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遲到家的時(shí)候不過早上七點(diǎn)。剛下過雨的小鎮(zhèn)空氣一片清新,茶香也更加沁潤。地上濕漉漉地偶有積水,日光稍有些清涼。
張姐在收拾庭院,見到暮遲進(jìn)來,很是驚訝。
“阿遲,這么早回來?”
“今天沒什么事,回來看看?!?/p>
張姐四處查探了一下,“就你自己呀,小維沒跟你來?”
“他還有些事情要做。”
“什么事還能比粘著你更重要?”張姐嘿嘿直笑,她能感覺出來,那個(gè)小維對暮遲有意思。
“張姨,別開玩笑?!?/p>
“好吧好吧,阿遲臉皮薄?!?/p>
暮遲嘆氣,他又何嘗沒看出來維揚(yáng)對他的意思,可是畢竟是師生兼同事,而且維揚(yáng)從來沒有任何逾矩的行為,一絲一毫挑不出毛病。
暮遲穿過庭院,走進(jìn)客廳。秋平正站在客廳門口迎接他。
“媽?!?/p>
“這么早累不累,吃過飯沒?”
“在酒店吃過了,我先換件衣服”,暮遲說著,一邊往臥室走去。
秋平剛想說臥室里還有人睡著,暮遲就擰開了門把手。
算了,此刻說話更容易把人吵醒。
暮遲卻呆住了,他雙目微微瞪大,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畫面。他的床上,仰面躺著一個(gè)人,睡的安祥,不是許靖禹又是誰!
那躺著的人寬闊的胸膛有規(guī)律地起伏,深邃的眼睛緊閉,眼底隱約能看到一絲青黑。
此時(shí)的靖禹,完全看不到平日的冷靜果敢。也許是非常疲累的關(guān)系,他的眉頭稍有些緊簇,薄唇微翹,為這張棱角分明的俊臉添上了一絲童趣,平日的嚴(yán)肅冷竣似乎盡數(shù)卸去,竟顯出一點(diǎn)可愛的感覺來。
尤其是他還穿著他的睡衣。
那露出的胳膊上還纏著紗布,隱隱能看到血跡。
暮遲抿抿唇,難道昨天救下了媽媽和張姨的就是他?他又是為什么出現(xiàn)在這兒?
就這么靜靜地注視著,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回到了八年前。
那時(shí)候兩個(gè)人每次開房的早上,靖禹都是睡的這么死,因?yàn)閮扇硕际钦沟寞偪?,直到?jīng)]有力氣,直到天蒙蒙亮才睡。
但他每次醒的都比靖禹早。
暮遲垂眸,輕輕合上門,陷入沉思。
秋平聽見暮遲走出來,輕輕開口,“忘了跟你說了,昨天下大雨,年輕人就住下了。”
“是他救的你們?”
“是啊,說起來,他救了我兩次了。”
“嗯?!蹦哼t把外套脫下來,掛在客廳的衣架,說,“我去外面透透氣?!?/p>
放眼望去,茶山綠海依舊郁郁蔥蔥,可又跟往日有所不同,似乎更加?jì)赡矍啻洌瓦B那忽上忽下的鳥兒也更加精神,啼聲更加清亮。
為什么要來我家?暮遲漫步在茶園間的小路上,清澈的茶香混合著雨后泥土的清新沁潤著他的心脾,也讓他那繁雜的思緒稍稍有些清晰。
靖禹醒來時(shí),天光已大亮,他側(cè)頭看著窗簾邊緣外瀉下的日光,又低頭看了看手表,已經(jīng)八點(diǎn)半了。
昨天睡得太晚了。暮遲的氣息如影隨形包裹著他,他實(shí)在很難靜下心。
尤其是想到暮遲隨時(shí)都有可能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他就要發(fā)瘋。
即使睡著了也依舊不踏實(shí),他一會兒夢見當(dāng)年的那個(gè)人帶著暮遲來他面前嘲諷他,一會兒又夢見楊征拉著暮遲大聲質(zhì)問他為什么言而無信,一會兒又夢見暮遲的師弟摸著暮遲的臉緩緩靠近……
頭痛欲裂。
靖禹揉揉太陽穴,換好衣服,走出門去。
腳踝的青腫已經(jīng)好多了,正常走路不會很明顯,暮遲的媽媽果然很厲害。
“靖禹,你醒啦?”秋平聽見臥室門響,回頭。
“嗯,阿姨早上好。”
“感覺身體怎么樣?疼不疼?”
“好多了,謝謝阿姨?!?/p>
“哎,客氣什么!我叫張姐給你拿早餐?!?/p>
“不用……”
靖禹話音未落,就見暮遲從廚房走出來,圍著圍裙,端著餐盤。
“吃飯?!币琅f是清冷的語氣。
靖禹看著那冒著熱氣的雞蛋牛奶三明治,微微驚訝,“謝謝?!?/p>
張姐插嘴,“阿遲親自做的呢,說是怕你吃了著涼,一定要吃熱乎的?!?/p>
秋平先是訝然,又抿嘴直笑。
靖禹一臉不可置信。
暮遲卻沒理會,把餐盤放在餐桌,就回了自己臥室。
臥室還殘留著上個(gè)人熟睡的氣息,冷冽如雪松。他深吸一口,走到衣柜前,把身上沾了水氣的襯衣脫下,換了一件干爽的衣服。
“阿遲,一會兒帶靖禹去換藥?!鼻锲椒愿?。
“好?!?/p>
暮遲換好衣服走出來,高領(lǐng)淺白針織衫,尤其是那高領(lǐng)邊緣剛好到他的喉結(jié),襯得他更加有距離感,同時(shí)又增添了幾分禁欲氣息。
靖禹看了看他,又低下頭去?!拔页燥柫恕!?/p>
“走吧,去換藥。”
靖禹站起身,剛要邁步,秋平又開口,“拿上我的盲杖吧,腳傷也要注意?!?/p>
靖禹接過,“謝謝阿姨?!?/p>
暮遲垂頭向靖禹的腳踝看去,西褲蓋住了,看不見。不過腳下的步伐倒是放慢了不少。
“阿遲哥,你回來啦!”兩人剛走到衛(wèi)生室門口,萬青突然從旁邊跳了出來,拉著暮遲的胳膊搖啊搖。
靖禹看著那抱著暮遲胳膊的手,蹙眉。
“你先進(jìn)去上藥?!蹦哼t說完,也不去看靖禹,反而把萬青拉到角落。
暮遲冷著臉,“你昨天怎么回事?”
萬青的五官皺在一起,“阿遲哥,我真不是故意的。”
靖禹看了看角落的兩個(gè)人,轉(zhuǎn)頭進(jìn)了衛(wèi)生室。
暮遲早已從張姐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經(jīng)過,張姐也叮囑他務(wù)必要好好教訓(xùn)一下萬青。
萬青就是一個(gè)二十來歲的毛頭小子,大學(xué)一畢業(yè)就回到鎮(zhèn)子里經(jīng)營家里的茶園,暮遲家轉(zhuǎn)租的茶園就是他們家的。
此刻一向毛躁的萬青垂著頭,虛心接受著暮遲的批評。
靖禹上完藥走出來,萬青立馬湊過去,“大哥,您傷好點(diǎn)了嗎?”
“嗯。”
萬青撇撇嘴,“你好高冷??!”
靖禹沒再理他,徑直往暮遲家走去。
“靖禹中午留下吃飯吧?”秋平聽見兩人的腳步聲,開口詢問。
靖禹看看暮遲,暮遲偏過頭去不看他。
“那就叨擾了。”
“怎么會?”秋平笑了,“腳踝怎么樣了,過來坐沙發(fā),我再給你捏一捏?!?/p>
“不用了阿姨,已經(jīng)差不多了?!?/p>
“那也要再按一按,好得快。”秋平催促道,“本來就是為了救我們才受得傷,不要不好意思?!?/p>
“不用,真不用。”靖禹連連推讓。暮遲就在旁邊,他真的很不好意思接受秋平的好意。
“坐過去吧,我來?!蹦哼t看著他們左推右讓,忍不住開口。
靖禹愣住了。
秋平笑意更大,“阿遲來也是一樣的,阿遲手法也不差?!?/p>
暮遲看著靖禹未動,皺了皺眉,冷著一張臉,“坐過去?!?/p>
靖禹乖乖坐下,脫了鞋襪,把腳抬到沙發(fā)上。
暮遲修長細(xì)膩的手指掀開他的褲腳,那一截青腫露了出來。
“真的已經(jīng)好多了?!?/p>
暮遲沒再說話,從廊下拿了一個(gè)竹椅坐下,把雙手覆在那骨骼分明的腳踝上。
靖禹渾身一激靈。
暮遲抬眼看向他,“手涼?”
“沒有?!敝皇呛芫脹]有這么零距離接觸了。
暮遲一言不發(fā),垂眸認(rèn)真,一雙手細(xì)膩又溫柔地緩緩?fù)崎_那一圈青腫。
靖禹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暮遲的側(cè)臉,看著他那長長的睫毛在眼底打下的一圈投影,那投影剛好遮住眼角的淚痣。他心底突然涌起一種奇異的感覺,就好像,這八年,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
吃過飯后,靖禹再也沒有了待下去的借口,下午三點(diǎn)有一個(gè)視頻會議要去酒店開,還有今晚的飛機(jī)要回B市,王總助已經(jīng)催他好幾遍了。
“你什么時(shí)候走?”暮遲開口。
“馬上,王總助就快到了?!?/p>
“靖禹要走了嗎?讓阿遲送你吧?!鼻锲讲逶挕?/p>
“不用了阿姨,有人來接我。”
“那我給你裝點(diǎn)茶葉和茶糕,總要帶點(diǎn)特產(chǎn)回去?!?/p>
“謝謝?!?/p>
說話之間,王總助就到了門口。
秋平一行人把他送出去。
“許總,您還好嗎?”王總助見靖禹走路頗有些不自在,胳膊上也掛了彩,一臉驚訝。
實(shí)在是許總這幅模樣和平日里高冷無言的樣子差距太遠(yuǎn)。
“許總?”好久沒聽到這個(gè)噩夢一樣的稱呼,秋平一下子愣住了,“靖禹不是姓靖?”
靖禹也愣住了,他瞪了王總助一眼,似乎怪他多嘴。
王總助不明所以,一向游刃有余的他此刻也有些驚慌,到底哪里說錯(cuò)了話?
姓許的人那么多,應(yīng)該不至于暴露,思及此,靖禹剛要開口,暮遲卻搶先道,“他姓許,最近在創(chuàng)業(yè),就喜歡別人叫他許總?!?/p>
“這樣啊。”秋平?jīng)]再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