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珩的“康復(fù)”，并未給聽竹苑和擷芳園帶來絲毫暖意，反而像一層更厚的寒冰，驟然壓了下來。
他并未如永寧侯夫人所愿“安心靜養(yǎng)”，反而迫不及待地開始行使他“世子”的權(quán)威。首先遭殃的便是府中各處管事，被叫去正院問話訓(xùn)斥是家常便飯。很快，這股“新官上任”的邪火，就燒到了后院。
一日午后，沈知秋剛處理完一批繡線入庫的賬目（由秦書意用暗碼記好），便有婆子來傳話，說世子爺請少夫人和幾位姨娘去榮禧堂說話。語氣雖還算客氣，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沈知秋心下一沉，與秦書意交換了一個凝重的眼神。該來的，終究來了。
榮禧堂內(nèi)，暖爐依舊燒得旺，卻驅(qū)不散那股無形的壓抑。謝珩斜靠在鋪著厚厚錦墊的羅漢榻上，身上裹著錦裘，臉色依舊帶著病態(tài)的蒼白，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明亮，閃爍著貪婪、算計和一種急于掌控一切的焦躁。永寧侯夫人坐在一旁，臉上帶著滿足的笑意，看著自己“大病初愈”的兒子。
沈知秋領(lǐng)著云繡、秦書意、柳含煙、蘇合香、楚憐星五人，依禮上前，垂首問安。
“都起來吧?！敝x珩的聲音還有些中氣不足，卻刻意拔高了調(diào)子，帶著施恩般的口吻。他的目光像黏膩的蛇，在她們身上一一掃過，尤其是在沈知秋和楚憐星臉上停留了片刻，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狎昵?！斑@段時日，辛苦你們了?！彼D了頓，目光特意落在沈知秋身上，“尤其是夫人，為我沖喜，勞苦功高?！?這話聽著是褒獎，卻充滿了輕佻和占有欲。
沈知秋微微屈膝：“服侍世子，是妾身本分?！?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
謝珩似乎很享受這種居高臨下的感覺，他由丫鬟扶著，在榻上微微坐直了些，慢悠悠地品了口參茶，才慢條斯理地開口，圖窮匕見：
“夫人賢惠，為夫甚是欣慰。如今我既已大好，這府中諸事繁雜，母親也勞心勞力多年。身為嫡子，這中饋之權(quán)，自該由我重掌，也好讓母親頤養(yǎng)天年?！?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沈知秋，臉上帶著一種理所當(dāng)然的、近乎貪婪的笑容，“夫人只需安心在聽竹苑休養(yǎng)，享清福便是。至于……”
他故意拖長了語調(diào)，目光掃過沈知秋身后的五人，嘴角那抹笑意變得意味深長，甚至帶著一絲赤裸裸的欲望：“至于我這幾位姨娘……久曠之身，想必也思念夫君得緊。從今日起，便由夫人安排，按日子輪值，到正院侍奉湯藥，也好讓為夫……盡享天倫之樂?！?/p>
這番話，如同淬了毒的冰錐，瞬間刺穿了擷芳園好不容易筑起的溫暖屏障！重掌中饋，意味著沈知秋手中那點好不容易得來的、管理聽竹苑的微末權(quán)力將被剝奪，更意味著她們辛苦建立的、賴以生存的經(jīng)濟來源將暴露在謝珩貪婪的目光下！而“侍奉湯藥”、“盡享天倫之樂”，更是赤裸裸地將她們五人重新打回玩物和生育工具的原形！
云繡的臉色瞬間煞白如紙，身體微微搖晃，幾乎站立不穩(wěn)，手指死死攥住衣角。秦書意猛地攥緊了袖中的手指，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眼神冰冷如霜。柳含煙眼中燃起了憤怒的火焰，蘇合香則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肩膀微微顫抖。楚憐星臉上那點強裝的媚笑徹底僵住，眼底是翻江倒海的冰冷恨意。
沈知秋清晰地感覺到身后五道目光瞬間聚焦在自己背上，充滿了驚惶、憤怒和無助的依賴。她沒有回頭，只是緩緩抬起了頭，迎向謝珩那雙充滿算計和欲望的眼睛。她的臉上，甚至浮現(xiàn)出一抹極淡、極得體的微笑，像初春湖面上薄薄的一層冰。
“世子爺病體初愈，正是需要安心靜養(yǎng)的時候?！鄙蛑锏穆曇舨桓撸瑓s異常清晰平穩(wěn)，如同玉石相擊，瞬間壓下了周圍的嘈雜，“府中產(chǎn)業(yè)冗雜，瑣事繁多，自有管事們按舊例打理。您實在不宜勞心傷神，以免……病情反復(fù)?！?/p>
她的話，綿里藏針。先是點明他身體虛弱的事實，接著堵死了他插手府務(wù)的借口。
謝珩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顯然沒料到沈知秋會如此干脆地拒絕，還搬出“病情反復(fù)”來堵他。他眼中閃過一絲陰鷙，聲音沉了下來，帶著明顯的不悅：“哦？夫人這是體恤為夫？還是……舍不得那點管家之權(quán)？” 他故意將“管家之權(quán)”咬得很重，意在試探和敲打。
沈知秋唇邊的笑意加深了幾分，眼神卻平靜無波，直視著謝珩：“世子爺誤會了。妾身一介婦人，何曾掌過什么大權(quán)？不過是替母親分憂，管著聽竹苑和擷芳園姐妹們的吃喝用度罷了。這些微末小事，自有賬目可循，不敢勞煩世子爺費心?！?/p>
她輕輕巧巧地將“管家之權(quán)”定義為“微末小事”，再次堵了回去。同時，不動聲色地點出“擷芳園姐妹”，將五人納入同一陣線。
謝珩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如同暴風(fēng)雨前的烏云。他盯著沈知秋，那目光像是要穿透她平靜的表象，將她心底的“不馴”徹底挖出來。他猛地一拍榻邊的矮幾，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參茶濺出，嚇得旁邊的丫鬟一哆嗦。他再也維持不住那點虛弱的體面，聲音陡然變得尖銳而刻薄，如同毒蛇吐信：
“微末小事？哼！沈知秋，你當(dāng)我病糊涂了不成？！” 他猛地提高了聲調(diào)，帶著積壓已久的怒意和赤裸裸的貪婪，“府里府外傳得沸沸揚揚！什么‘云裳閣’的繡品千金難求，什么‘玉顏坊’的藥妝神乎其神！當(dāng)我不知道？那些東西，難道不是出自你們幾個婦人之手？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瞞著侯府，私相授受，拋頭露面，行商賈賤業(yè)！簡直丟盡了我永寧侯府的臉面！”
他猛地伸出手指，幾乎要戳到沈知秋的鼻尖，眼神兇狠如狼：“把賬本交出來！把那些烏七八糟的生意立刻給我停了！所有進項，統(tǒng)統(tǒng)歸入公中！至于你們……” 他目光陰冷地掃過沈知秋身后臉色發(fā)白的五人，帶著殘酷的快意，“自有家法處置！”
永寧侯夫人此刻也反應(yīng)了過來，她猛地站起身，指著沈知秋，氣得渾身發(fā)抖，保養(yǎng)得宜的臉扭曲變形：“好你個沈氏！竟敢背著府里做出這等下作事來！珩兒說得對！賬本呢？！東西呢？！還不快交出來！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榮禧堂前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空氣凝固得如同鐵塊。仆從們噤若寒蟬，跪伏在地，頭埋得更低。謝珩母子氣勢洶洶，目光如刀，仿佛要將沈知秋六人生吞活剝。巨大的威壓如同實質(zhì)般傾瀉而下，壓得云繡等人幾乎喘不過氣。