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最后一絲聲響消失，蕭奕墨臉上所有的溫情瞬間褪去，如同潮水退去露出冰冷的礁石。他走到巨大的銅鏡前，鏡中人容顏絕世，眉目卻如同深潭寒冰，再無半分暖意。嘴角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帶著毀滅一切的瘋狂與嘲弄。
“母后……”他對著茶水中的自己低語，聲音輕得如同嘆息，卻蘊含著刻骨的恨意，“您且看著。當(dāng)年您是如何‘病逝’的，兒臣……定會讓害您之人，也‘體面’地走一遭?！?/p>
水中那雙深邃的眼眸，倒映著御書房內(nèi)輝煌的燈火，卻比最深的寒夜還要漆黑冰冷。一場以愛為名、以婚為局、以血為終的殘酷棋局，已在無聲中落下了第一子。而棋盤上的棋子們，尚在懵懂地，走向那早已注定的、粉身碎骨的結(jié)局。
御書房厚重的門扉在崔瑾瑜、柳婉瑩、趙珍顏身后無聲合攏，將最后一絲屬于她們的脂粉香氣和環(huán)佩輕響隔絕在外。殿內(nèi)瞬間陷入一種奇異的寂靜，唯有龍涎香在紫銅獸爐中靜靜燃燒，發(fā)出細微的嗶剝聲，以及更漏滴答，刻劃著冰冷的時間。
皇帝蕭奕墨臉上那足以溺斃人的溫柔、無可奈何的縱容、爽朗親昵的笑意，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瞬間抹去，不留一絲痕跡。他站在原地，挺拔的身姿在空曠的殿宇中投下長長的陰影，方才還暖意融融的空氣仿佛驟然凝結(jié)成冰。
他緩緩踱回紫檀御案后，并未坐下，只是伸出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輕輕拂過案上冰涼的玉石鎮(zhèn)紙。指尖傳來的寒意，才讓他感到一絲真實。
“呵?！币宦晿O輕的嗤笑從他喉間溢出，帶著濃得化不開的嘲諷與厭倦。
“陛下?！币粋€低沉、毫無情緒波動的聲音在角落的陰影中響起。一個身著玄色勁裝、面容平凡到丟進人堆就找不著的男人，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單膝跪地。他是影七，皇帝的暗衛(wèi)首領(lǐng)，是少數(shù)知曉蕭奕墨真面目的活人之一。
“都聽到了？”蕭奕墨沒有回頭，目光依舊落在虛空中，仿佛在欣賞一場剛剛落幕的、由他親自導(dǎo)演的荒誕劇。
“是?！庇捌叩穆曇羝桨鍩o波，“皇后娘娘的食盒已由專人查驗，無毒。貴妃娘娘的香囊……”他頓了頓，“內(nèi)藏一味‘引夢香’，長期佩戴可致人精神恍惚，易受暗示。劑量極微，若非刻意探查，難以察覺?！?/p>
蕭奕墨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沒有意外，只有更深的玩味?！耙龎粝恪捱@位‘母后’，手段還是這般精致。柳婉瑩……”他念出這個名字，舌尖仿佛嘗到一絲毒藥的甜膩，“她倒真是忠心，連這種下三濫的東西都舍得用在朕身上?？上А彼掍h一轉(zhuǎn)，帶著一種殘忍的洞察，“她看朕的眼神，騙不了人。那愚蠢的‘深情’，比這香更致命?！?/p>
影七沉默著，等待指令。
“香囊留著?！笔掁饶溃凹仁琴F妃一片‘心意’，朕豈能辜負(fù)？只是，該讓誰‘恍惚’呢……”他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一個念頭已然成型。
“將軍府那邊，”影七繼續(xù)匯報，“趙莽今日在校場當(dāng)眾呵斥了幾名親近柳尚書的將領(lǐng)，言語間對新貴頗有微詞。柳尚書聞訊，臉色不虞?！?/p>
“很好。”蕭奕墨終于轉(zhuǎn)過身，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靜?！白尅鮾骸诹瘳摱叴荡碉L(fēng)，就說皇后近日鳳體違和，對將軍妹妹在御書房內(nèi)的‘無狀’頗有微詞。再讓‘茉兒’找機會‘提醒’一下趙珍顏，皇后似乎對她獨占圣寵，尤其能與朕一同策馬之事，心生妒意?！?/p>
“是?！庇捌邞?yīng)道，沒有絲毫疑問。絮兒與茉兒，是深埋在貴妃與趙妃宮中的暗棋子。
“去吧。”蕭奕墨揮揮手。
影七的身影再次無聲無息地融入陰影，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殿內(nèi)重新只剩下蕭奕墨一人。他踱到巨大的雕花窗欞前，推開一扇窗。初春帶著寒意的風(fēng)立刻涌入，吹動他額前的幾縷碎發(fā)，也吹散了殿內(nèi)濃郁的暖香。他俯瞰著腳下重重疊疊、金碧輝煌的宮闕，琉璃瓦在稀薄的陽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
這巍峨的皇城，是權(quán)力的巔峰，也是埋葬無數(shù)白骨與野心的巨大墳場。他生于此，長于此，也將在這里，完成他的祭奠。
母親……那個有著溫柔眼眸的女人，被活生生灌下毒藥的痛苦神情，又一次無比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那個兇手，那個如今端坐慈寧宮、享受著無上尊榮的女人——太后周氏！她雍容華貴笑容下的蛇蝎心腸，他看得分明！殺母之仇，不共戴天！這腐朽的世家，這跋扈的新貴，這掣肘的兵權(quán)……所有擋在他復(fù)仇之路上的障礙，都必須被碾碎！
皇后崔瑾瑜的端莊靜好？那不過是世家精心雕琢的面具，她背后盤根錯節(jié)的崔家，是他親政路上最頑固的絆腳石。她的“人不犯我”，在絕對的權(quán)力傾軋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他給予她的“敬重”與“依賴”，是套向崔家脖頸最華麗的繩索。
貴妃柳婉瑩的柔弱情深？更是天大的笑話！她是太后插在他心口的一枚毒釘，那雙看似含情的眼眸下，不知傳遞了多少關(guān)于他的“消息”。最可笑的是，她竟妄想背叛太后，以“愛”為名，甘愿做他的棋子？這份扭曲的癡心，利用起來確實順手，但棋子，終究是棋子，用過即棄。柳家，連同這枚不忠的棋子，都將在太后的棋盤徹底崩塌時，一同化為齏粉。
至于趙珍顏……蕭奕墨的眼中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波動。她像一團純粹的火，熱烈而直接，不染塵埃。她的崇拜和依賴，如此天真，如此……易碎。她背后的驃騎大將軍趙莽，手握重兵，是軍權(quán)獨立的象征。她的嬌縱單純，將是點燃后宮這桶火藥最好的火星，也是壓垮趙莽、收回兵權(quán)最致命的籌碼。她的結(jié)局，從她帶著毫無保留的愛意撞入這旋渦中心時，就已注定。他給予她的“特殊”與“縱容”，是懸在她頭頂、隨時會落下的利刃。
冷風(fēng)灌入衣領(lǐng)，帶來刺骨的寒意，卻讓蕭奕墨的頭腦更加清醒銳利。他緩緩關(guān)上了窗，將那片冰冷的宮闕隔絕在外。殿內(nèi)重新被暖意和沉香的馥郁包裹，仿佛剛才的冰冷殺意從未存在。
他走回御案，鋪開一張潔白的宣紙。提起朱筆，筆尖飽蘸濃墨，卻遲遲未落。墨滴在筆尖凝聚，最終承受不住重量，悄然滴落在雪白的宣紙上，迅速暈染開一片刺目的紅，如同凝固的血。
蕭奕墨看著那點刺目的紅，眼神幽深如寒潭。
“鳳凰……”他低喃，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這九重宮闕的鳳凰，終究……是要浴火焚盡的?！?/p>
他的筆尖終于落下，卻不是批閱奏章，而是在那點刺目的紅旁，緩緩勾勒出一只振翅欲飛的鳳凰輪廓。線條凌厲，帶著一股破紙欲出的決絕與……毀滅的氣息。
殿外，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欞，將他的身影拉得極長，孤獨地投射在光潔的金磚地面上。那身影，如同蟄伏在華麗牢籠中的兇獸，安靜地舔舐著爪牙，等待著將獵物撕碎的時機。
一場以愛為牢、以婚為祭、以血為終的帝王之局，在初春的寒意中，無聲地、卻又無比致命地，正式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