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我踏著最后一絲天光回府。
遠遠便見海棠居旁的小亭里，柳清音一身嬌軟羅裳，慵懶地倚著朱欄，指尖捻著魚食，漫不經心地灑向池中。
錦鯉瘋了一般翻涌爭搶，攪碎一池暮色霞光，水聲嘩然刺耳。
“妹妹真是好興致?！?/p>
我步履未停，徑直朝亭中走去，聲音平靜無波，目光停留在她那已顯懷的腹部上——不過三月余，那隆起便已如此招搖。
自霍硯舟認下做假賬、流水似地往她院里送山珍海味后，這“補”出來的肚子，倒不知是塞滿了珍饈，還是又漚爛了滿腹心機。
我喉間溢出一聲極輕的冷嗤。
柳清音聞聲，這才緩緩側過身來，臉上漾開一抹柔弱無骨的假笑，一手更是做作地、炫耀般地在那隆起的肚皮上輕輕畫著圈。
“姐姐見諒，”她嗓音甜得發(fā)膩，眼神卻帶著赤裸裸的挑釁。
“侯爺千叮萬囑，說妹妹如今身子貴重，萬萬…不能勞累了呢?！?/p>
那“貴重”二字咬得極重，身子更是穩(wěn)如磐石，紋絲未動，連個敷衍的起身姿態(tài)都吝于施舍，囂張氣焰幾乎要凝成實質，撲面壓來。
我并未對她的挑釁生氣，唇角反而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
她越是這樣不知死活，才越合我心意。
這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狂妄，又能讓她張揚到幾時呢？
我唇角掛著恰到好處的淺笑，目光又在她的腹部輕輕一落，語氣溫和，像談論天氣：
“妹妹是該好生休養(yǎng)。畢竟……” 我頓了頓，“若你腹中是個男丁，落地便是我與侯爺名正言順的‘嫡長子’了。”
“嫡長子”三字，輕飄飄落下，柳清音指尖捻著的魚食無聲滑落幾粒。
她臉上那抹精心維持的柔弱笑意瞬間凝固，像覆上了一層薄冰。
原本慵懶搭在腹前的手，下意識地收緊，指節(jié)微微泛白，泄露了心底瞬間的驚濤駭浪。
我清楚這刺扎在哪里。
正室無出，妾室卻能懷胎？
避子湯是個擺設？
這本就是懸在她頭頂?shù)睦麆Α?/p>
是她用了手段？
還是霍硯舟默許？
我不在乎 。
我只知道，她想盡辦法千辛萬苦懷的孩子，怎會甘心拱手送我做嫡子。
這念頭，怕比剜她的肉還疼。
我要的，就是這把鈍刀子，在她最緊繃的那根弦上，不輕不重地磨一下。
讓她驚惶，讓她自亂陣腳，讓她為了保住這“富貴根”，不得不鋌而走險。
自己走向我布好的棋局。
劍拔弩張間，一個端著瓷碗的婢女進來，走到柳清音身邊行了禮:
“姨娘，今日為侯爺熬的湯已備好了?！?/p>
柳清音聞言神色又舒展開來，接過碗用勺子輕輕的攪拌，湊近嗅了一口，極為愉悅似的，嘴角漾出笑意，眼神卻落到我身上:
“候爺就愛喝妾身燉的湯，每日喝上這么一碗，連眉頭都能舒展些呢?！?/p>
隨著柳清音的動作，可以看出濃稠的湯汁里浮沉著不少東西——幾片切得規(guī)整的人參片泛著黃，桂圓肉脹得飽滿，還有枸杞、當歸、黃芪，滿滿當當都是溫補之物，瞧著倒是下足了功夫。
我抬手攏了攏衣袖，也沖她揚起笑來：
“瞧我，倒忘了妹妹還要伺候侯爺，我怎好在此多擾？妹妹且忙，我就不耽擱了。”
說罷，微微頷首，眼神不經意般掃過那碗湯，才轉身款款離去。
轉過墻角，我輕輕捏住巧云的手，目光往那送湯婢女離去的方向飄了飄。
巧云立刻躬身：“奴婢去瞧瞧灶上的甜湯，別叫熬過了頭?！?/p>
我望著她快步離去的背影，指尖輕輕摩挲著。
要探那碗湯的底，總得先從遞湯的人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