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房地上橫七豎八躺著斷裂的琴弦,根根染了斑駁的血痕。
云星雨十指纏滿繃帶,早已被血浸透,指尖還在往下滴答。
她面前攤開的《人彘賦》琴譜,雪白紙頁上濺開幾朵暗紅的血花。
“慕容博想聽《人彘賦》?”
她嗤笑一聲,指尖狠狠劃過琴弦,帶出一聲刺耳的裂帛之音。
“我給他奏一曲《送葬曲》還差不多!”
“使不得啊小姐!”
玉嬤嬤驚得魂飛魄散,一把按住琴弦,聲音都劈了叉。
“您看看您這手指頭!骨頭碴子都要露出來了!”
云星雨低頭,血水正從厚厚的繃帶縫隙里往外滲,洇開一片觸目驚心的紅。
她沒吭聲,只是猛地抬手,用牙齒咬住繃帶一頭,狠狠一扯!
濕透的布條散開,露出底下皮開肉綻的十指。
指尖關節(jié)處,森白的骨頭若隱若現(xiàn)。
“沒事?!彼曇魡〉脜柡?,卻透著一股狠絕,“月見!天蠶金絲!”
角落里的月見,社恐發(fā)作般縮著脖子。
聞言立刻從隨身的小木箱里掏出一卷細得幾乎看不見的金絲,動作快得只剩殘影。
金絲在她手中如同活物,精準地穿過云星雨指尖翻卷的皮肉。
纏繞上琴頭那冰冷的琴軫!
云星雨深吸一口氣,仿佛感受不到那金絲穿肉的劇痛。
僅存完好的指節(jié)猛地向內(nèi)一勾——
“錚——?。?!”
一聲爆響!琴音不再是音,簡直像一道炸開的霹靂!
旁邊矮幾上一個青花瓷瓶應聲碎裂,碎片四濺。
房梁上積年的灰塵簌簌落下,正好掉進旁邊一碗熱氣騰騰的藥湯里。
月見那雙總是躲閃的眼睛,此刻死死盯著藥碗。
只見碗底那些剛落進去的灰塵,遇到滾燙的藥汁,竟瞬間變成了詭異的墨綠色!
“小姐!”月見的聲音尖得變了調(diào),“是‘封喉散’!遇熱顯毒!”
云星雨唇邊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
果然。
前世詩會上那杯要命的毒酒,原來在這練琴的湯藥里,就已經(jīng)埋下了殺機。
她下意識抬手按住眉心,一陣尖銳的眩暈猛地襲來,眼前驟然一黑!
玉鐲的預知畫面,蠻橫地撞了進來:
【詩會高臺之上,絲竹喧鬧。
慕容博那張?zhí)搨蔚哪槣惖煤芙种卸酥恢槐逃癖?/p>
杯中美酒晃動著,漾出整整九圈漣漪。
他嘴唇無聲開合,那口型清晰得如同毒蛇吐信:
“…偽鳳丹毒發(fā)時,血從胎記里噴出來…才夠好看…”】
畫面轟然崩碎!
云星雨眼前發(fā)黑,踉蹌著扶住琴身才沒倒下!
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冰冷黏膩。
偽鳳丹…毒發(fā)噴血?她和慕容湛…難道都…?!
一個可怕的念頭攫住了她,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膛。
“嬤嬤!”
她猛地轉(zhuǎn)身,手指痙攣般抓住玉嬤嬤的衣袖,指甲幾乎嵌進布料里。
“我娘留下的《天工開物》殘卷…快!找!”
“上面有沒有…有沒有偽鳳丹的解法?!”
玉嬤嬤被她眼中的瘋狂驚得心頭發(fā)顫!
不敢耽擱,立刻翻出那本早已泛黃、邊緣磨損得厲害的殘卷。
枯瘦的手指在書頁間急速翻動,最終停在一處。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小姐…這…這一頁…”她聲音發(fā)干。
“被人撕掉了!只?!皇E赃呉稽c批注小字…”
云星雨一把奪過,借著昏暗的光線,看清了那行蠅頭小楷:
‘以仇讎心頭血,澆灌胎記之上,可暫壓毒性,然非長久計?!?/p>
仇讎心頭血?!
云星雨猛地抬起頭,那雙被劇痛和恨意燒紅的眼睛。
像淬了毒的箭,死死釘向院子里那口幽深、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枯井方向!
———
地牢深處,空氣污濁得令人窒息。
濃烈的惡臭幾乎凝成實質(zhì)。
張氏被幾道堅韌無比的天蠶金絲捆得像個扭曲的粽子,整個人頭下腳上。
倒吊在散發(fā)著惡臭的糞坑上方。
她的臉因為充血和驚恐漲成了豬肝色,嘴里還在不干不凈地咒罵:
“云星雨!你這昭和賤婢生的孽種!你不得好死…呃啊——!??!”
咒罵戛然而止,化作一聲凄厲到非人的慘嚎!
冰冷的刀尖,毫無憐憫地剜進了她的心口!
溫熱的、帶著濃重腥氣的血珠,瞬間涌出。
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詭異的光澤,一滴、兩滴…直直墜落。
精準地砸在云星雨裸露的鎖骨上——
那里,一枚殷紅如血的紅痣赫然在目!
血滴觸及肌膚的瞬間——
“滋啦!”
一聲令人牙酸的輕響!一股刺鼻的青煙猛地從接觸點騰起!
云星雨身體劇震,鎖骨處那枚紅痣仿佛瞬間活了過來。
像一只貪婪的毒蟲在皮肉下瘋狂蠕動、啃噬!
一股無法形容的、直沖腦髓的劇痛瞬間席卷全身!
“呃…”
云星雨悶哼一聲,牙關緊咬,額角青筋暴起。
握著刀柄的手卻更加用力地向下旋擰!更多的血從張氏心口涌出!
“這點血…”
她盯著張氏因劇痛而扭曲抽搐的臉,聲音像是從地獄里擠出來,帶著刻骨的冰寒。
“…怎夠祭奠我娘被削成人彘、泡在寒潭里整整三天的痛?!”
張氏的慘嚎已經(jīng)不成人聲,只剩下破風箱般的嗬嗬抽氣。
就在這時,一直緊張盯著云星雨鎖骨的玉嬤嬤。
渾濁的老眼猛地瞪圓了,失聲驚呼:
“小姐!胎記!胎記…淡了!”
云星雨動作一頓,幾乎是踉蹌著撲到地牢角落一個積滿污水的破水缸前。
渾濁的水面勉強映出她的倒影。
鎖骨上,那枚從小如影隨形、顏色深得發(fā)暗的紅痣。
此刻竟真的褪去了一層濃重血色,變成了淺淺的粉!
一絲劫后余生的狂喜還未及爬上心頭,身體另外兩處卻猛地爆發(fā)出更猛烈的灼燒感!
像兩塊燒紅的烙鐵狠狠按在后頸下方和腰窩深處!
“啊!”云星雨痛得彎下腰,手指死死摳住冰冷潮濕的石壁。
仇讎不對?!
她猛地扭頭,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糞坑上方還在抽搐、發(fā)出微弱呻吟的張氏。
又猛地看向那深不見底的枯井方向!
一個更冰冷、更絕望的念頭瞬間攫住了她。
“難道…真正的仇人…是慕容博?!”
這個念頭帶著徹骨的寒意,讓她渾身發(fā)冷。
就在這死寂般的壓抑時刻——
“咚!咚!咚!”
枯井深處,突然傳來沉悶而急促的鑿擊聲!
聲音穿透厚厚的石壁,帶著一種令人心頭發(fā)毛的瘋狂意味!
緊接著,云星夢那尖利得變了調(diào)的哭喊聲。
撕心裂肺地響起,在狹窄的井道里瘋狂回蕩:
“博郎!博郎救我!放我出去!這井底…”
“井底有密道能通護國寺…我知道你…唔?。?!”
聲音,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扼住喉嚨,戛然而止!
死寂。
絕對的死寂,連張氏微弱的呻吟都消失了。
下一秒——
“咻!”
一道極細微的破空聲!
一點寒芒從枯井石壁的磚縫里激射而出!快如閃電!
“叮!”
一聲輕響,那東西狠狠釘在云星雨腳邊不足一寸的潮濕地面上。
是一根細長的、閃爍著幽藍光澤的金針。
針尖上,還帶著一抹刺目的、新鮮的血跡。
針尾,系著一小片東西——
薄薄的,帶著弧度,上面殘留著一點鮮艷的蔻丹。
是云星夢的斷甲!
慕容博……滅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