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字,死
武運城,侯家堡。
作為城主府,這里的防御遠比普通民宅森嚴(yán)。
但此刻,這座堅固的堡壘,同樣被一層名為“恐懼”的陰云籠罩。
議事廳內(nèi),數(shù)十支火把燒得正旺,將廳堂照得亮如白晝。可跳動的火焰,卻把人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在墻壁上張牙舞爪,平添了幾分詭異。
那股來自彼岸黃泉的刺骨寒意,雖已退去,可廳內(nèi)每個人的骨子里,似乎還殘留著那種深入靈魂的冰冷。
城主侯峰,端坐于主位。
這位平日里氣勢迫人、不怒自威的龍力者,此刻卻像一座被風(fēng)霜侵蝕了千年的石雕,眉宇間刻滿了化不開的疲憊。他一身玄色勁裝,雙手按在寬大的扶手上,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顯得有些僵硬。
大廳下方,站著他的兩個孩子。
侯三萬那張總是掛著嬉皮笑臉的胖臉,此刻一片煞白,沒有半點血色。他緊緊抿著嘴,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連呼吸都刻意放輕了,生怕弄出一點動靜。
這是他第一次,從父親如山岳般的身影上,感受到如此沉重的無力。
侯月站在哥哥身旁,一身利落的短打,更顯身姿嬌小。她一言不發(fā),平日里靈動狡黠的大眼睛,此刻卻像兩潭深不見底的寒潭。她的手,看似隨意地垂在身側(cè),實則五指已經(jīng)緊緊扣住了一柄藏在腰間的短刃。
她不像哥哥那樣外露恐懼,而是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雌豹,用沉默和戒備對抗著未知的威脅。
“都看見了?”
許久,侯峰終于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兩塊生銹的鐵片在摩擦。
侯三萬和侯月同時點了點頭。
“那東西,叫‘彼岸黃泉’。”侯峰的目光投向虛空,像是在回憶著什么讓他不愿記起的事情,“藍靈星五大神獸之一。”
“神獸?”侯三萬終于憋不住了,他想起了從小聽到大的那些說書故事,疑惑脫口而出,“爹,神獸……不都是祥瑞嗎?什么麒麟送子,神龍護國……可剛才那個……”
“祥瑞?”侯峰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冷笑,那笑聲里充滿了譏諷與悲涼,“誰告訴你們神獸是祥瑞的?那是無知者的幻想,是弱者面對無法抵抗的力量時,自欺欺人的安慰罷了?!?/p>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像是在訴說著一個禁忌的秘密。
“記住,所謂的神獸,不是守護者,更不是什么伙伴。它們是……規(guī)則的化身,是行走的天災(zāi)。我們稱它們?yōu)椤瘛?,不是因為尊敬,而是因為恐懼。絕對的恐懼。”
侯三萬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五大神獸,我知道其三?!焙罘宓难凵褡兊糜l(fā)深邃,“第一個,就是你們今晚見到的,彼岸黃泉。它是‘寂靜’與‘凍結(jié)’的具象化。傳說它常年沉睡于留風(fēng)城外的葬日天坑,一旦蘇醒,所過之處,萬物凋零,生機斷絕。”
“第二個,名為‘玩笑’?!?/p>
說到這個名字,侯峰的臉上,第一次浮現(xiàn)出比面對彼岸黃泉時更加濃重的忌憚。
“沒人知道它在哪,只知道它是一只蝴蝶。一只和普通蝴蝶一般大小的蝴蝶?!?/p>
“蝴蝶?”連一向冷靜的侯月都忍不住皺起了眉。
“對,蝴蝶。”侯峰沉聲道,“彼岸黃泉的恐怖,是你能看到的,是天災(zāi)般的毀滅。而‘玩笑’的恐怖,在于你根本無法理解,無法防御。傳說,它只要輕輕扇動一下翅膀,就能讓方圓百里之內(nèi)所有的生靈,去做任何事情。”
他的聲音里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栗。
“它可以讓一位帝王在萬民面前脫光衣服跳舞,也可以讓一位德高望重的圣人屠戮自己的滿門。而這一切,對它而言,都只是一個‘玩笑’。你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那么做,事后清醒過來,只剩下無盡的悔恨與瘋狂?!?/p>
侯三萬聽得頭皮發(fā)麻,他寧愿去面對那條骨蛇,也不想遇到這么個鬼東西。被凍死好歹還留個全尸,要是被那蝴蝶扇一下翅膀,當(dāng)街表演個倒立拉屎,那他侯三萬以后還怎么在武運城混?
“第三個,名為‘慟哭’?!?/p>
“它是一株植物,也可以說是植物的女皇,它可以幻化成任何雌性的模樣。怮哭性格喜怒無常,時而慈悲,時而暴虐。它擁有世間最強大的治愈之力,也擁有最恐怖的精神攻擊。只要它的根還扎在土里,她隨時能通過根莖,長出千千萬萬顆分株,每株分株都可以成為主體,只要愿意,它,就是不死不滅的植物帝國?!?/p>
侯峰嘆了口氣,“或許上一刻它還在為一個村莊降下甘霖,治愈百病,下一刻,它就會因為一片花瓣的凋零而悲傷,讓整座城池的人在無盡的哀嚎中精神崩潰而死?!?/p>
“它,哭如喪鐘,笑如銀鈴”
議事廳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
彼岸黃泉,玩笑,慟哭。
每一個名字,都代表著一種無法理解、無法抗衡的絕望。
“那……那還有兩個呢?”侯三萬小聲問道,聲音里滿是干澀。
侯峰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苦澀:“剩下的兩個,我也不知道。它們的存在,是最高等級的機密?;蛟S,只有皇上,或是……榮耀圣地的那些大人物們,才知曉一二。”
侯三萬聽完,沉默了許久。
他看著父親高大如山的身影,那是他從小到大唯一的倚仗。在他心里,父親是無敵的,是武運城的天。龍力者,一拳能開山,一腳可斷河。
可現(xiàn)在,這份無敵,在三個名字面前,顯得那么可笑。
他喉嚨發(fā)干,抱著最后一絲僥幸,聲音都變了調(diào)。
“爹……”
“到了您……您這種龍力者的境界,要是……要是拼了命,總能……碰一碰吧?”
他不敢說“打”,只敢說“碰一碰”。
這已經(jīng)是這個紈绔子弟所能想到的,最卑微的詞了。
侯月也看了過來,她那雙冰冷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現(xiàn)了一絲波動。她也想知道答案。
侯峰沒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抬起頭,那雙疲憊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毫不掩飾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那眼神里沒有了往日的嚴(yán)厲,也沒有了平日的期許。
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名為憐憫的東西。
仿佛在看一個即將走向刑場的死囚。
議事廳里,連火把燃燒的“噼啪”聲都消失了。
死寂中,侯峰緩緩地,吐出了一個字。
“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