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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破曉,蘇判半攬著雙腿仍發(fā)顫的楚婷婷,自醉人瞇眼的銷金窟抽身而出。昨夜從刀疤臉等人身上搜刮的財物沉甸甸壓在懷中,此刻他眸中泛著狡黠的光 —— 這意外之財,才花去三分之一。
走出青樓的蘇判在巷口斑駁的磚墻上瞥見半朵褪色的蓮花 —— 正是錦衣衛(wèi)的接頭暗號。周圍還有一些雜亂的涂鴉,他心頭微動,腳步一轉(zhuǎn),背著楚婷婷拐進(jìn)了城南早市。熱氣騰騰的小食攤前,三個好像是一早出工的身影正在喝稀粥,其中一人眼角有塊擦傷。
蘇判屈身落座,對面三人警惕非常。楚婷婷如一株折了莖的白薔薇,綿軟地倚在他肩頭,發(fā)梢垂落間隱約露出頸側(cè)淤青。
突然,疤眼將茶盞輕輕一磕,盞底朝上推至桌沿。蘇判瞳孔微縮,左手三根手指捏著帕子輕擦嘴角,右手小指勾住腰間玉佩轉(zhuǎn)了半圈。疤眼見狀,壓低聲音道:“月照梧桐影?!?/p>
”劍藏九連環(huán)!“
“兄弟請了!” 眼角擦傷的錦衣衛(wèi)瞇起眼,目光在楚婷婷蒼白的臉上掃過。
蘇判將一張十塊寶鈔重重拍在油膩的木桌上,指節(jié)叩擊桌面時濺起幾粒干涸的紅油:"老板!來碗面,多放辣!"
這份做派像極了昨夜一宿未歸的浪蕩子。晨光斜切在他泛青的下頜,胡茬間還沾著昨夜的酒氣。
"兄臺在哪里高就!" 疤眼身旁的矮個子突然湊過來。
蘇判漫不經(jīng)心地順著對方的視線掃了眼,突然伸手一指天際:"京城來的。" 話音未落,幾人臉上瞬間堆起比春日桃花還燦爛的笑,木凳挪動的吱呀聲混著倒茶聲此起彼伏。
疤眼卻沒急著湊趣。他掃了眼周圍,“去盯著!”另外兩個跟班默契地挪到粥攤角落,一個背倚著褪色的招幌面朝西市,另一個蜷在石墩上盯著東來的官道。兩碗見底的粥碗在晨光里泛著油光,和周圍等著攬活的苦力混在一起,卻恰到好處地形成了交叉視野。
"兄弟手下本事不賴??!" 蘇判舀起一勺面湯,看著升騰的熱氣在疤眼臉上投下斑駁陰影。
"哪里哪里,不過是熟能生巧!" 疤眼摩挲著左眼的刀疤。
"兄臺才是真有本事……"
蘇判面色一冷,用筷子挑起纏繞的面條:"不瞞兄弟,這次有大買賣。我也就不和兄弟客套了。" 面條在晨光里泛著灰白,這份白讓疤眼多了一份猜疑。
"我是打前哨的,大部隊在后面,不過我想搏一搏,恰好看到幾位兄弟,所以才斗膽叫住幾位。"
疤眼盯著碗中面條良久,喉間突然溢出一聲冷笑:"兄臺莫非說的是……" 他突然壓低聲音,幾乎將嘴唇貼在蘇判耳畔,"白冰?" 最后兩個字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
蘇判盯著疤眼驟然繃緊的下頜線,看著對方瞳孔里翻涌的警惕而非貪婪,終于確認(rèn)自己找對了人。陋縣街頭彌漫的脂粉香混著遠(yuǎn)處官衙飄來的檀香,此刻都比不上疤眼這個細(xì)微的反應(yīng) —— 白冰生意暴利,買賣一回就可以讓普通人家吃喝不愁,如今在這邊陲小縣,疤眼的警惕恰恰證明,平安縣里有白冰的蹤跡。
蘇判心中暗道,“也是,福王府能追殺到這,生意自然能做到這,這里離京畿不遠(yuǎn),出了事也好第一時間管理?!?/p>
既然福王敢在天子腳下對他暗下殺手,蘇判定要讓這班權(quán)貴知道,招惹錦衣衛(wèi)的下場。他撫過腰牌上蟠龍紋,眼底掠過一抹寒芒:何不借著這尚未暴露的身份,給福王府來一記狠的?
那些朱門顯貴,哪個不是吸百姓膏血的碩鼠?此番若能撕下王府一塊皮肉,哪怕只是蠅頭小利,也算是為這世道除一害。
"怎么,兄弟慫了?" 蘇判斜睨著疤眼,故意用筷子磕了磕面碗。
疤眼喉結(jié)滾動兩下,目光在蘇判腰間半露的錦衣衛(wèi)腰牌來回摸索。他們?nèi)值懿贿^是安插在平安縣城的暗樁,平日里連街邊黑幫都不敢過分招惹,怕露了身份惹麻煩。若非昨夜蘇判用高等級的密令聯(lián)系他們,打死他們也不會顯露真身。
同為八品校尉的疤眼,帶著兩個九品力士,每月靠著幾千寶鈔俸祿和零星油水過活,撐死不過萬錢進(jìn)項(xiàng)??扇粽婺芏肆诉@樁 "白冰" 買賣... 單是繳獲的贓款,就夠他們后半輩子衣食無憂,更遑論那足以升遷的天大功勞。
疤眼幾人在平安縣城埋伏也有些念頭了,地面上自然知道些消息,白冰在平安縣有銷售甚至還不少,背后一定有衙門和士紳的背景,然他們卻不敢報告。
疤眼是三人心思里最多的,知道這些大買賣絕對牽扯著上頭,在沒有絕對的把握時,他們只記錄不匯報。
疤眼喉結(jié)滾動,刀疤隨著嘴角抽搐泛起青白:"不瞞大人,咱們兄弟不過是刀尖上舔血的螻蟻。這些年能保住性命,全靠一個 ' 慫' 字。"
蘇判將竹筷在粗瓷碗沿敲出脆響:"我知道兄弟難處,上頭吃肉咱們連湯都喝不上。拼死拼活一月,還抵不過人家一頓花酒錢。"
面條熱氣蒸騰,蘇判三兩口扒完半碗,突然傾身扣住楚婷婷的后頸。胭脂混著面湯的甜腥在齒間化開,他故意用沾著面渣的嘴角蹭過女人泛紅的臉頰,動作輕佻得像逗弄貓兒。
"外圍交給你們,只要不放走漏網(wǎng)之魚就是大功。" 蘇判甩了甩沾著胭脂的手指,"若是我折在里頭,你們只管腳底抹油 —— 反正這爛攤子,上頭多得是人收拾。"
疤眼盯著他腰間若隱若現(xiàn)的腰牌。這八品校尉行事乖張得離譜,出任務(wù)帶個女人不說,此刻還公然在早市調(diào)情??赡请p瞇起的眼里,卻藏著讓他發(fā)怵的鋒銳。
"明日,我還在這等你。" 蘇判打橫抱起楚婷婷,掌心重重拍在她臀上,讓周圍等活的苦力眼睛發(fā)直,"到時候別讓我白等。"
"登徒子!" 楚婷婷掙扎著捶他胸口。
"昨晚是誰纏著我要......" 蘇判在她耳邊低語,驚得女人慌忙捂住他的嘴。兩人笑鬧著消失在晨霧里,只留下疤眼在原地。
待腳步聲徹底消散,疤眼的兩個手下從一旁轉(zhuǎn)出。
"大哥,這人到底讓咱們做什么買賣?" 矮個子搓著手,眼睛不斷張望離去的二人。
"白冰。" 冷卻的面湯映出他扭曲的臉。
兩人同時倒抽冷氣。高個漢子下意識摸向腰間短刃:"縣尉的事...... 難道走漏風(fēng)聲了?"
疤眼輕輕搖了搖頭,“明天他還在這里,你我兄弟要好好思量,莫要后悔莫及!”
“知道了大哥!”
不一會兒,三人也默默離開。
熱氣蒸騰的面攤前永遠(yuǎn)人潮如織,五十歲的張老漢將面團(tuán)甩得噼啪作響,古銅色的脖頸青筋暴起:“剛出鍋的手搟面嘞!面湯管夠!”
城隍廟檐角懸著一盞慘白燈籠,在夜風(fēng)里搖晃不定,昏黃光暈將泥塑神像的面容照得影影綽綽,更添幾分詭譎。
蘇判摟著換了身緊身玄色夜行衣的楚婷婷,貓腰藏在雕花房梁后。兩人呼吸相聞,楚婷婷身上若有若無的蘭草香混著夜色,讓氣氛無端緊繃。
福王府的人果然沒讓他們久等。不到兩炷香功夫,三道黑影翻過高墻,悄無聲息地落在供桌前。來人皆是勁裝打扮,腰間佩刀泛著冷光,舉手投足間透著習(xí)武之人的凌厲。
"你下去探探虛實(shí)。若是福王府的人,就發(fā)信號。" 蘇判壓低聲音,溫?zé)岬臍庀⒎鬟^楚婷婷耳畔。
"什么信號?"
"就喊 ' 相公我要 '。"
楚婷婷杏眼圓睜,嗔道:"登徒子!"
話音未落,蘇判已扣住她盈盈一握的細(xì)腰,借力將人輕巧送下房梁。落地時,楚婷婷面紗輕揚(yáng),如墨長發(fā)散落肩頭,寒聲道:"什么人?"
"白燈高照!" 為首的漢子刀出鞘半寸,眼神警惕。
楚婷婷鎮(zhèn)定自若:"明月高懸!"
對上暗號后,三人并未放松戒備,反而呈扇形將她圍住,刀刃映著燈籠的光,在地面投下森冷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