàn)在的她,而是那個跌落在雜亂枝葉上的她,那個臉上帶又幾條淚痕的她,那個口中叫他滾的女孩,而不是這個漂亮清冷的少女。
時間真的過得太快了,江遠記憶里的人似乎也不再存在。
宣眠雪瞥向江遠沉思的眼睛,朝他淺笑一下,走到自己書包那,將包里的書拿出來,開始溫習。
后面陸陸續(xù)續(xù)走進好幾個人,江遠也沒再抬頭,校園廣播也播起了音樂,節(jié)奏輕快,第一天返校算是正式開始。
“那個人是宣眠雪吧?她來的好早啊,早知道我就來早點了,這樣我說不成就能碰上她了!”后面的女生發(fā)出聲來,不大不小,剛好能讓江遠聽見。
江遠認識這個女生,叫邱瑩瑩,是他初一隔壁班女生,出了名的愛講八卦,級里什么事都知道的人。
旁邊較為文靜的女生就是徐宜葶,她此刻只是淡淡回復:“嗯?!?/p>
邱瑩瑩拉著她的衣袖,撒嬌道:“好葶葶,別生氣,我跟你最好了,宣女神在我們級里是出了名的,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就想跟人家做個朋友?!?/p>
她軟下聲音,在徐宜葶臉上啵的一口,“我最喜歡最喜歡你了,別吃這點小醋了?!?/p>
徐宜葶的臉色已經(jīng)好了很多,“好?!?/p>
“嘻嘻,等會你幫我要人家聯(lián)系方式去,我在這等你啊?!?/p>
徐宜葶點頭,都聽她的。
突然,江遠感覺自己的背被人輕輕碰了一下,他回過頭,“嗯?”
只見是昨天問他路的那個女生怯生生地看著他,“同…同學,你還記著我嗎?我是昨天向你問路的那個女生……”
她甚至現(xiàn)在不敢看江遠的眼睛,只低著頭,等江遠答。
“記得?!?/p>
女生的臉出現(xiàn)了喜色,急忙道:“我……叫韋以寧,可以給我你的QQ嗎?”
江遠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韋以寧眉眼焦躁,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不是的……,我只是想有不懂的時候可以問問你……”
她越說越小聲,江遠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他知道韋以寧這么說出來肯定用盡了自己的勇氣,不給她又不行,這樣她該多難受。
左右為難之際,一道聲音響起。
“可以加我的嗎?有一些我還是懂得,可以嗎?”聲音溫柔,如神明所賜予世人恩惠。
韋以寧呆住了,看著近在咫尺面容,感覺在做夢。
宣眠雪,活的宣眠雪。
“當然……當然可以!”她興奮叫出聲。
“好?!彼Z氣帶有一絲柔靜,將寫著數(shù)字字母的字條遞過去,江遠瞧了好幾眼,才收回目光。
而她已經(jīng)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后面的邱瑩瑩眼發(fā)出了光,“快快快,好葶葶,去跟韋以寧要一下,我回家就加?!?/p>
徐宜葶無奈,輕聲開口,問前面的韋以寧:“你好,字條可以借我抄一下嗎?”
“好?!表f以寧臉上的笑意更濃。
至于后面的后面事情,江遠就不想再聽了,專注于英語試題。
腦海里還浮現(xiàn)出宣眠雪剛剛的聲音,江遠的手頓了頓。
他嘆氣,從抽屜里拿出紙,寫下剛剛記下的。
他無法不再去接近她,也無法不關(guān)注關(guān)于她的每一件事情。
因為她是宣眠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