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味濃得嗆人。
第五桶滾燙的藥湯里，慕容湛把自己泡得像只快熟透的蝦。
皮膚搓得通紅，有些地方甚至滲出了細小的血珠，混著褐色的藥汁往下淌。
疼？他像是感覺不到，眉頭都沒皺一下。
“查清了?！?/p>
房梁上倒掛下來一個黑影，是暗衛(wèi)江七，嘴里叼著半塊餅。
手里抖摟著一卷泛黃的舊卷宗，念經(jīng)似的。
“昭和長公主生閨女那晚，護國寺為啥大門緊閉？對外說是‘九鳳降世’祥瑞，怕沖撞。屁！”
他嗤笑一聲，“實際上是公主身上突然冒出來三顆紅得滴血的朱砂痣，就這兒——”
他指了指自己鎖骨、后頸、腰窩的位置。
“慧明那老尼姑，借機用銀刀子剜了公主的血，說是要煉什么勞什子仙藥！”
慕容湛搭在浴桶邊緣的手猛地攥緊，指節(jié)泛白。
木桶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三顆痣……原來是被剜血催生出來的？！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
“還有更巧的，”
江七把卷宗翻得嘩嘩響，像個說書的。
“咱家云大小姐，這三顆痣長的地兒，跟您身上那三顆，分毫不差！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頓了頓，壓低了點聲音。
“暗閣最老的那份秘檔里提過一嘴，說前朝皇室，只有最嫡系、最正統(tǒng)的血脈，生下的女兒，才會長這‘九鳳胎記’……”
屏風(fēng)后面突然傳來幾下清脆的鼓掌聲。
“啪！啪！啪！”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插了進來：
“精彩！江七兄弟這故事講得不錯，可惜啊……”
沈不言不知何時斜倚在了窗框上，金算盤在手里拋著玩。
臉上掛著那副招牌的、欠揍的玩味笑容，“漏了個頂頂關(guān)鍵的?！?/p>
他手指一彈，一塊半個巴掌大小、血紅色的玉牌，帶著破空聲，“叮”地釘在了慕容湛面前的浴桶邊上！
玉牌上，赫然刻著和慕容湛身上位置一模一樣的三個點，構(gòu)成一個相同的“九鳳”紋路！
“慕容博書房暗格里翻出來的寶貝，”沈不言努努嘴，“瞧瞧，這胎紋，眼熟不？”
江七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慕容博？他……他也有這胎記？！”
“假的！”沈不言冷笑一聲，像在說個天大的笑話。
“這王八蛋，狠起來連親娘都不放過?！?/p>
“剜了他生母后背上整塊皮！硬生生移植到自己身上！”
“那疤丑得跟蜈蚣爬似的，就用朱砂描紅，裝模作樣！”
他嘖嘖兩聲，“就為了冒充前朝那金貴的遺孤血脈，呸！”
慕容湛死死盯著那玉牌。
燈光下，那三個紅點周圍，果然能看到極其細微的、扭曲的疤痕紋理，像丑陋的藤蔓纏繞著虛假的印記。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猛地彎下腰，干嘔起來，藥水濺了一地。
“覺得惡心了？”
沈不言像是沒看見他的狼狽，慢悠悠地從袖子里又掏出一本泛著霉味的舊賬本，隨手甩在地上。
“護國寺當(dāng)年剜的那些血，慧明可沒浪費，全煉成了三顆‘偽鳳丹’。”
他伸出三根手指！
“一顆，喂給了剛出生的云星雨，催生了她那幾顆要命的痣。”
“一顆，被慕容博那廝不知使了什么下作手段搶走了。”
“這最后一顆嘛……”
沈不言的目光，像帶著鉤子，精準地落在慕容湛后頸那塊隱秘的紅痣上。
“您六歲那年，差點病死，還記得先帝親自喂您吃的那顆‘救命金丹’嗎？”
“轟——！”
一聲巨響！
慕容湛身下的浴桶再也承受不住狂暴的力量，瞬間炸裂開來！
滾燙的藥湯和碎木片四處飛濺！
他赤身站在一片狼藉中，水珠混著皮膚搓破滲出的血珠。
沿著緊實的肌肉線條往下淌，眼神卻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釘在沈不言臉上：
“你……怎會知道？！”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血腥氣。
“很難嗎？”
沈不言聳聳肩，一臉無辜，手指卻精準地再次指向慕容湛的后頸。
“那金丹，可是走了我沈家藥鋪的暗賬！您真以為那是啥高貴的胎記？”
他嗤笑一聲，聲音陡然轉(zhuǎn)冷。
“那是偽鳳丹的毒性，在你皮肉底下燒出來的毒瘡！爛瘡！”
死寂。
空氣像是凝固了，只剩下水滴落在地上的“啪嗒”聲，和慕容湛粗重的呼吸。
突然！慕容湛動了！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閃電！
他一把抓過旁邊衣架上的玄鐵折扇，“唰”地抖開！
扇骨尖端瞬間彈出幽藍的毒針，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直劈沈不言的面門！
殺意凜然！
“?！ ?/p>
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
沈不言手里的金算盤不知何時已擋在身前！
堅硬的金屬珠子恰好卡住了扇骨彈出的毒針！火星四濺！
“喲，王爺，這就惱羞成怒了？”
沈不言借力后躍，輕飄飄地翻上窗臺，臉上還是那副氣死人的笑！
“別急啊！好戲還在后頭呢！”
他沖著慕容湛眨眨眼，帶著點幸災(zāi)樂禍。
“詩會上見真章！您當(dāng)您的詩會評委，我呢——”他拍了拍鼓囊囊的荷包。
“就賭您這只‘爛手’，寫不出評語！至于云大小姐嘛……”他拖長了調(diào)子。
“我賭她能把場子炸翻天！多熱鬧?。」?！”
笑聲還在回蕩，他人已像片羽毛般消失在窗外夜色里。
慕容湛胸口劇烈起伏，盯著空蕩蕩的窗臺，眼神陰沉得能滴出水。
他一步步走過去，腳下踩碎的木片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窗臺上，沈不言消失的地方，赫然放著兩樣?xùn)|西。
一塊散發(fā)著濃烈皂角味的、黃澄澄的“強力去污皂”——
旁邊，端端正正擺著一張燙金的帖子。
慕容湛伸出還在微微顫抖的手（不知是氣的還是藥力未退），拿起那張?zhí)印?/p>
帖子是慕容博的親筆，字跡龍飛鳳舞，卻透著刻骨的惡毒：
“特邀逍遙王殿下蒞臨詩會，品鑒前朝余孽云星雨‘大作’——《人彘賦》?！?/p>
“咔嚓！”
慕容湛手邊的窗欞硬木，被他生生捏碎了一塊！
木屑刺進掌心，他卻感覺不到疼。
詩會。
這哪里是什么風(fēng)雅集會？
這分明是慕容博為他、為云星雨，精心布下的血腥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