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國的變化,是驚人的。
在“井田制”和“興教化”推行了短短一年之后,這個原本貧弱的小國,竟然呈現(xiàn)出一種“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景象。
因為家家有田,百姓們安居樂業(yè),國內(nèi)的盜賊,幾乎絕跡。
因為人人知禮,鄰里之間,謙讓和睦,再也沒有了以往的爭斗。
許多在周邊大國,因為不堪忍受苛政和戰(zhàn)亂的百姓,拖家?guī)Э冢娂娪咳腚鴩?。滕國的人口,在短時間內(nèi),竟然翻了一倍。
滕文公,高興得像個孩子。他拉著我的手,激動地說:“老師!您看!這就是仁政的力量!我們沒有增加一兵一卒,卻得到了,比任何城池都寶貴的,民心??!”
我看著他那張洋溢著理想主義光芒的年輕臉龐,也感到無比的欣慰。
是啊,這不就是我畢生追求的“王道”景象嗎?
那段時間,我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舒暢。我甚至,開始著手,將我的政治理想,和在滕國的實踐,寫成一部完整的著作。
我以為,滕國,會成為一個模板,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去向全天下證明,“仁政”是可行的,是優(yōu)于“霸道”的。
然而,我忽略了一件事。
在黑暗的森林里,一小片篝火,它所散發(fā)的光和熱,吸引來的,可能不是迷路的人。
而是,饑餓的、潛伏在暗處的,豺狼。
滕國的“仁政”,對百姓來說,是甘甜的蜜糖。
但對周邊那些,信奉“強權(quán)即公理”的霸主們來說,它就是一把,燒在他們臥榻之側(cè)的、刺眼的火把。
第一個感到不安的,是宋國。
宋國與滕國接壤,它的君主,是一個極度迷信武力的暴君。他看到,自己國家的百姓,紛紛逃往滕國,把滕國視為“人間樂土”,而把他自己的國家,稱為“地獄”。
這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和憤怒。
他恐懼的,不是滕國的兵力,而是滕國所代表的那種,“得民心者得天下”的,思想的力量。
這種力量,會動搖他暴政的根基。
于是,他需要,親手,將這個“異端”,掐死在搖籃里。
很快,就有流言,在列國之間,傳開了。
“聽說了嗎?滕國那個小國,被一個叫孟軻的老頭給蠱惑了,搞什么‘仁政’,簡直是胡鬧!”
“是啊,他們廢除了軍備,天天就知道讀書,簡直是自取滅亡?!?/p>
“這種不尊崇霸道,只講仁義的國家,簡直是我們諸夏的恥辱!是無道之政!”
這些流言,傳到滕文公的耳朵里,他只是付之一笑。
“老師,由他們說去吧。只要我們的百姓過得好,就足夠了。”
他太年輕了。
他不懂,這個時代的君王,要毀滅你,根本不需要,一個真正站得住腳的理由。
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個“借口”。
而“行無道之政”,就是他們找到的,最好的借口。
那年冬天,特別的冷。
宋國,聯(lián)合了旁邊的魯國,以“滕國不尊周禮,敗壞法度,行無道之政”為名,組成了聯(lián)軍,浩浩蕩蕩地,向滕國,壓了過來。
消息傳來時,滕國的朝堂上,一片死寂。
所有的大臣,都面如死灰。
滕國,幾乎沒有設(shè)防。我們所有的錢,都用來興辦學(xué)校,救濟貧民了。我們所有的精力,都用來規(guī)劃井田,教化百姓了。
我們拿什么,去抵抗那如狼似虎的,數(shù)萬聯(lián)軍?
滕文公,臉色慘白地看著我。
“老師……我……我們該怎么辦?”
我看著他那雙,充滿了恐懼和無助的眼睛,我的心,也沉了下去。
我能言善辯,我能說服君王,我能規(guī)劃一個國家的藍圖。
但是,我不是將帥。
在絕對的、壓倒性的軍事力量面前,我所有的“仁義”和“道理”,都顯得,那么的蒼白,那么的無力。
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文公,”我握住他冰冷的手,“帶著你的臣子,和你的百姓,往北邊跑。逃,逃得越遠越好?!?/p>
“老師,那你呢?”
“我,”我看著南方,那黑云壓城城欲摧的方向,“我要留下來,看看,所謂的‘霸道’,是如何,將一個無辜的國家,撕成碎片的?!?/p>
我,要為我的烏托邦,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