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寒氣尚未散盡，御書房內(nèi)卻暖意融融。龍涎香在紫銅獸爐中無聲燃燒，氤氳出一室沉靜馥郁?；实凼掁饶趯挻蟮淖咸从负?，明黃的龍袍襯得他面容如玉，俊美無儔。他垂眸看著手中的奏折，朱筆懸停，神情專注而溫和，仿佛天地間最令人安心的存在。
輕微的環(huán)佩叮咚聲打破了寧靜。蕭奕墨抬眸，眼底瞬間暈開一片足以溺斃人的溫柔，如同暖陽破開寒冰。
“梓潼來了?！彼穆曇舻统翋偠?，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仿佛只對一人的親昵。
皇后崔瑾瑜，身著正紅色鳳穿牡丹宮裝，蓮步輕移，端莊得如同畫中走出的神女。她身后跟著兩名垂首斂目的宮女，手中捧著精致的食盒。
“陛下操勞國事，臣妾親手燉了盞燕窩，望陛下保重龍?bào)w?！贝掼さ穆曇羟謇淙缬袷鄵?，帶著世家貴女特有的從容與分寸。她微微福身，儀態(tài)無可挑剔。
蕭奕墨立刻起身，繞過御案，親自扶起她。他的指尖溫?zé)?，動作輕柔，帶著恰到好處的珍視?！坝袆阼麂鼟炷睢Ｄ闵碜尤?，這些事讓下人做便是?！彼谝慌缘能涢阶?，親手接過宮女奉上的玉碗，目光始終膠著在她身上，仿佛她是世間唯一的珍寶。
崔瑾瑜的耳根微微泛紅。即便成婚數(shù)年，貴為皇后，她依舊會被他這專注的溫柔所撼動。他是她的夫君，更是九五之尊。這份獨(dú)一無二的“敬重”與“依賴”，是她在這深宮中最大的慰藉，也是崔氏一族屹立不倒的象征。
“陛下待臣妾之心，臣妾銘感五內(nèi)?！彼驼Z，眼波流轉(zhuǎn)間，是世家女被完美教養(yǎng)出的矜持情意。
蕭奕墨含笑看著她喝下小半碗燕窩，體貼地遞上絲帕。他眼底的溫柔幾乎要滿溢出來，無人能窺見那深處凍結(jié)的寒冰與算計(jì)。而眼前這位端莊識大體的皇后，是他親手挑選，用來麻痹、利用，并最終摧毀這世家的最華麗祭品。她的安靜，她的原則，在滔天權(quán)欲面前，脆弱得可笑。
溫馨的氛圍尚未散去，門外又傳來通稟：“陛下，貴妃娘娘求見。”
蕭奕墨臉上的溫柔瞬間收斂了幾分，換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帶著點(diǎn)無奈和縱容的笑意?！白屗M(jìn)來吧。”
門簾輕啟，柳婉瑩如同一株被細(xì)雨打濕的嬌弱梨花，裊裊婷婷地走了進(jìn)來。她身著淡紫色宮裝，更襯得肌膚勝雪，弱不勝衣?？吹降酆笸?，她眼中迅速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陰霾，隨即化為盈盈水光，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卻又強(qiáng)自忍耐。
“臣妾給陛下、皇后娘娘請安?！彼穆曇艏?xì)軟，帶著江南水鄉(xiāng)的糯意，行禮時(shí)更是搖搖欲墜，惹人憐惜。
“快起來?！笔掁饶恼Z氣帶著顯而易見的疼惜，甚至比方才對皇后更顯親昵。他虛扶了一把，“身子不好，何苦跑這一趟？天還涼著?！?/p>
柳婉瑩順勢起身，眼睫微顫，看向蕭奕墨的目光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傾慕與依賴?！俺兼犅劚菹伦蛞古喿嗾壑辽钜梗闹袚?dān)憂，特來看看?！彼f著，從袖中取出一個(gè)精巧的香囊，“這是臣妾新配的安神香，想著或許對陛下有用。”她將香囊捧到蕭奕墨面前，指尖微微顫抖，仿佛捧著一顆滾燙的真心。
蕭奕墨接過香囊，指尖不經(jīng)意劃過她的掌心，感受到她瞬間的輕顫。他笑容加深，眼底的“憐愛”幾乎要將人融化?！澳阌行牧恕！彼麥芈暤?，將香囊珍重地收進(jìn)袖中。心中卻是一片冷嘲。柳婉瑩，柳尚書之女，太后安插在他枕邊最精巧的棋子。最諷刺的是，這枚棋子竟對他生了妄念，背叛了太后，為他傳遞假消息。這份“一往情深”，真是愚蠢又……好用。她的心機(jī)和愛意，都將成為勒死她和她背后柳家的絞索。
崔瑾瑜安靜地坐在一旁，看著皇帝對柳婉瑩的“寵愛”，面上依舊維持著端莊的笑意，袖中的手卻微微攥緊。柳婉瑩的做派，她向來不喜，但身為皇后，她需有容人之量。只是心底那絲被分薄了“專寵”的不適，如細(xì)小的藤蔓悄然滋生。
“皇帝哥哥！皇帝哥哥！”一個(gè)清脆響亮、帶著幾分嬌憨的聲音打破了御書房內(nèi)微妙的氣氛。門簾被猛地掀開，一道火紅的身影旋風(fēng)般沖了進(jìn)來，帶進(jìn)一股凜冽的早春寒氣。
驃騎大將軍趙莽的妹妹，趙珍顏。她今日穿了一身利落的紅色騎裝，長發(fā)束成高馬尾，未施粉黛的臉頰因奔跑而紅撲撲的，一雙杏眼亮得驚人，充滿了蓬勃的生氣。她像一團(tuán)跳躍的火焰，瞬間照亮了略顯沉悶的御書房。
“趙妃，不得無禮！”崔瑾瑜微微蹙眉，出言輕斥。
趙珍顏這才看到皇后也在，吐了吐舌頭，草草行了個(gè)禮：“皇后娘娘恕罪！”隨即又轉(zhuǎn)向蕭奕墨，眼神晶亮，帶著毫不掩飾的崇拜和親昵，“皇帝哥哥，御馬監(jiān)新進(jìn)了一批西域良駒，聽說其中一匹‘烏云踏雪’神駿非凡！您答應(yīng)過要教我騎馬的，就今天好不好？”
她完全無視了旁邊神色不明的柳婉瑩，也似乎沒察覺御書房內(nèi)微妙的氣氛，眼中只有她的“皇帝哥哥”。她自幼在邊關(guān)長大，受父兄寵愛，養(yǎng)成了嬌縱直率的性子，最厭惡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機(jī)和文縐縐的詩詞歌賦。唯有在蕭奕墨面前，她才能肆無忌憚地展現(xiàn)真性情。因?yàn)槭掁饶谒媲埃瑥牟粩[皇帝的架子，他會陪她策馬，會和她比試箭術(shù)，會縱容她的小脾氣，讓她覺得，自己在他心中是獨(dú)一無二的，是不同于那些只會吟詩作對的閨閣女子的存在。
蕭奕墨看著趙珍顏充滿活力的樣子，臉上露出了與之前面對皇后和貴妃時(shí)截然不同的笑容。那笑容爽朗、真切，帶著少年意氣般的縱容和欣賞?！澳氵@丫頭，還是這般風(fēng)風(fēng)火火。”他語氣親昵，帶著兄長般的寵溺，“今日朕還有幾份要緊的折子。這樣，明日，改日朕帶你去試馬。”
“真的？皇帝哥哥最好了！”趙珍顏歡呼雀躍，明媚的笑容仿佛能驅(qū)散一切陰霾。
柳婉瑩垂下眼簾，掩飾住眼底的嫉妒。崔瑾瑜則輕輕嘆了口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
蕭奕墨看著眼前三個(gè)性格迥異、心思各異的女人，她們臉上都帶著對他不同程度的傾慕和信任?；屎蟠掼さ亩饲f依賴，貴妃柳婉瑩的柔弱深情，妃子趙珍顏的嬌憨崇拜——多么完美的假象。
他臉上的笑容無懈可擊，眼底深處卻是一片荒蕪的冰原。在這片冰原的中心，永遠(yuǎn)凝固著一個(gè)畫面：漫天大雪，冰冷的宮殿角落，他蜷縮在暗處，眼睜睜看著那個(gè)有著溫柔眼眸的女人——他的生母，被幾個(gè)太監(jiān)死死按住。那個(gè)身著華麗宮裝、笑容雍容華貴的女人，當(dāng)時(shí)的貴妃，如今的太后，正親手將一碗漆黑的藥汁，冷酷地灌進(jìn)他母親的口中。母親絕望的眼神，喉嚨里發(fā)出的嗬嗬聲，身體痛苦的痙攣……最終歸于一片死寂。而那個(gè)兇手，居高臨下地看著，眼中只有冰冷的得意和快慰。
“兒啊，記住，爬到最高處……”母親最后破碎的遺言，如同詛咒，也如同烙印，深深刻入他幼小的靈魂。
最高處。
蕭奕墨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柳婉瑩所贈的香囊，那冰涼的絲綢觸感將他從回憶的深淵拉回。他目光掃過眼前三張如花似玉的臉龐。
“好了，朕還要處理政務(wù)?！笔掁饶穆曇粢琅f溫和，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疲憊，“你們都先回去吧?！?/p>
三女依言行禮告退。崔瑾瑜端莊依舊，柳婉瑩一步三回頭，眼波脈脈含情，趙珍顏則蹦蹦跳跳，活力四射。御書房厚重的門扉在她們身后緩緩合上，隔絕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絕了她們天真或偽裝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