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依舊壓抑,但那股因為恐懼而凝固的死寂,總算被打破了。
眾人重新落座,默默地拿起筷子,機械地往嘴里扒拉著飯菜。
食物的味道已經(jīng)嘗不出來了,冰冷的菜肴劃過喉嚨,像是吞咽著一塊塊冰碴子。
凌霜雪沒有動筷子。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程洛。
看著他將碗里最后一口飯吃完,然后拿起旁邊的布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
從始至終,他的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
但凌霜雪知道,他不是不害怕。
在那龐然大物出現(xiàn)的瞬間,她握著他的手,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手心的冷汗和身體的僵硬。
可他卻能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從那種足以讓任何人都崩潰的恐懼中掙脫出來,并且反過來,用最簡單、最直接的方式,安撫了在場的所有人。
這個男人,她從小看到大的男人。
時而胡鬧,時而頑劣,時而又像現(xiàn)在這樣,在天塌下來的時候,能若無其事地撐起一角。
他身體里,到底藏著一個怎樣的靈魂?
就在這時。
“砰!砰!砰!”
門外傳來一陣急促到近乎瘋狂的砸門聲,伴隨著一個女人的尖利呼喊。
“洛兒!洛兒!你在里面嗎?開門!快開門!”
是謝芳的聲音!
程洛眉頭一皺,立刻站起身。
凌家的人也都嚇了一跳,張立離門最近,連忙過去拉開了門栓。
門剛開一條縫,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推開。
謝芳一身華服,此刻卻發(fā)絲凌亂,臉色煞白,她身后還跟著七八個手持火把、神情緊張的程家護衛(wèi)。
她沖進屋子,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屋里一掃,當看到安然無恙的程洛時,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腳下一軟,差點摔倒。
“洛兒!”
謝芳驚呼一聲,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程洛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手抖得厲害。
“你沒事吧?有沒有哪里不舒服?那鬼東西……那鬼東西經(jīng)過的時候,你有沒有被寒氣傷到?”
她的聲音里帶著哭腔,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恐慌。
程洛能感覺到,母親抓著自己的手,冰涼刺骨。
“我沒事,娘,你別擔心?!彼牧伺闹x芳的手背,輕聲安撫。
謝芳這才稍稍松了口氣,但緊接著,她一轉(zhuǎn)頭,看到滿桌的殘羹冷炙和凌家眾人,那份對兒子的擔憂,立刻就摻雜進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棄和埋怨。
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那笑容卻比哭還難看,對著病容滿面的凌飛微微頷首。
“凌老板,多謝你們一家人照顧我們家洛兒了。這么晚了,還給你們添麻煩?!?/p>
或許因為父親與凌峰的關(guān)系,她的語氣還算客氣,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疏離感。
仿佛程洛出現(xiàn)在這里,是對他們程家的一種折辱。
凌飛掙扎著想站起來行禮,畢竟,程家家主程青身為禮部侍郎,屬于朝廷命官。
程洛嘆了口氣,輕輕按住凌飛的肩膀。
“伯父您歇著?!?/p>
說完,他看向謝芳,“娘,城里出了這么大的事,你怎么自己跑出來了?太危險了?!?/p>
“我能不出來嗎!”謝芳的音調(diào)瞬間拔高,眼眶又紅了,“我聽說你往這邊來了,嚇得魂都沒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讓娘怎么活??!”
她根本不在乎什么神獸,也不在乎這座城市的死活。
她的世界里,只有她兒子的安危。
“好了好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背搪逵行╊^疼。
“好什么好!”謝芳不由分說地拉起程洛的手,“此地不宜久留,趕緊跟我回家!家里熬了定神的湯藥,你得趕緊喝了驅(qū)驅(qū)寒氣?!?/p>
她看都沒再看凌家眾人一眼,仿佛他們只是路邊的布景。
程洛被她拽著往外走,心里一陣煩躁。
他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凌霜雪。
女孩就站在桌邊,昏暗的燭光下,她的身影顯得有些單薄。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那雙清澈的眸子里,情緒復雜。
程洛張了張嘴,想說句“你多保重”。
可謝芳的力氣大得驚人,拉著他一個踉蹌,直接拖出了門。
“程洛哥哥……”
凌霜雪終于忍不住,輕喚了一聲。
程洛回頭,只來得及看到她擔憂的眼神,下一秒,就被母親和護衛(wèi)們簇擁著,消失在了冰冷的夜色里。
屋門被護衛(wèi)從外面關(guān)上,將兩個世界隔絕開來。
凌霜雪站在原地,許久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