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男人靠躺在床頭,昏黃的燈光灑在他的臉上,讓原本蒼白的臉變得沒有那么難看,嘴唇看上去也多了一絲血色,就連瘦的鋒利的下顎線也變得柔軟了起來。
左祁年揉了揉眉心,看向那個用后背倚靠著墻,一條腿微微曲著,雙手抱胸,在他床尾恨不得將他盯出一個窟窿來的少年,實在有些無奈,最后,還是左祁年敗下陣來,拒絕繼續(xù)毫無意義地大眼瞪小眼下去,他先是低低地咳嗽了兩聲,隨后溫聲開口,他的聲音很好聽,溫柔低沉,自帶一種安撫感
“咳咳,左祁然同學我提醒你一下,你明天是要上課的,我呢,暫時還不用給你上課,所以,聽話,趕快,睡覺去”
左祁然沒有說話,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站著,她上半身穿的是黑色T恤,下半身則穿著學校的藍色校褲,這樣卻沒有顯得不倫不類,反而將她的長腿襯得淋漓盡致,她和大多數(shù)女生不太一樣,一頭短發(fā)干凈利索,略長的微風碎蓋,恰到好處的劉海。
左祁然這時才開口,她還沒有成年,但是開口卻有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淮哥同意你出院了?你就回來”
得,左祁然一開口,他就知道有沒有。
“你殷淮哥要是不同意我能出的來?就我這兒身子骨逃院不出三百米,你殷淮哥就能給我拽回去”
人家都是哥哥血脈壓制妹妹,到他這兒可倒好。他可不敢真把左祁然惹生氣了,不然,還得費功夫去哄,哄左祁然可不容易,所以他盡量不給自己找麻煩,至于為什么難哄,原因很簡單。
在父母去世前,他倆也是富家少爺小姐,父母是開律師事務所的,卻又死于一場空難,但是留下來的遺產(chǎn),卻高達上百億,左祁然沒有成年,所以,財產(chǎn)全部由左祁年來掌管,左祁年心疼妹妹,零花錢什么的從來沒有缺過,甚至,只要左祁然表現(xiàn)好,他還會用一個月的工資給左祁然買個開心。
所以,左祁年能給左祁然買的東西,左祁然自己也是同樣可以。
“人家都是哥哥管妹妹,到你這兒可好,我那不是你哥,快成你孫子了,咳咳,簡直是倒反天罡”
“那是因為我還不想,在沒有成年之前,沒爹沒娘沒哥哥,十八歲之前還得披麻戴孝,成孤兒”
左祁然聲音冷冷的,雖然唇角勾起了一個好看的弧度,語氣也是調(diào)侃一般,但是只要仔細去看,就能發(fā)現(xiàn)她的笑意根本沒有到達眼底,渾身冒著冷氣,不知道的就會以為左祁然現(xiàn)在心情應該不錯,但其實這是她發(fā)作的前兆。
只是左祁年沒有一直關(guān)注著他,他一邊揉著眉心,一邊也像是開玩笑一般慢條斯理地說道
“那沒事兒,咳咳,你我還是放心的,還有兩年,你哥還是撐得住的,真到那時候,你也用不著披麻戴孝,給我骨灰揚海里就行,就算沒有我……”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顯帶著怒火的一聲“左祁年”給打斷,語氣不同于剛才的冰冷與調(diào)侃,是明明擺擺的帶著憤怒與失去理智。
左祁年一聽,心里暗叫不好,剛睜開眼睛,就看見左祁然怒目圓睜地盯著她,面露兇狠,他還未開口就讓左祁然搶了先
“你閉嘴!你什么意思?打算把我養(yǎng)到成年就不管了是嗎?打算讓我以后自生自滅,對嗎?左祁年!你心里到底有沒有我這個妹妹?你又憑什么覺著你死了,我可以活?!”
左祁然說完這話,眼淚控制不住的往下掉,手也在發(fā)抖,但當她看見左祁年心疼的眼神時她的理智被拉回來了一些,左祁年的咳嗽聲徹底將她的理智拉了回來。
她?她在干什么,情緒又一次失控,幻化成尖銳的匕首,只是這次,刺向的卻是她最愛的人,她怎么可以忘了,那個人同樣也是傷痕累累,病體拖身。她怎么可以說左祁年心里沒有她?有時候那人病的起不來床,也沒有忘記她今天沒有帶鑰匙,外面冷,在樓下等著她回來。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沒有再說話,左祁年一直看著她,并沒有錯過她眼里的愧疚與自厭,他輕輕嘆了一口氣,他想,他真的不是一個好哥哥,他又把那小姑娘惹哭了。
“祁然,乖,不哭了,是哥哥的不好,聽話,到哥哥這里來”
左祁然沒有動,只是低著頭也不說話,她在努力的調(diào)整情緒,但是手還在抖,她有點想把它砍掉的沖動。
“咳咳,你要是不過來那我就過去了”
左祁年現(xiàn)在其實不太容易挪動,他腰傷一直沒有好,這次住院也是因為這個,他腰上還帶著腰封,后面墊著軟枕才靠起來了一些,他因為心臟的原因又不能平躺,所以只能這樣。
果然左祁然一聽,緩慢的挪向左祁年床跟前,等整個人像螃蟹一樣挪過去了之后,她才緩緩抬頭看著他。
左祁然現(xiàn)在除了還有些發(fā)抖的手和通紅的眼眶還有白皙的臉上滿臉的淚痕以外,已經(jīng)沒有再哭。
“坐到這兒來,我夠不到你”
左祁然聽話的坐了過去,坐到了左祁年的床邊上,左祁年抽了一張濕巾給她擦臉,一邊輕柔地擦著,一邊還在溫聲安慰著她
“這次是哥哥的不好,哥哥給你道歉,你在我這兒永遠有權(quán)利去發(fā)泄情緒”
擦干凈之后,左祁年把濕巾紙扔掉,又繼續(xù)說道
“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呢?我這么好的妹妹,萬一被人拐走了,那我要是去了,爸媽不得怪罪我?”
他從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一顆白桃味的棒棒糖,他將糖紙剝開,遞給左祁然,左祁然接過,含在了嘴里,桃子味兒瞬間在口中充斥,酸酸甜甜的很好吃,沖淡了左祁然有些糟糕的情緒。
“作業(yè)寫完了么?”
“嗯”
見左祁然愿意搭理他了,他就知道已經(jīng)成功了一半
“那就這樣,去到你房間洗個澡,然后今天在哥哥房間睡,這樣行不行?”
左祁然雖然有些猶豫,但確實,因為左祁年身體原因,左祁年的房間要比她房間暖和不少,而且她有時候只要情緒失控,半夜就會驚醒,就會去把左祁年的房門打開,去探一探那人的鼻息,確認還活著才放心。
左祁然洗完了澡,就抱著被子還有一個卡皮巴拉的毛絨玩具去到了落地窗上。
因為那落地窗左祁年喜歡靠坐在那兒看書,左祁然就在那兒鋪了厚厚的褥子和毯子,抱枕也放了不少,還給窗戶做了處理,不會漏風。
左祁然將自己塞到了被子里,背對著左祁年,連個后腦勺也不留,只把臉露出來方便呼吸,然后又悶悶地說道
“哥,晚安”
“嗯,睡吧”
落地窗與左祁年的床有些距離,他看著落地窗上躺著的“大長蟲”不由得陷入了回憶。
其實剛開始的左祁然并不是現(xiàn)在這樣,成熟,心思縝密,以及給人一種男友感。最初的左祁然,和所有小姑娘一樣都喜歡長頭發(fā),性格大大咧咧,活潑開朗,冰雪可愛,父母還在世時,左祁年早上都會去送左祁然上學,一家四口一起吃飯,左祁年吃的快一些就會給她扎頭發(fā),各種各樣的,每次左祁然一去學校,班里面好多同學都會投向羨慕和驚艷的目光,讓左祁然高興極了,四年級父母去世了,那是她第一次經(jīng)歷生死,她哭的很傷心,但是,左祁年用了半年時間又讓她變回了那個愛笑愛鬧的小女孩兒。
“哥哥會一直陪著祁然,祁然不要傷心,死亡是一首必然要聽的曲子,剛開始聽的時候是很難聽,但是當循環(huán)播放很多遍之后,它就會變得不那么刺耳”
當放學的時候,她一眼就能看到左祁年,因為左祁年是眾多家長里面最帥的那個。
簡單的白色T恤,露出白皙精致的鎖骨,褐色的休閑褲,襯得他肩寬腰窄,左祁年長得非常好看,尤其是眼睛一雙柳葉眼看狗都感覺溫柔,深情。夏天整個空氣都透著燥熱,而他那一身裝扮卻清爽的不得了,他手里還拿著教科書,上面寫的“人教版語文九年級上”,他還提著一杯加了冰的檸檬茶,那是給左祁然的。
左祁然也會在放學路上一蹦一蹦的,馬尾左右搖晃,顯得青春又有活力,一邊喝著檸檬茶一邊和他講學校發(fā)生的趣事兒,講到好玩的,會不小心把檸檬茶噴了出來,然后在左祁年無語的眼神中吐了吐舌頭,接過了紙擦拭著衣服。
只是這所有美好的一切都在左祁然上初一的時候全部化成再也回不去的回憶。
因為那場意外,左祁年被所有人罵“殺人犯”,學校因為輿論影響,直接將他辭退,不久之后,左祁年因為一場車禍,差點命喪黃泉,那年,左祁然才初一。
她踮著腳想要看到小房子的窗戶,她費力的趴在窗戶上,看著一個月前還在接她放學的哥哥,現(xiàn)在就這么安安靜靜的躺在那個小小的房間里,身上連著各種她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她很害怕,非常害怕
“哥哥,哥哥,你快出來啊,不要不要祁然”
她在窗戶跟前一直在叫左祁年,希望左祁年可以像往常一樣,摸著她的頭和她說“沒事,哥哥在”可是,左祁年就這么安安靜靜地躺在那兒,無聲無息,沒有聽見她的呢喃。
左祁年再醒來的時候,是一個月后,他渾身不能動彈,臉上還帶著氧氣罩,他看見的第一個人就是坐在他床邊椅子上的姑娘。
那個姑娘讓他覺著熟悉,可他下意識就否定掉了那是左祁然的想法,左祁然是長頭發(fā),他妹妹是長頭發(fā),那不可能是左祁然,不可能的。
可當他眼睛徹底睜開了之后,那個姑娘抬頭,臉上雖然貼著創(chuàng)可貼,但是那張臉就是左祁然,一頭短發(fā)干凈利索。
“啪”
左祁然書掉在了地上,后面的事情他不太記得清了,因為他好像昏睡了過去,他只記得,他看向左祁然的時候,左祁然的眼睛里沒有了光亮,暗淡一片。
后來他恢復的好一點了,才知道,左祁然,在學校里被叫“殺人犯的妹妹”,有人把口香糖粘在了她那長發(fā)上,他們抓著左祁然的頭發(fā),把她摁進水池里,再像拖死狗一樣,把她拖到地上。
所以,左祁然把頭發(fā)剪了,在再一次那些人想要扯她的頭發(fā)到洗手間的時候,她拿著一把凳子,發(fā)瘋了般的砸向那些人,從那之后,沒有人敢拽她頭發(fā),誰要有誰在背后說她,她就會直接沖上去扇那人巴掌。
“來啊,說啊,怎么不說了,你不是很會嗎?親口再和老子說一遍,來!崽種,說!怎么不說了?”
后來,到了初二,沒有人敢說她壞話,欺負她,但是也沒有人敢和她玩,老師忌憚她,卻也不敢針對她,怕她發(fā)瘋,沒人愿意和瘋子硬碰硬,就這樣,她考上了南湖五中,全市排名前十的私立高中,是無數(shù)學生,夢想的高中,這所學校,只能用實力說話,關(guān)系戶,也得關(guān)系過硬,學習夠好,才能進。
左祁年是怎么知道的?有人告訴了他,那個人不是別人,就是寧愿。
“嘶……”
腰后面又開始疼了,他手伸到了腰后方,揉著,試圖緩解疼痛,毫無用處,無法,他為了不吵醒左祁然,只能干含了兩片止疼藥,等著藥效上來,藥效上來后,腰后那種撕裂般的疼痛,才稍微能在忍受范圍內(nèi)。
他在疼痛和困意的交織下,陷入夢境。
疼,好疼,真的疼,他身上沒有幾個零件是好的,但是他必須活著。
“寧……鳶……”
他無意識地叫著這個名字
“寧……鳶……疼……”
“寧……鳶……好疼,對不起……”
寂靜的房間里,沒有人回應他,他的呻吟沒有得到任何人的回應,終于他抵抗不住,昏睡了過去。
左祁然睜著眼睛依舊沒有動,她的眼淚早已浸濕了枕頭,但她死活都沒有吭氣,連呼吸都是恰到好處,她死死地咬著手腕內(nèi)側(cè),盡管口腔里彌漫著濃重的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她也沒有絲毫松口,終于,她平靜了下來,閉上了酸澀的眼睛,強迫著自己入眠。
第二天,她憑借著超強的生物鐘醒來,將被子輕輕疊好,躡手躡腳的出去,左祁年睡覺輕,她已經(jīng)輕車熟路的學會了在不驚擾左祁年的情況下出門。
她將臉洗干凈,換上了校服,面上依舊是那副冷冷淡淡,不近人情的樣子,絲毫讓別人看不出她昨晚哭過,她還是比較感謝上天能給她一副哭完卻看不出痕跡的眸子,她的脆弱,不能泄露給任何她不信任的人,不然會有無數(shù)人刺向她這個地方,這是她初中就明白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