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藥開瘋了,紅得像潑了血。
云星夢卻裹得嚴實,白紗帷帽從頭罩到腳。
遠看像個發(fā)了霉的繭子,杵在花徑中央,堵著路。
“賤人!”
那“繭子”里噴出毒汁似的罵聲,直沖云星雨!
“你給柳姨娘那罐毒藥!害我爛臉!”
云星雨正捻著一朵開得最艷的芍藥,湊到鼻尖,慢悠悠嗅著。
花香蓋不住云星夢身上的藥味,混著點腐爛的甜腥氣。
她眼皮都沒抬:
“妹妹說什么胡話?那藥膏,不是你自個兒打翻,潑了自己一臉么?”
“放屁!”
云星夢氣得帷帽都在抖!
“分明是你這毒婦在藥膏里動了手腳!我……”
“哦?”
云星雨猛地抬眼,手腕一翻,快得像打蚊子!
“是什么?”
“唰啦!”
那礙眼的帷帽,被她一把掀飛!
“啊——!”
一聲尖利到變調(diào)的慘叫,撕裂了花園的寧靜。
云星夢像被剝了殼的蝸牛,驚恐萬狀地捂住自己的臉。
可哪捂得???
露出的皮膚上,潰爛的膿瘡黃黃綠綠!
糊著厚厚的、泛著詭異油光的綠色藥泥!
像……像一塊被遺忘在盛夏陰溝里、長了綠毛的臭豆腐。
那味道,更沖了。
幾個路過的粗使小丫鬟,正抱著花盆!
猝不及防瞧見這張臉,想笑又不敢,憋得肩膀直抖!
喉嚨里發(fā)出“吭哧吭哧”的怪響,活像欄里搶食的豬崽。
“哎呀,”
云星雨一臉“關切”,從袖中掏出一條素白帕子,作勢要遞過去!
“看來妹妹這是病急亂投醫(yī),試了新方子?”
“嘖嘖,聽廚房張婆子說,豬血拌香灰,專治這種爛瘡,靈得很,要不……”
“我撕爛你這張賤嘴!”
遮羞布沒了,臉也爛了,云星夢徹底瘋了!
張牙舞爪就朝云星雨撲過來,十指指甲又尖又利,直抓她面門!
就在這當口,云星雨袖子里,一個硬邦邦的小東西突然“嗡嗡”震動起來——
是那只巴掌大的發(fā)條鐵皮蛤?。r機卡得正好。
云星雨立刻“花容失色”,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嚇壞了!
腳下“慌亂”地后退一步,繡鞋的鞋尖“不經(jīng)意”地踢飛了腳邊一顆圓溜溜的小石子。
那石子“嗖”地一聲,快、準、狠!
“哎喲!”
正猛撲過來的云星夢,右腿膝窩被石子狠狠打中,鉆心地疼!
她身體瞬間失去平衡,像個笨拙的陀螺,踉蹌著往前撲倒。
更糟的是,她撲倒時,左手手肘本能地往下一撐——
“噗嗤!”
一聲悶響,伴隨著黏膩的、令人作嘔的聲音。
她袖袋里藏著的一個小巧瓷瓶,被她自己的手肘硬生生壓爆了!
黏糊糊、綠油油的藥泥,像被擠爆的膿包,猛地噴濺出來!
糊了她自己滿頭滿臉!
原本就惡心的膿瘡臉,這下子徹底成了調(diào)色盤,綠油油一片,還往下淌著粘液。
更要命的是……
“咕呱!咕呱咕呱——!”
伴隨著一陣刺耳又滑稽的機械鳴叫!
那只罪魁禍首發(fā)條鐵皮蛤蟆,從她被壓破的袖袋里奮力蹦了出來!
這小東西似乎沾了點綠色藥泥,更顯滑稽。
它不偏不倚,正好蹦跶到云星夢那高高腫起的鼻尖上!
綠豆大的眼珠閃著金屬冷光,大嘴巴一張一合!
用極其刻板、毫無平仄的腔調(diào),高聲吟誦:
“博郎最愛后庭花!夜夜菊門迎朝霞!”
死寂。
整個后花園,瞬間落針可聞。
風停了,鳥不叫了,連憋笑的丫鬟們都忘了呼吸。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釘在云星夢臉上——
那張糊滿綠泥、頂著個蹦跶鐵蛤蟆的臉,此刻極度驚駭和羞憤到變形。
云星夢整個人,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連眼珠子都不會轉了。
只有那只鐵蛤蟆,還在她鼻尖上不知死活地蹦跶!
盡職盡責地繼續(xù)吟唱它的“艷詩”:
“力竭聲啞求慢些,玉莖磨破……”
“閉嘴!閉嘴啊——!??!”
云星夢終于從石化狀態(tài)中炸裂,發(fā)出野獸般的嘶嚎!
她猛地抬手,用盡全身力氣,發(fā)瘋似的狠狠掐向鼻尖上的鐵蛤蟆!
“咔嚓!”
一聲脆響,可憐的蛤蟆被捏扁了腦袋,刺耳的吟誦戛然而止!
只剩下一點殘破的“滋啦”電流聲。
“哎呀呀,”
云星雨這才慢悠悠地走上前,彎腰撿起那堆扭曲的鐵皮殘?。?/p>
一臉“惋惜”!
“妹妹,你怎么把我的‘詩興賀禮’給毀了呢?”
“這可是我花了大心思,找人專門做的機關小玩意兒!”
“就為了給妹妹解解悶兒?!?/p>
她捏著蛤蟆的殘骸,在云星夢眼前晃了晃!
嘴角忽然勾起一絲冰冷的、洞察一切的笑意!
聲音壓得極低,只有兩人能聽見:
“還是說……這蛤蟆念的……都是真事兒?妹妹你……親身試過?”
輕飄飄一句話,像淬了毒的冰針,狠狠扎進云星夢的耳朵里。
“你!你陷害我!我要告訴博哥哥!我要讓他殺了你!”
云星夢涕淚橫流,臉上的綠泥混著淚水!
糊得更加慘不忍睹,聲音尖利又絕望。
“告訴誰?”
云星雨笑容不變,另一只手卻從袖中緩緩抽出一小片焦黑的東西——
是半張被燒得邊緣卷曲、字跡模糊的信箋紙角。
她將那紙角在云星夢眼前晃了晃,慢條斯理地問:
“你寫給慕容博的情詩草稿……”
“怎么會在‘意外失足落井’的張嬤嬤尸身上,被她死死攥在手里呢?”
轟??!
云星夢如遭五雷轟頂!
那張被綠泥糊住的臉上,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死灰般的驚恐。
她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喉嚨里只能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
張嬤嬤!那個替她處理“藥引子”(給張氏血蠶蠱找的處子)的老婆子!不是早就……
“張嬤嬤替你滅了口,你倒好,怕她嘴不嚴實?”
云星雨逼近一步,眼神銳利如刀!
“先灌砒霜,再一把火燒了柴房,毀尸滅跡?想得挺美?!?/p>
她湊得更近,聲音冷得像冰窖里的寒風!
“要不要我背背仵作的驗尸報告?她喉嚨里……”
“還卡著你那對寶貝珍珠耳墜上,掉下來的一顆小珠子呢?!?/p>
“燒都燒不化,真結實?!?/p>
“不!不是我!我沒有!是娘……是……”
云星夢徹底崩潰了,語無倫次,腳下不受控制地踉蹌后退!
只想離眼前這個索命惡鬼遠一點,再遠一點!
“妹妹當心!”
云星雨突然“驚呼”一聲,伸手作勢要去拉她。
“刺啦——!”
云星夢慌亂中揮臂格擋,衣袖被云星雨“情急之下”猛地扯裂!
這一下,徹底破壞了她的平衡!
“啊——!”
伴隨著一聲長長的、充滿了恐懼的尖叫!
云星夢像個沉重的破麻袋,仰面朝天!
直挺挺地栽進了,身后那口廢棄已久的枯井里!
“砰!”
沉悶的落地聲傳來。
“救命!救命啊!拉我上去!娘!娘救我!”
井底立刻傳來云星夢帶著哭腔、甕聲甕氣的嚎叫,還有她徒勞拍打井壁的聲音。
云星雨慢條斯理地整了整,剛才“救人”時被扯亂的袖口!
這才踱步到井邊,彎下腰,探出半個身子!
笑瞇瞇地朝黑黢黢的井底望去:
“好妹妹,井底下,涼快么?”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甜膩的關切,在幽深的井壁里回蕩。
就在這時,云星雨的目光無意間掃過井壁內(nèi)壁。
井壁上布滿濕滑的青苔和歲月留下的污垢!
但其中一塊靠近井底的磚石,卻顯得異常!
那上面似乎……覆蓋著一層新鮮的、尚未干透的油光?
像是……剛被人的手用力摸過、蹭過!
這個念頭剛閃過,她腕上那枚流光玉鐲的碎片,毫無征兆地驟然發(fā)燙!
一股強烈的、不受控制的眩暈感猛地襲來!
眼前瞬間一黑,緊接著,破碎而清晰的畫面強行塞入她的腦海:
……幽暗、潮濕、布滿蛛網(wǎng)的狹小空間!
張氏!此刻正像只受驚的老鼠,蜷縮在井底一個極其隱蔽的暗格里!
她臉上全是驚恐和怨毒,手里死死攥著一支小巧的弩箭!
箭頭上,正被她小心翼翼地涂抹著一層粘稠的、泛著幽藍冷光的毒液!
……她抬起弩箭,箭頭顫巍巍地對準了井口上方那塊唯一透下光斑的地方!
她的嘴唇無聲地蠕動著,云星雨卻清晰地“聽”懂了那唇語:
“誅心毒……送你去見昭和……賤人!”
昭和!
那是她親生母親,昭和郡主的封號!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瞬間竄上天靈蓋!
云星雨全身汗毛倒豎,頭皮炸裂!
求生的本能讓她想也不想,身體比腦子更快,猛地向后急退!
“咻——!”
一聲極其輕微、卻帶著死亡氣息的破空聲,幾乎是貼著她的鬢角擦過!
一支閃著幽藍寒光的短小弩箭,狠狠釘進了她身后不遠處的老柳樹干上!
箭尾還在劇烈地顫抖著!
好險!冷汗瞬間浸透了云星雨的后背!
“小姐小心!”
玉嬤嬤的怒吼聲炸響!一道黑影快如閃電般撲到云星雨身前!
那柄平日里炒菜用的、毫不起眼的玄鐵鍋鏟!
此刻化作一道烏光,帶著千鈞之力,“當啷”一聲脆響!
精準無比地將第二支從井底暗格射出的毒箭狠狠劈飛!
毒箭斜斜地插進泥土里,箭尾的幽藍光澤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妖異。
云星雨驚魂未定,目光死死盯住那被劈飛的箭尾——
那里,清晰地刻著一個扭曲盤繞的毒蛇印記!
這個印記……她見過!
在她娘親當年留下的、記錄張氏苗疆背景的殘破筆記里!
殺意,從未如此刻骨!
云星雨眼中寒光爆射!
她猛地一步上前,不是后退,而是直接沖向那口枯井!
她一把奪過玉嬤嬤手中的玄鐵鍋鏟!
“嬤嬤!封井!”
話音未落,她已掄圓了胳膊!
那口玄鐵鍋鏟在她手中,此刻重逾千鈞!
帶著積攢了兩世的恨意和玉石俱焚的決絕!
狠狠砸向井口上方那銹跡斑斑、纏繞著粗大鐵鏈的木質(zhì)轆轤!
“哐當?。?!”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木頭碎裂,鐵鏈崩斷!
轆轤瞬間解體!支撐著井口巨石滑軌的機關,被這狂暴的一擊徹底摧毀!
“轟隆隆——!”
那塊足有磨盤大小的厚重青石井蓋,失去了最后的束縛,帶著碾碎一切的氣勢,轟然墜落!
嚴絲合縫地、死死地,蓋在了那口吞噬一切的枯井之上!
井底,云星夢絕望的哭嚎、拍打聲,以及張氏可能發(fā)出的任何聲響,瞬間被隔絕。
仿佛那口井,連同里面的一切,都被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抹去,只剩下沉悶的死寂。
云星雨拄著鍋鏟,微微喘息。
鍋鏟鋒利的邊緣,沾著剛才劈砍鐵鏈時濺上的、星星點點的暗紅銹跡。
她面無表情地抬起袖子,用力擦掉鏟刃上的污漬,動作冷靜得近乎冷酷。
“挺好,”
她看著那封死的井口,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絲毫情緒!
“讓她們母女倆……在下面,好好敘敘舊?!?/p>
說完,她握著那柄剛剛砸碎了井口、劈飛過毒箭的玄鐵鍋鏟!
像個剛干完農(nóng)活的村婦提著鋤頭,轉身就走。
就在她轉身的剎那,眼角的余光敏銳地捕捉到——
花園月洞門的陰影后面,一片玄色的衣角!
無聲無息地縮了回去,快得像錯覺。
但云星雨看得分明。
接著,在那片玄色衣角消失的地面上,殘留著幾滴極其微小、卻異常刺眼的……
藍汪汪的水漬。
那顏色,和井底射出的毒箭箭頭上的幽藍光澤,一模一樣。
慕容湛那把從不離手的玄鐵折扇尖上,此刻,大概正悄無聲息地,滴落著同樣的劇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