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在山間開,靖禹把車窗搖下,任四月的山風(fēng)刮過臉頰。
自從回國見到暮遲后,他的心情就五味雜陳。甚至只要一想起暮遲和楊征,暮遲和他的師弟,暮遲和他口中的朋友,他就心如刀絞。
那天在酒吧,如果遇見的不是自己,暮遲是不是也會和別人……,或者是被黃毛那幾個人……
他又想起暮遲的媽媽,那個遭受了那樣的磨難依舊溫柔地笑著要給他介紹相親對象的人,他內(nèi)心就抑制不住愧疚。
他還記得那天暮遲媽媽拉著他的手要把自己兒子介紹給他認(rèn)識,是不是意味著暮遲的情感狀態(tài)仍是單身?
一瞬間,他有好多的事情想要確定。
那么現(xiàn)在的心境,到底是嫉妒多一些,還是愧疚多一些?或是逃避多一些?
車子一直駛到墓園前。
不是祭拜的時節(jié),蒼嶺山幾乎沒有什么人。
靖禹拾級而上,徑直走到山頂某列墓碑旁才停下。
黑白照片上的男人面容清秀,一雙鳳眼目光深邃,薄唇微微揚(yáng)起,下巴上還有一層淺淺的胡茬。他和靖禹長得很像,但眉眼比靖禹的更為濃烈,頭發(fā)很短,隱隱看見頭皮,看起來非常陽光硬朗。
任誰也想不到,這樣一個長相頗為爽朗的人,就是八年前震驚全國的重大XX案件主角之一。
靖禹把花束放了過去。
他注視著照片里的男人,沉默了半晌,輕輕地喊了聲:“爸爸?!?/p>
喊完,他又后退了兩步,蹲下身,低聲說了一句,“好久不見?!?/p>
他對和父親相處的記憶,更多地停留在14歲以前,那時候的爸爸,會和媽媽帶著他到處玩,世界各地都曾留下他們的腳步。不知道從哪天開始,爸爸就開始經(jīng)常出差,極少回家,每次問都是那么一個回答:“爸爸在搞大事業(yè)?!?/p>
呵,好一個大事業(yè)。他想,但凡那時候多關(guān)心爸爸一些,也不至于讓爸爸誤入歧途。
他輕輕拂開墓碑上落著的枯葉,又抓著衣袖擦了擦照片。微垂眼眸,聲音很輕,像敘舊,又像傾訴,“抱歉,這幾年都沒來看你?!?/p>
他一時不知從何開口,腦海中卻不自覺地浮現(xiàn)出那天與父親爭吵的畫面。當(dāng)時震驚和崩塌的感覺又被重新回憶起來,他垂著的手攥了攥,盯著黑白照片上笑著的男人,聲音低低地問:“爸爸,你怪我嗎?”
微風(fēng)拂過,靠在墓碑上的白色菊花被吹得動了動,照片上的男人依舊只是笑著。
這個問題,永遠(yuǎn)得不到回答。
“我一直覺得,只要我不回來,你就還活著。當(dāng)年是我太莽撞,要是我再沉穩(wěn)一點(diǎn),你會不會能多活幾年?”
“我真的不知道你犯了那么多罪,我以為,我以為就只有……那一項,我以為舉報之后,你就會收斂一些,頂多被傳喚問話,爺爺也會把你保釋出來,從此你就洗心革面。”
“可我怎么也沒想到,你手上居然有那么多人命,你到底是什么時候做的那些事?。 ?/p>
“被抓的時候,為什么不束手就擒?為什么要反抗?你明知道會死,卻還義無反顧是嗎?”
“他們都說你死有余辜……媽媽為了給你贖罪,已經(jīng)上山修行了,我一年才能見她一面,她又何其無辜,卻因為你受人唾罵?”
“爺爺告訴我,你逼死了暮遲的父親,這幾天我又得知,你間接把他媽媽害得永久性失明……暮遲你是知道的,可你不知道的是,他因為你,報復(fù)我?!?/p>
“我以為沒了我,他會過的很幸福,可是我又忍不住貪心……你是不是也在笑我這膨脹的占有欲?”
“如果我再去找他,他還要不要我?”
“如果我要和他重新開始,爸爸,你會不會怪我?”
“可惜他不喜歡我?!?/p>
山風(fēng)吹的樹林沙沙作響,青年的低語也隨風(fēng)而逝,再無影跡可尋。
回到城里天已經(jīng)黑了。靖禹開車回到滿庭芳。耽誤了好多天,房子總算修理完,今天終于住進(jìn)來。
他端著一杯酒站在陽臺,手里握著在集團(tuán)項目庫里查到的暮遲的聯(lián)系地址。
暮遲就住在他前面那棟樓。他很慶幸,從自己的陽臺可以直接看到暮遲的客廳和臥室。
暮遲,你又是為什么住在這里,為什么要買那棟……能看到我陽臺的房子?
此刻我正在想你,而你卻身在南方。
尤其暮遲的師弟還跟在他身邊,想到那日在樓下那兩個人親密的場景,靖禹又忍不住心痛。
電光火石般——
或許是那晚的桂花糕太甜,又或許是那條金色懷表太過耀眼,他鬼使神差般打開手機(jī),撥出電話,“王總助,明晚N市的合作,我親自去談?!?/p>
“沒想到許總親自出馬,榮幸之至??!”
“許總,祝我們合作成功!”
靖禹應(yīng)酬地笑笑,碰杯,一干到底。
接下來無非一些恭維和場面話,吃了一個多小時,臨散場之際,東家說:“許總,聽說您尤愛打臺球,咱們?nèi)セ顒邮遗鰩讞U如何?”
“舟車勞頓,下次吧。”
“那行,下次您務(wù)必賞光?!?/p>
靖禹頷首。
東家一行人把靖禹送至飯店門口,又是一陣寒暄才散場。
“許總,接下來送您回酒店?”
“把我放到河岸邊吧?!?/p>
“好的?!?/p>
“王總助”,靖禹突然想起暮遲母親的茶園,“你幫我查一下,N市有沒有一家茶園和程暮遲有關(guān)?”
王總助對此習(xí)以為常,也不知從哪天起,許總開始瘋狂搜集那位程老師的周邊。但是作為下屬最重要的就是廢話少說,所以他立刻照辦。
靖禹沿著河畔慢慢走。
明知道N市之大,能偶遇暮遲的幾率微乎其微,可他還是來了。可能呼吸著同一片天空的氣息,他的心就會更踏實一點(diǎn)。
N市,他來過不止一次。嚴(yán)格來說,這里還是他外祖的老家。
大學(xué)那會兒,他莫名其妙地被暮遲吸引,想和他做好朋友,但是暮遲總是對他若即若離,搞得他整天抓耳撓腮。現(xiàn)在想來,估計都是暮遲的套路吧。
他一向很有辦法調(diào)動自己所有的情緒。
嚴(yán)格來說,他們進(jìn)入大三才形成固定py 關(guān)系,可他從大一就開始關(guān)注暮遲。
有一次暑假,他實在太想見到暮遲,就買了N市的車票,先斬后奏。他想著,只要站在了N市的土地上,暮遲還能不來見他?
暮遲確實來見他了。那時他還是直男,他們在酒店睡在一張床上卻什么都沒做??墒羌?xì)細(xì)想來,他對暮遲的友情就是從那時開始變質(zhì)。
“靖禹,我沒帶換洗的衣服,你有沒有多的,給我拿一套,包括……內(nèi)褲。”
他很震驚,衣服隨便穿都沒有問題,問題是,內(nèi)褲也可以共用嗎?
但是他又很竊喜,暮遲既然肯穿他的內(nèi)褲,那必然是認(rèn)可了他這個兄弟。
他拿了一套干凈的衣服外加干凈的內(nèi)褲,敲敲浴室門。
“進(jìn)來?!?/p>
心跳加速。他輕輕轉(zhuǎn)動門把手,呼一下,水氣撲面而來。
透過溫?zé)岬撵F氣,他看到了暮遲那沾濕的黑發(fā)濃似墨,艷麗的丹唇也惹人眼球。 暮遲的肩膀露在浴缸外,手臂隨意地搭在浴缸邊緣,白里透粉,濕漉漉地反射著盈澤的亮光。他只看了一眼便挪開視線。
“我……給你放在哪里?”他聲音喑啞。
“拿過來,放在毛巾架上?!蹦哼t先是定定地看著他,又仰頭看了看浴缸上方釘在墻上的毛巾架。那仰頭的一瞬間,下巴上的水珠便打了一個滾,順著脖子迅速滑落。
他的目光順著水珠滑落的方向,落在暮遲那凸起的喉結(jié)上,又落在那精致瑩潤的肩頭,那肩膀單薄卻不瘦弱,宛如質(zhì)地極佳的羊脂白玉一樣細(xì)膩柔滑,突出的鎖骨也似精雕細(xì)琢,完美地鑲嵌在毫無雜質(zhì)的美玉上,鎖骨處的兩個小渦里還盛有晶瑩的水漬,就像兩汪永不枯竭的泉眼,讓人忍不住想要把頭埋上去,狠狠地汲取。
他覺得自己像是著了魔,被蠱惑著往前走,卻把暮遲看的更清楚。
暮遲就這樣滿臉潮濕地望著他走近,漆黑的眼眸就像兩個黑洞,深深地吸引著他,似乎要把他吞沒——他感覺心跳都要停了。
他猛地把衣物往毛巾架上一甩,仿佛那是燙手的山芋,隨即飛快地跑出去。
他趴在床上,把頭埋進(jìn)枕頭,感受到胸腔傳來激烈地震動??蓯u!他居然對好朋友起了那種念頭!
直到淋浴間的門打開,他才抬頭望去,暮遲穿著他的衣服,走了出來。
衣服略有寬大,襯的暮遲更加瘦削。暮遲卻沒怎么看他,徑直走到床邊,春雨般清冷的味道瞬間充斥他的鼻尖。
他以最快的速度爬起來,飛一樣地沖進(jìn)浴室,生怕被暮遲看出自己的異常。
第二天他就借口走了,他怕再待下去會對暮遲做出不好的事情。
現(xiàn)在想來,暮遲那時候應(yīng)該巴不得吧,巴不得他趕緊上鉤,然后……進(jìn)行報復(fù)。
……
明月依舊高懸,看樣子,明天該是個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