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府,程洛的臥房。
地龍燒得屋子溫暖如春,與窗外那個冰冷驚恐的世界,宛若兩重天地。
名貴的異獸皮毛地毯,散發(fā)著淡淡檀香的精致熏爐,墻角那顆嬰兒拳頭大的夜明珠,將房內照得亮如白晝。
一切都和往日一樣。
但程洛的心境已然不同。
“快,洛兒,趁熱喝了!娘讓廚房用庫房里那根百年參王給你燉的安神湯,保管什么寒氣邪祟都給你驅得干干凈凈!”
謝芳端著一個白玉小碗,蓮步輕移,臉上那份擔憂卻怎么也化不開。從回到家,她就寸步不離地守著,生怕兒子被那怪物的陰氣傷了根本。
程洛沒說話,順從地接過玉碗,一口一口地將滾燙的湯藥喝了下去。
暖流滾入腹中,迅速擴散開來,身體確實舒服了不少。可他的心,依舊涼著。
“你說你這孩子,怎么就那么不讓人省心!”謝芳接過空碗,忍不住又開始念叨,“城里亂成那樣,你還往外跑!偏偏去那種商賈人家!他們那種地方,人多眼雜,成天和銅臭打交道,能有什么好?要不是娘去得快,你萬一出點什么事……”
程洛沉默地聽著,沒有辯解。
他知道母親愛他,這種愛真摯,卻也狹隘。在他的記憶里,原主程洛之所以會成為一個紈绔,母親這種無底線的溺愛,至少要占八成的原因。
他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凌家那間小小的、擠滿了人的屋子。雖然驚恐,雖然絕望,但他們一家人彼此依偎,相互支撐。
再看自己的母親,她的世界里,仿佛只有自己。
這種愛,讓他感到一種快要窒息的溫暖。
“娘,我累了,想睡會兒?!背搪逭伊藗€借口。
“好好好,你趕緊歇著,娘不吵你了。”謝芳連忙幫他掖好被角,又囑咐了幾句,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房間。
房門被輕輕關上。
世界,終于安靜了。
程洛卻毫無睡意,他從床上坐起,走到窗邊,推開了一條縫隙。
冷風灌入,讓他混沌的大腦清醒了幾分。
武運城的夜晚,從未如此死寂過。沒有了更夫的打更聲,沒有了酒樓的喧鬧聲,甚至連犬吠都消失了。只有遠處,偶爾傳來幾聲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哭泣,像是一把鈍刀,在一下下地割著這座城市的神經(jīng)。
沒有了更夫的打更聲,沒有了酒樓的喧鬧聲,甚至連犬吠都消失了。
只有遠處,偶爾傳來幾聲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哭泣,像是一把鈍刀,在一下下地割著這座城市的神經(jīng)。
程洛突然感受到?jīng)]有系統(tǒng)金手指的無助
自己雖然沒有覺醒任何職業(yè)天賦,但說不準系統(tǒng)有辦法解決呢?自己咋就吃了豬油蒙了心,愣是不要?
程洛好一聲長嘆,或許這份懶惰與玩世不恭刻在了原主靈魂深處,影響了自己的判斷。
這時,窗外傳來一陣響動
緊接著,一個輕柔得幾乎要被風吹散的聲音,貼著窗縫鉆了進來。
“程洛哥哥……”
程洛渾身一僵,猛地回頭。
這個聲音……
他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窗邊,一把將窗戶完全推開。
窗外,清冷的月光下,一道纖細的身影正扒著窗沿,腳尖踮在一棵歪脖子樹的樹杈上,身體搖搖欲墜,姿態(tài)狼狽又可笑。
不是凌霜雪還能是誰!
“你瘋了?!”程洛倒吸一口涼氣,腦子都炸了。
他來不及多想,伸手一攬,直接將那個搖搖欲墜的身影給撈了進來。
凌霜雪腳下一軟,跌進他懷里,身上還帶著夜里的寒氣。
程洛反手就把窗戶“砰”的一聲關死,仿佛要隔絕掉所有危險。
他低頭,看著懷里這個發(fā)絲微亂,小臉凍得有些發(fā)白,卻依舊睜著一雙清亮眸子看著自己的女孩,一股無名火“蹭”地一下就竄上了天靈蓋。
“凌霜雪!你膽子是鐵打的嗎?!”程洛壓低了聲音,幾乎是咬著牙吼出來的,“你知道現(xiàn)在外面多亂嗎?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三更半夜,翻墻爬樹!你……你……”
他氣得都有些語無倫次了。
城外此刻充滿悲傷,無助,憤怒,也伴隨著混亂。
雖然自己不是什么大灰狼,但眼前這個美麗的人間尤物肯定算是小紅帽。
凌霜雪從他懷里站直了身子,默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亂的衣襟,然后才抬起頭,輕聲說:“我擔心你?!?/p>
簡簡單單四個字,把程洛準備好的一肚子想訓斥的話,全給堵了回去。
“擔心我?我有什么好擔心的?”程洛氣不打一處來,決定要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體驗一下什么叫小紅帽與大灰狼。
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間將凌霜雪完全籠罩。
“我好吃好喝,有我娘護著,能有什么事?”他故意用一種輕佻的語氣,眼神放肆地在她身上打量,“倒是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親?小時候不懂事就算了,現(xiàn)在都多大了?我可是個純爺們!”
他以為,自己這副流里流氣的樣子,至少能讓她臉紅,能讓她害怕。
然而,凌霜雪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眸光平靜得像一汪深潭。
“我知道。”她點了點頭。
“你知道你還來?!”程洛感覺自己一拳又打在了棉花上。
“因為我知道,程洛哥哥不會傷害我?!绷杷┑恼Z氣,理所當然。
這一下,徹底把程洛給激怒了。
不會傷害你?
天真!太天真了!
這個世界這么危險,人心這么叵測,她怎么能這么輕易地相信一個人?哪怕這個人是自己!
不行,今天必須得把她嚇哭!不然她永遠不知道什么叫怕!
“呵。”程洛發(fā)出一聲冷笑,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凌霜雪纖細的手腕,將她往墻邊一推。
“咚”的一聲輕響,凌霜雪的后背抵在了冰涼的墻壁上。
程洛欺身而上,右手牢牢抓住她的雙手,舉過她頭頂,然后狠狠扣在墻上,左手捏住她肩膀的衣襟,輕輕一扯,白皙的香肩緩緩顯現(xiàn),瞪著兇狠的眼神,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不會傷害你?”他湊近她的耳垂,幾乎能聞到她發(fā)間清雅的香氣,“誰給你的自信?你就不怕我……做點禽獸的事情?”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里已經(jīng)開始盤算著,等她一哭,自己就立刻松手,然后好好地、嚴肅地教育她一番。
然而,他等了半天,預想中的哭泣、掙扎、甚至是尖叫,全都沒有發(fā)生。
凌霜雪依舊只是看著他。
那雙眼睛里,沒有恐懼,沒有慌亂,反而……還帶上了一絲探究和思索。
她在想什么?
就在程洛快要繃不住的時候,凌霜雪忽然開口了,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
“程洛哥哥,你知道禽獸的定義嗎?”
“……哈?”程洛懵了。
這都什么時候了?她居然跟自己探討起學術問題來了?
“禽獸,是指遵循本能行事的生物?!绷杷┑恼Z速不快,條理卻異常清晰,“它們餓了就吃,困了就睡,發(fā)怒就攻擊,從不思考,也從不克制。所以,如果程洛哥哥你真是禽獸,在我翻窗的那一刻,你就已經(jīng)撲上來了,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先是關窗,然后生氣,再生氣地把我按到墻上,最后……還要特意開口問我‘怕不怕’?!?/p>
她頓了頓,緩緩抽出右手,輕輕地,撫平了程洛因為生氣而皺起的衣領。
“你問我怕不怕,就證明你根本沒想過要傷害我。你只是想嚇唬我,想讓我知道害怕,想讓我以后不要再做這么危險的事情?!?/p>
她的目光,清澈見底,仿佛能看透他所有的偽裝。
“所以,你不是禽獸,就算是,我也心甘情愿。”
程洛的大腦,徹底宕機了。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脫光了衣服準備耀武揚威的小丑,結果被臺下的觀眾冷靜地分析了一遍自己今天穿的是什么牌子的底褲。
所有的氣勢,所有的怒火,所有的計劃,在這一刻,碎得連渣都不剩。
他緩緩地松開了扣著她手腕的手。
整個人像是泄了氣的皮球,往后退了兩步,一臉的生無可戀。
他看著眼前這個一臉無辜,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的女孩,終于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句話。
“好吧,你贏了?!?/p>
程洛頹然地坐在了椅子上,仰天長嘆。
他不是真的大灰狼。
“我禽獸不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