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癩子那陰陽怪氣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瞬間凍結(jié)了河灘上的空氣。張鐵錘臉上的狂喜瞬間化為鐵青，虬結(jié)的肌肉塊塊繃緊，握著鋤頭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盤踞的毒蛇！他猛地轉(zhuǎn)身，魁梧的身軀如同一堵墻，擋在林凡和劉氏身前，銅鈴般的眼睛里噴涌著憤怒的火焰，死死盯住走來的三人。
“王癩子！你想干啥？！”張鐵錘的聲音如同悶雷滾動，帶著毫不掩飾的敵意。他深知這伙人的德性，貪婪成性，欺軟怕硬，是里正張老爺豢養(yǎng)的最兇惡的爪牙！
王癩子皮笑肉不笑地走到近前，三角眼在張鐵錘手里的新鋤頭和地上那架怪異的曲轅犁上貪婪地掃視著，嘖嘖有聲：“嘖嘖嘖，張鐵匠，出息了?。〔宦暡豁懪鲞@等好玩意兒？怎么？想獨吞？這林家坳的一草一木，可都姓張！有好東西不上報，你想造反吶？”他身后的兩個潑皮也抱著胳膊，斜著眼，發(fā)出不懷好意的哄笑。
老陳頭嚇得臉色煞白，縮著脖子，下意識地退后幾步，嘴里囁嚅著：“王管事俺就是路過”
“滾一邊去！老不死的！”王癩子不耐煩地揮揮手，像趕蒼蠅。他的目光越過張鐵錘，落在臉色蒼白、被劉氏攙扶著的林凡身上，嘴角勾起一抹陰冷的弧度，“喲，這不是咱們的林大秀才嗎？傷好了？有閑心出來看熱鬧了？這新犁新鋤頭該不會是你這讀書人‘指點’張鐵匠弄出來的吧？”
林凡平靜地迎上王癩子挑釁的目光，眼神深邃如寒潭，沒有憤怒，沒有畏懼，只有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他沒有說話。
張鐵錘卻忍不住了，怒喝道：“放你娘的屁！跟林兄弟有什么關(guān)系！是俺老張自己琢磨的！你們想咋地？！”
“自己琢磨？”王癩子嗤笑一聲，猛地提高音量，指著地上的曲轅犁，聲音尖利得刺耳，“放屁！張鐵錘！你一個打鐵的糙漢，大字不識一籮筐，能琢磨出這彎彎繞繞的怪犁？還有這鋤頭！這鐵箍鉚死的法子！分明是偷了俺們張家祖?zhèn)鞯氖炙?！是俺堂伯（里正張老爺）祖上秘傳的圖譜被你偷看了去！你這賊胚！盜取主家秘技，該當(dāng)何罪？！”
惡人先告狀！顛倒黑白！赤裸裸的誣陷！
“你血口噴人！”張鐵錘氣得渾身發(fā)抖，目眥欲裂，猛地舉起手中的鋤頭，怒吼道，“俺老張行得正坐得直！這手藝是俺自己！”
“張師傅！”林凡冰冷的聲音驟然響起，如同冰水澆頭，硬生生打斷了張鐵錘即將沖口而出的真相。他眼神銳利如刀鋒，直刺張鐵錘：“清者自清，莫與瘋狗爭食！”
“你罵誰是瘋狗？！”王癩子身后的一個潑皮勃然大怒，擼起袖子就要沖上來。
“夠了！”王癩子卻猛地一揮手，攔住了手下。他陰鷙的目光在林凡和張鐵錘之間來回掃視，臉上露出一絲貓捉老鼠般的殘忍笑意，“好！好一個清者自清！林秀才果然伶牙俐齒！不過，這‘秘技’被盜之事，可不是你一句瘋狗就能糊弄過去的！”他猛地指向張鐵錘手里的鋤頭，厲聲道：“人贓并獲！張鐵錘！還有你林默！跟老子走一趟！去見里正老爺！是非曲直，自有公斷！”
“不去！俺看誰敢動俺！”張鐵錘如同一頭發(fā)怒的蠻牛，將鋤頭橫在胸前，怒目圓睜！他深知進了張家的門，白的也能說成黑的！
“不去？”王癩子冷笑一聲，三角眼里閃過一絲狠戾，“由不得你！來人！給我拿下！敢反抗，就是拒捕！打死勿論！”
他身后的兩個潑皮獰笑著抽出藏在腰后的短棍，一左一右逼了上來！
場面瞬間劍拔弩張！
“住手！”林凡的聲音再次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讓那兩個潑皮的動作下意識地一滯。他推開劉氏攙扶的手，強忍著胸口的劇痛和眩暈，向前踏出一步，雖然身形單薄搖晃，但脊梁挺得筆直，目光平靜地直視王癩子，“王管事既然要見官，我們跟你去便是”他特意加重了“見官”二字。
張鐵錘愕然回頭：“林兄弟！不能去?。∧菑埣摇?/p>
“無妨”林凡打斷他，嘴角甚至勾起一絲極淡的、冰冷的弧度，“正好我也想見識見識張老爺?shù)摹珨唷?！?/p>
王癩子看著林凡那平靜得詭異的神情，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他哼了一聲：“算你識相！帶走！東西也帶上！都是贓物！”
里正張老爺?shù)摹肮谩?，并非縣衙，而是他自己宅邸前廳臨時布置的。一張紫檀木的條案，鋪著猩紅的桌圍，算是公案。張老爺穿著一身簇新的綢面棉袍，外罩一件象征里正身份的青色無袖罩甲，端坐在太師椅上，肥白的臉上沒什么表情，手里捻著一串油光水亮的佛珠，半瞇著眼睛，仿佛在打盹。堂下左右站著幾個家丁，手持水火棍，面無表情?？諝庵袕浡还蓧阂值摹⒘钊酥舷⒌耐?。
王癩子押著林凡、張鐵錘（被奪了鋤頭，由兩個家丁扭著胳膊）、劉氏以及作為“證人”的老陳頭走了進來。那架怪異的曲轅犁和新鋤頭被擺在了堂下顯眼的位置。
“堂伯！人犯帶到！”王癩子躬身行禮，聲音諂媚，“就是這賊鐵匠張鐵錘，伙同林默這窮酸，偷盜咱家祖?zhèn)鞯霓r(nóng)具圖譜，私自打造了這些物件！人贓并獲！還有佃戶老陳頭親眼所見他們使用贓物！請?zhí)貌鲾?！?/p>
張老爺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渾濁的目光掃過堂下眾人，在林凡那張蒼白卻異常平靜的臉上停留了一瞬，隨即落到那怪異的曲轅犁上，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他慢條斯理地開口，聲音帶著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慵懶：“張鐵錘，林默，王管事所言，可是實情？”
“放屁！”張鐵錘梗著脖子怒吼，掙扎著想擺脫家丁的鉗制，“俺沒偷！這犁和鋤頭是俺自己打的！跟張家沒半個銅板關(guān)系！是王癩子這狗東西血口噴人！想搶俺的東西！”
“放肆！”張老爺猛地一拍桌子，佛珠啪地一聲脆響！他臉色一沉，“公堂之上，咆哮辱罵，成何體統(tǒng)！掌嘴！”
一個家丁立刻上前，掄起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扇在張鐵錘臉上！
啪！一聲脆響！
張鐵錘黝黑的臉上瞬間浮現(xiàn)一個清晰的巴掌印，嘴角滲出血絲！他怒目圓睜，卻死死咬住牙關(guān)，沒再吭聲。
“林默，”張老爺?shù)哪抗廪D(zhuǎn)向林凡，語氣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審視，“你是個讀書人，該懂禮數(shù)。你說，這農(nóng)具，從何而來？可是張鐵錘竊取我張家秘技所制？”
所有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林凡身上。劉氏緊張得渾身發(fā)抖，老陳頭更是嚇得幾乎癱軟在地。
林凡緩緩抬起頭，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懼色，反而露出一絲平靜的微笑。他沒有回答張老爺?shù)膯栴}，反而問道：“張老爺不知這‘秘技’圖譜是何模樣？可否容晚生一觀？”
張老爺捻著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陰鷙。他哪有什么圖譜？“哼！祖?zhèn)髅丶迹M是你這外人想看就看的！”
“哦？沒有圖譜？”林凡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絲鋒芒，“那王管事指認我等盜取圖譜，豈非無憑無據(jù)？”
王癩子立刻跳出來：“誰說無憑無據(jù)？！這犁！這鋤頭！就是鐵證！整個林家坳，除了我們張家，誰家能有這等精巧的技藝？！分明是你二人狼狽為奸，偷學(xué)去的！”
“精巧？”林凡輕輕咳了一聲，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張老爺，王管事你們說這犁這鋤頭精巧，那可否容晚生在這公堂之上演示一番，它們?yōu)楹巍伞俊?/p>
公堂之上演示農(nóng)具？這要求聞所未聞！張老爺眉頭緊皺，王癩子更是厲聲呵斥：“林默！你少在這裝神弄鬼！公堂之上，豈容你”
“讓他試！”張老爺卻突然開口，打斷了王癩子。他渾濁的眼睛里閃爍著老狐貍般的光芒。他倒要看看，這個傳聞中被打得快死、卻又屢屢弄出古怪東西的窮秀才，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若他真能說出個子丑寅卯，證明這技藝非張家所有，自己正好順?biāo)浦邸懊鞑烨锖痢?，博個清名，再把這技藝“收歸”名下！若他說不出，那就坐實了盜竊之罪！橫豎不虧！
“多謝張老爺”林凡微微頷首，在劉氏和張鐵錘擔(dān)憂的目光中，緩緩走到那架曲轅犁旁。他身體虛弱，腳步有些踉蹌，但每一步都走得異常沉穩(wěn)。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輕輕撫過那彎曲的犁轅?！按死缑磺@犁”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仿佛在講述天地至理，“與直轅犁不同，其轅彎曲如弓”
他手指沿著彎曲的犁轅移動：“力自犁衡入沿此弧下行，匯聚于犁箭犁鏵”他一邊說，一邊用另一只手在空中虛劃著力線，“省力三成有余，且轉(zhuǎn)向靈活如臂使指”他指向縮短的犁衡和傾斜的犁箭，“犁衡短，則牲口回轉(zhuǎn)便犁箭斜，則入土深，翻土快，土塊細碎，不跑偏”
他講的并非什么高深術(shù)語，而是最樸素的力學(xué)原理——力的傳導(dǎo)路徑優(yōu)化、省力杠桿、結(jié)構(gòu)穩(wěn)定性！配合著他手指的比劃和那犁身直觀的結(jié)構(gòu)，竟讓堂上那些原本懵懂的家丁，甚至老陳頭，都隱隱約約明白了這“彎犁”為何比直轅犁好用！
“至于此鋤”林凡又拿起那把鉚死的鋤頭，指著鋤板與木柄連接處的鐵箍，“加此箍榫卯鉚死，則受力均勻，無應(yīng)力集中鋤頭，再猛亦不脫柄，不震手”他用了“應(yīng)力集中”這個陌生的詞，但配合他敲擊鐵箍發(fā)出的沉悶穩(wěn)固聲響，以及對比普通鋤頭容易脫柄的常識，其用意不言自明！
公堂之上，一片死寂！只有林凡平靜而清晰的解說聲在回蕩。張老爺捻著佛珠的手停了下來，半瞇的眼睛完全睜開，死死盯著林凡，眼神里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王癩子更是目瞪口呆，張大著嘴，像條離水的魚！
這窮酸秀才，他他真懂？！而且說得頭頭是道！仿佛這犁這鋤頭，就是他親手設(shè)計的一般！這比張鐵錘打出來更讓他心驚！
林凡放下鋤頭，目光平靜地迎上張老爺震驚的視線，緩緩道：“張老爺，您家祖?zhèn)鞯摹丶肌瘓D譜，想必也如此精妙，不知晚生方才所言可有錯漏？”
這一問，如同重錘！狠狠敲在張老爺?shù)男纳?！他有個屁的圖譜！他連林凡說的那些彎彎繞繞的“力線”、“應(yīng)力集中”都聽不明白！但他知道，林凡說的，絕對是真的！這技藝，根本不是什么張家祖?zhèn)?，而是眼前這少年秀才或者說是這張鐵錘在他“指點”下弄出來的！
一股巨大的貪婪和殺意，瞬間涌上張老爺?shù)男念^！如此神技！必須掌握在張家手中！這小子不能留！
但眾目睽睽之下，尤其是老陳頭這個“證人”還在，他不能直接撕破臉。他臉上瞬間堆起虛偽的笑容，撫掌贊道：“妙！妙啊！林秀才果然學(xué)識淵博！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這農(nóng)具之妙，盡在，呃，盡在這‘力線’、‘應(yīng)力’之中！看來，是王管事誤會了！此等巧奪天工之物，豈是我張家那點粗淺圖譜可比？誤會！純屬誤會！”
王癩子愕然地看著自家堂伯：“堂伯！他們”
“閉嘴！蠢貨！”張老爺厲聲呵斥，隨即又換上和煦的笑容看向林凡和張鐵錘，“一場誤會，讓二位受驚了。張鐵匠技藝精湛，林秀才學(xué)識過人，實乃我林家坳之福！這新式農(nóng)具，利國利民，應(yīng)當(dāng)大力推廣才是！這樣，二位將此技藝獻出，由本里正主持，為鄉(xiāng)民打造，造福一方，本里正定會向縣尊為二位請功！如何？”他圖窮匕見，直接要強奪技藝！
張鐵錘氣得臉色鐵青，剛要怒罵，卻被林凡一個冰冷的眼神制止。
林凡心中冷笑。獻出？請功？好一個冠冕堂皇的強盜邏輯！
他微微躬身，聲音虛弱卻清晰：“張老爺心系鄉(xiāng)梓，晚生佩服，然此農(nóng)具尚未完善，需反復(fù)試驗，倉促推廣恐有疏漏反誤農(nóng)時，待晚生與張師傅再行改進，確保萬無一失，再獻于鄉(xiāng)里不遲”
緩兵之計！林凡很清楚，現(xiàn)在硬頂，就是找死！必須拖延時間！
張老爺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寒光。這小子，滑不留手！他捻著佛珠，沉默了幾息，似乎在權(quán)衡。
就在這時，王癩子眼珠一轉(zhuǎn)，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突然陰惻惻地開口，聲音不高，卻如同毒蛇般鉆進每個人的耳朵：
“堂伯！公斷之事暫且不提！但有一事，侄兒不得不稟報！”他猛地指向林凡，厲聲道：“林默！王麻子失蹤多日！生不見人，死不見尸！有人親眼看見，他失蹤前最后去的地方，就是你家！而且是去討要你娘從他那里‘借走’的東西！如今他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是不是你和你娘，見財起意，謀財害命了？！”
轟——！
如同平地驚雷！
劉氏瞬間面無人色，身體晃了晃，幾乎癱軟！張鐵錘也猛地瞪圓了眼睛！老陳頭更是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王麻子！那個潑皮！他失蹤了？！而且最后去了林家？！
張老爺渾濁的眼睛驟然亮起，如同發(fā)現(xiàn)了獵物的毒蛇！他猛地一拍驚堂木，聲色俱厲：“林默！劉氏！王管事所言，是否屬實？！王麻子失蹤，是否與爾等有關(guān)？！還不從實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