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雪那雙清澈的眸子,靜靜地看著他。
半晌,她甜甜的笑了。
那是一種混雜著無奈、寵溺,還有一絲“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笑意。
程洛感覺自己的臉頰有點發(fā)燙。
這比被人指著鼻子罵一頓還要難受。
他所有的偽裝,所有的刻意,在這個女孩面前,都像是一場拙劣的獨角戲。
“我……”程洛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挽回顏面,卻發(fā)現(xiàn)說什么都顯得蒼白無力。
“程洛哥哥?!绷杷┖鋈簧锨耙徊?,主動拉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很涼,帶著夜的寒意,卻很軟。
程洛渾身一僵,下意識地想要抽回,卻被她輕輕握緊了。
“我們出去走走吧?!彼f。
程洛愣住了,“出去?現(xiàn)在?”
“嗯。”凌霜雪點了點頭,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這里……有點悶?!?/p>
程洛看了一眼這間溫暖奢華的臥房,又看了看她。
他明白了。
這里再好,也不是她的家。
這里有他的母親,那個對她抱有偏見的謝芳。
她在這里,會感到不安,會感到拘束。
“好?!背搪鍥]有再多問,反手握住了她微涼的小手,將那份柔軟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他拉著她,沒有走正門,而是輕手輕腳地打開了通往后院的偏門。
程府的后山,這里是原主和凌霜雪小時候的秘密基地,藏著無數(shù)雞飛狗跳的童年回憶。周圍是一片小小的竹林,中間還有一塊可以躺著看星星的平坦草地。
夜風(fēng),比剛才在窗邊時更加刺骨。
彼岸黃泉帶來的不僅僅是視覺上的恐懼,更是實質(zhì)性的、深入骨髓的嚴(yán)寒。整個武運城的氣溫,仿佛都驟降到了冰點。
兩人手牽著手,走在通往后山的小徑上。
誰都沒有說話,只有腳下踩著枯葉發(fā)出的“沙沙”聲,和彼此清晰可聞的心跳。
到了那片熟悉的草地,凌霜雪停下了腳步。
她抬起頭,望向天空。
今晚的夜,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
只有一片化不開的、如同濃墨般的黑暗,沉沉地壓在城市的上空,讓人喘不過氣。
那條骨蛇雖然已經(jīng)離開,但它留下的恐懼與絕望,卻像陰云一般,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
“程洛哥哥,你說……天是不是再也不會亮了?”凌霜雪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顫抖。
她不怕死,不怕危險。
但她怕這種無邊無際的、仿佛永無止境的絕望。
程洛的心,被這句輕聲的呢喃刺得生疼。
他想說些安慰的話,想說“天一定會亮的”,可是在見識了那毀天滅地的力量之后,任何語言都顯得那么蒼白。
凌霜雪失神的望著這片天地,有些落寞地自言自語。
“這黑黑的天空,像要低垂下來一樣……”
一句無意識的感嘆,像一道閃電,瞬間劈中了程洛的腦海。
一段被埋在記憶深處的旋律,一篇溫柔得能融化冰雪的歌詞,毫無征兆地涌了上來。
這首歌......程洛不禁回想起前世那顆蔚藍(lán)的星球,那部他特別愛的電影,那稚嫩真摯的童聲......
他看著身邊這個因為恐懼和寒冷而微微發(fā)抖的女孩,看著她那張失去了血色的小臉,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沖動。
他想讓她笑。
想讓她忘記恐懼。
想讓這片黑暗的天空,重新亮起點什么。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種連自己都覺得陌生的、溫柔的聲調(diào),輕輕地唱了起來。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
歌聲響起的瞬間,凌霜雪猛地抬起了頭。
她的眼睛,在那一刻瞪得渾圓。
這不是藍(lán)靈星的任何一種音律!
她所聽過歌曲,多是慷慨激昂的戰(zhàn)歌,或是靡靡頹廢的艷曲,而且風(fēng)格單一,何曾有過這樣簡單、純粹,又溫暖人心的旋律?
程洛沒有停,他看著她的眼睛,繼續(xù)唱著。
“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
風(fēng),似乎在這一刻,都變緩了。
吹過竹林的“嗚嗚”聲,變成了輕柔的伴奏。
凌霜雪癡癡地看著程洛。
他的側(cè)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輪廓分明,那雙平日里總是帶著一絲懶散和戲謔的眸子,此刻盛滿了她從未見過的專注與柔情。
歌聲像一雙溫暖的手,撫平了她心中所有的不安與惶恐。
她不受控制地,慢慢地,將自己的頭,輕輕靠在了程洛的肩膀上。
這個肩膀,并不算特別寬厚,卻讓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天上的星星流淚,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風(fēng)吹,冷風(fēng)吹,只要有你陪……”
程洛作為資深音樂愛好者,在穿越前那是各種砸錢,各種請教大佬學(xué)習(xí)聲樂,可以說這是他為數(shù)不多的正事之一。
夜空下歌聲動聽。
他忘我的投入了全部的情感。
那是他對這個女孩的疼惜,是對這個絕望城市的慰藉,也是對他自己前世故鄉(xiāng)的遙遠(yuǎn)思念。
“蟲兒飛,花兒睡,一雙又一對才美……”
一滴溫?zé)岬囊后w,從凌霜雪的眼角滑落,滴落在程洛的衣襟上,瞬間隱沒不見。
她哭了。
不是因為害怕,不是因為悲傷。
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動與幸福。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也不管東南西北……”
風(fēng),好像更大了。
但不再是之前那種刺骨的寒冷,而是帶著一絲……暖意?
就在這時,一個微弱的、綠色的光點,在他們面前的空氣中,憑空出現(xiàn)。
它像一顆害羞的星星,閃爍了一下,然后又出現(xiàn)了一個,兩個,三個……
轉(zhuǎn)眼之間,成百上千的綠色光點,從竹林里,從草地中,從黑暗的每一個角落,紛紛揚揚地飛舞而出。
那是什么?
凌霜雪的淚眼朦朧中,看清了那些光點的模樣。
是螢火蟲!
在這個被彼岸黃泉的極寒之氣籠罩的夜晚,在所有生靈都死寂凋零的時刻,怎么會有螢火蟲?!
而且是這么多!多到仿佛將整片夜空都點亮了!
它們圍繞著相擁的兩人,盤旋,飛舞,像一場盛大而沉默的交響樂。
每一只螢火蟲,都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寧祥和的氣息。
它們的光,不刺眼,卻能驅(qū)散黑暗。
它們的出現(xiàn),不驚人,卻能撫慰人心。
程洛的歌聲,也進(jìn)入了尾聲。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那些螢火蟲,仿佛聽懂了歌聲的召喚,在空中匯聚成一條璀璨的光帶,不再圍繞著他們,而是緩緩地,堅定地,朝著山下那座陷入死寂的武運城飛去。
它們要將這份安寧與希望,帶給城里的每一個人。
凌霜雪看著這宛如神跡的一幕,徹底癡了。
她靠在程洛的肩頭,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呢喃著,像是在回應(yīng),又像是在許下一生的諾言。
“有你在,不怕天黑,也不怕心碎……”
說完這句,連日來的驚恐與疲憊,終于盡數(shù)褪去。
她緩緩閉上眼睛,在他溫暖的歌聲和漫天螢火的守護(hù)下,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