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平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斑@孩子心思深,什么也不跟我說,前些年倒是帶回來過一個男孩子,不知怎么的又沒音訊了。”
靖禹如遭雷擊。他忽然感覺有些缺氧。
帶人回家?暮遲也會帶人回家?
他記得,上學那會兒,每次放假,他吵著鬧著想來暮遲家,暮遲就是不松口,以至于他每次來N市,暮遲頂多跟他在酒店住。
暮遲帶了誰回家,是……那個人嗎?
他很慶幸秋平看不到他的表情,可以讓他隨心所欲地暴露自己的難過。
“暮遲……他們后來分開了嗎?”
秋平搖搖頭,“我只知道,阿遲現(xiàn)在是一個人?!?/p>
秋平的手依舊揉著靖禹的腳踝,不輕不重。
不知何時,天邊已經(jīng)卷起了一層一層的烏云,遠遠地傳來一陣陣雷聲。
“要下雨了??!”張姐從外面進來,帶來一身濕氣。
靖禹看著門外,遠遠的天邊黑蒙蒙,看不真切。
“張姐,問問阿遲什么時候回來?”
張姐走到電話邊,摁下一串號碼。
“嘟嘟嘟——”老式電話機接線音很大,靖禹都能聽的一清二楚。
“喂,媽媽?”
“阿遲,我是你張姨?!睆埥愦笾らT,“你什么時候回來啊,外面要下雨了?!?/p>
“今天不回了,碰到一個熟人,晚上一起吃飯?!?/p>
“哎,今天我和你媽差點被萬青那小子嚇死,幸好出現(xiàn)一個好心人救了我們,本來還等著你回來把人送走呢”,張姐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說個不停,“既然你不回來,那讓萬青送一送吧?!?/p>
“怎么回事?”
“啊呀,萬青的自行車剎車失靈,差點就把我們撞飛,真是太險了!幸好被一個好心人攔下來了,現(xiàn)在好心人腳腫了手臂也傷了,開不了車?!?/p>
電話那頭遲疑了一瞬,“媽媽和您還好嗎?”
“我們好得很,你放心吧?!?/p>
“那就好”,電話那頭顯然松了一口氣,“您幫我問一下那人的聯(lián)系方式,改天我親自上門致謝。今天就麻煩萬青送一趟了?!?/p>
“沒問題,放心吧!有什么麻煩的,本來就是他闖的禍?!?/p>
電話掛斷,張姐抱歉地走過來,“不好意思啊先生,麻煩您留個聯(lián)系方式,我把萬青找來送您回去?!?/p>
她話音未落,天邊一聲悶雷炸響,瓢潑大雨頃刻而至。
秋平也訝然,“這么大的雨?”
“那……雨小些再走吧?!睆埥阋脖焕茁曊痼@了。
可惜到晚上雨也沒變小。
“怎么辦?這天氣估計高速都封了?!鼻锲綕M臉愁容,“真是抱歉,害得你也走不了,不嫌棄的話在這住一晚?”
也只能這樣了。靖禹“嗯”了一聲。
真是戲劇,想當年他用了千方百計也進不了暮遲的家門,而如今,卻和他的媽媽共進晚餐。
“阿遲的房間很干凈,不嫌棄的話你就睡他房間吧。”
靖禹呆了一瞬,似乎沒想到留宿還有這種福利。不知道暮遲若是知道他睡了他的床,會是什么表情。
嫌棄?失望?生氣?
靖禹突然有些想笑。
“對了,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呢?”秋平溫柔地問。
“我……”靖禹幾乎是一瞬間下了決定,不能讓她知道自己姓許。
“您可以叫我靖禹。”
“靖、禹?”
靖禹心如擂鼓,“對,靖節(jié)存高風的靖,大禹理百川的禹?!?/p>
“是這兩個字啊”,秋平點點頭,“靖、禹,你父母一定對你期望很高?!?/p>
靖禹張了張嘴,終是沒有說話。
吃過飯后,張姐帶著他來到暮遲的臥室。
臥室布置極簡約,一張床,一個床頭柜,一個書桌,一個書架,一個衣柜。并沒有多余的東西。
“先生,您比阿遲高一些,我給您找些大點的衣服?!?/p>
“您喚我靖禹便好?!?/p>
“哎?!睆埥銘椭?,從暮遲衣柜里翻出一套睡衣。
“就這個還大一些,您將就一晚?!?/p>
“好?!本赣眍h首。
張姐走后,靖禹站在原地打量這間屋子,這是暮遲的房間,有暮遲睡過的床,用過的桌椅,點點滴滴都是暮遲留下的蹤跡。
他的手輕輕撫過那滿是書的書架,大多是藝術(shù)相關(guān)類的書籍,也有一些人文社科之類。
突然他的手在一本古老的書封前定住,那本書太過破舊,在一排排半新不舊的書里特別扎眼。
他輕輕抽出,是一本《宋詞》。封皮已經(jīng)有些殘缺,看得出來已經(jīng)被翻過很多回。
他翻開書頁,一張卡片掉在地上。
靖禹彎腰撿起。是一張照片,一家三口。照片中的女人是暮遲的媽媽,男人和暮遲有幾分相似,應該是暮遲的爸爸,以及一個小嬰兒,應該是暮遲。
背面是用毛筆小楷寫的“健盼愛子萬般好,康寧永享一生安?!甭淇钍浅逃滥辏锲?,還有一個小小的手指印。
靖禹抿抿唇,把照片夾回書頁,又往后翻,發(fā)現(xiàn)每隔一頁就有一張照片,照片中的男女變化不大,暮遲卻在慢慢長大。靖禹數(shù)了數(shù),一共15張。
大概是暮遲每年生日拍的照片,每一張照片一家三口都和和美美,每一張后面都寫著對暮遲的生日祝福。
從第五張開始,落款的地方暮遲的手指印換成了歪歪扭扭的“程暮遲”,越往后,名字也越工整。
靖禹翻到第15張照片看了一會兒,突然又向后翻開一頁,那一頁沒有了照片,只有一行字被鋼筆字跡圈住——“中秋與誰共孤光,把酒凄然北望。”
中秋,正是暮遲的生日,北方,是暮遲爸爸死去的地方。他默默半晌,把書放回原處。
夜深人靜。床上似乎還殘留暮遲清冷的氣息,就像今天的春雨淅瀝。
他翻了幾個身,最終無奈地爬起來,走到窗前,看著外面的雨景。
一道道閃電劃破天空的沉寂,雨水像瀑布傾瀉而下,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濺起霹靂的水花。
窗外是疾風驟雨,窗內(nèi)是暮遲那熟悉的氣息。
那氣息太過濃厚,爭先恐后地往他毛孔里鉆,惹得他渾身發(fā)癢。
他睡不著。
“叮咚、叮咚、叮咚”
微信提示音接二連三響起。
靖禹皺眉,看了一眼提示欄,楊征在微信群里發(fā)了好多照片。
這個微信群是楊征前幾天建的,美其名曰向各位群友學習商業(yè)管理。
他本想將手機靜音扔到床上,手機屏幕卻識別了他的面容,解鎖成功。
楊征的照片還在突突突地冒著,他點進群聊,想設成消息免打擾,卻一下子愣住了。
楊征發(fā)的是都是暮遲的照片。
【又約到男神啦,果然出差有福利!】
【各位情史豐富的大佬們給小弟指點指點,怎么委婉地提出和男神更進一步的請求!】
【楊征發(fā)送了一個紅包】
【楊征發(fā)送了一個紅包】
【楊征發(fā)送了一個紅包】
【直接撲倒!】
【喝點小酒,氣氛到了就直接開房!】
【都這么久了還沒把程老師搞定,你不行??!讓我來?。?!】
靖禹的眉頭簡直能擰出一個麻花。
原來竟是為了楊征才不回家。
他突然有一種獨守空房的感覺。
群里的消息還在突突突地發(fā)著,一群損友七嘴八舌地給楊征出主意。
他實在忍不住別人這么討論暮遲,閉了閉眼,終于在輸入欄打下一行字,點了發(fā)送。
【無聊?!?/p>
群里頓時安靜。
他煩躁地揉了揉眉心,摁下了王總助的電話。
“喂,王總助,楊征那邊……”
“啊啊?。 睏钫魍蝗患?,筷子也被碰到地上,發(fā)出桄榔的聲響,“抱歉啊程老師!”
“怎么?”暮遲疑惑地看他。
“我爸叫我回去說有項目要加急討論!啊啊啊大晚上的不睡覺真討厭!”
暮遲輕笑,“那你快走吧。”
不知怎么的,一和楊征在一塊,總有意外發(fā)生。
難道許靖禹又知道了?
暮遲環(huán)顧四周,一切正常,沒有可疑人物。
“飯還沒吃完呢?!睏钫魑骞倥で谝黄?,滿臉委屈。
他最近被爸爸安排了好多事,都沒時間追程老師。本來這次來N市出差也是不情不愿,沒想到卻在這里碰到了程老師本人。他十分激動,以為能和程老師再續(xù)未完的約定,沒想到又被老爸半夜拉去加班。
尤其今天天降大雨,他差一點就要提出去飯店樓上的酒店開房了!
“沒關(guān)系,想吃什么可以打包回去。”
“不,我要吃完再走!”楊征直跺腳,“給我安排事情也不提前說, 我就要拖一會兒,才不要隨叫隨到!”
不過他又想到,剛才許靖禹突然在群里發(fā)了個【無聊】,差點把他嚇死,他已經(jīng)忘了什么時候把許靖禹拉進群了。
他又想起那天在酒吧許靖禹想插隊的事,不由陷入沉思,老爸突然叫自己加班,不會和他有關(guān)系吧。
他有甩甩頭,把這荒唐的念頭甩在腦后,許靖禹怎么可能支使的動自己老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